该暴君捡到了人鱼

　　事情回到杨勇落马的那一年（600），好容易借中秋独孤后希望阖家团圆之机从扬州回了大兴，赏月饮酒宴毕，杨广拿了根钓竿坐在御苑的莲花池前钓鱼，今天他不想钓别的，钓的就是杨勇这条大鱼。

　　圆圆一轮明月映在池中，忽然几圈波光打碎了玉盘，是一条青色尾巴的小野鱼，鱼吻触了一下池面的浮藻，一卷尾巴，激起一咕噜水泡，又蹿向池中游远了。杨广神思也随着鱼游荡到了远方：那条小鲛人在哪儿呢？他那可爱的大海公主，现在在哪？会不会已经嫁作他人妇？

　　“阿麽，在钓鱼呀？”一声唤把他扯回现实，杨勇来了。假寐不去理他，果然听到杨勇絮叨了句喝完酒这么坐在扶拦上很危险，借着那一拍肩的力道，杨广栽向水中，这荷花池按说应该没多深淹不死他才对。

　　“糟了，忘了告诉亲爱的弟弟。前段时间父皇整修御苑，嫌这莲花池水易干，刻意挖深了两丈，引来护城河的活水！”杨勇笑着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转身离开了池畔。

　　杨广在水里听了，差点气炸肺，这该死的反将他一军，这回玩脱了！可恶，周围的侍卫死哪去了？快来救命啊。被拉来作人证的裴世清呢？快叫人救孤王啊！刚张口呼救，便呛进了几口池水。

　　扑通落水的声音传出去很远，侍卫怕出事，近前时先看到了浑身发抖的杨勇，疑心刺客从新开的水道混进入了皇宫，团团将杨勇围住。

　　杨勇估摸着时间淹死一个人也差不多了，才哆哆嗦嗦说了句：“二弟掉到池塘里了！”

　　等被太子舍人拉出去说了几句话的裴世清察觉到事态反常，火急赶回时彻底傻了眼——侍卫们已经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打捞工作。

　　杨广扑腾着，却觉身体像个秤砣沉向池底，那种窒息恐慌的感觉分外熟悉，会不会有条鲛人来救他呢？可笑，御苑里又怎么会有鲛人？就要这样被杨勇阴死了，实在是他思虑不周小看了自己那草包哥哥，只可惜他的抱负还不曾实现。

　　“救……”冲出嘴唇的只有咕噜一串气泡。

　　青色的影子从眼前划过，遮蔽了池顶投下的波澜天光，一双有力手臂抱住了杨广的腰，突然像被空气重新包围，杨广睁开了眼，游动翻搅起河底淤泥，透过被浑浊的水，异色的眼眸，棕红海草一样飘动的头发，两条修长的鱼尾轻摆，带着杨广箭一般地贴着池底穿行，水草和种植睡莲的瓷缸从身边掠过，杨广呆愣地看着鲛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鲛人公主长大了？虽然也挺漂亮，只是为嘛总觉得哪里不对，胸好小……

　　游出了御苑，进入掖庭的范围，杨坚只有独孤后一个发妻没有后宫，掖庭自然也人烟稀少。鲛人抱着杨广出了水，杨广已经不出意外地被他刻意加速带来的水压折腾得晕了过去，鲛人甩了甩鱼尾上的水珠，尾巴化成了双腿，蓝色的那只眼睛和头发在太阳的照耀下慢慢变成了黑色，赤身的高挑男人冷静地拿起预先留在此地的衣物，想了想，伸手将干燥的衣裤在水道中涮了涮。

　　“晋王，晋王……”宇文成都抬手拍了拍杨广的脸。

　　“咳咳，鲛人！”杨广咳嗽几声猛地醒来，看见了最讨厌的人。“救我的公主去哪里了？你把她怎么样了？”

　　“救您的，是我。这是掖庭，公主们尚在各自别院，我看您是被水呛迷糊了。”宇文成都木着脸看着杨广，杨广觉得那眼神像在打量一个白痴，实在是太可气了。

　　杨广愣了片刻，救自己的是这个讨厌鬼，看着对方滴水的发梢和衣角，杨广狐疑了许久，终于接受了自己白日做梦的残酷现实，唉，也对，这里是皇宫，不是大海，又怎么会见到他的小鲛人。

　　“那个……多谢了。”

　　“我远远看见是太子推您下去的，您要把此事告诉给圣人吗？”

　　“哼，不要！宇文拓，你最好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给任何人，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你救了孤，不等于可以以此炫耀，反正……反正孤王以后会报答你的。”杨广昂起头，今天的事是笔烂账，谁害谁根本说不清，丢人的是他，绝不能让父皇知道。

　　诶？被直呼其名了？被救了还这么大气焰，真是不讨人喜欢。宇文成都拧了拧衣袖上的水，淡淡嗯了一声：“既然殿下不愿被人知道，臣就先告退了。”

　　就那么被湿淋淋丢在了岸边，秋日的凉意渐渐透到骨子里，愣愣看着越走越远的身影，杨广气得抓起一把石头扔进水里，小声骂道：“死宇文拓，臭宇文拓，以后等孤当了皇上，就天天派你出去打仗，打断你两条腿，看你还怎么嚣张！”

　　于是那一次杨广从御苑落水，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又出现在掖庭西，但当事人一口咬定其不曾落水，此事成了大兴宫那年最大的悬案，愁掉了大理寺卿赵绰一把白胡子。宫女内侍们津津乐道纷纷传言晋王殿下邂逅了御河河神，就跟当年的曹子建遇洛神那样，杨广听闻，学阮籍生生翻了半个时辰的白眼：那家伙还洛神，本王呸。

　　但杨广不是曹植，是值得肯定的，因为没过多久，太子杨勇因巫蛊魇咒当今天子，被罢黜幽禁，杨广坐上了东宫的交椅。

　　话还是回到那日的宇文府。

　　宇文成都看着池塘里的青鱼，慢慢碾碎手中糕点，笑道：“你说他又偷偷说我坏话了？好吧，这些糕饼都赏给你，下次他要是有危险，还要像今天这样让小鱼们第一时间告诉我哟。”

　　“逆子！你身上的水渍哪里来的？”

　　宇文成都回头，看到父亲跳着脚显然是着急坏了。“呃，在御苑看鱼时不小心沾到的。”

　　“你的……你的身份有没有被人看到？”

　　宇文化及着急地负着手走来走去，晃得宇文成都眼睛都花了，“没有，爹爹放心，真的没有。而且这腿是要在水里浸透了才能显形的。”

　　“逆子，你知道什么，皇宫是最危险的地方，你不记得上回被杨广泼冷水的事了？差一点就露出了尾巴，要是被宫人发现你是鲛人，一定会被当做异兽妖物捉起来，到时候爹爹也救不了你，你还有弟弟要照顾，可怜你娘走的早，爹爹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养你这么大啊。”

　　“好了父亲，下次我一定会小心的。”

　　“你……会不会恨爹爹，从小就对你很严厉，为父那是……”

　　“我明白，您那是教导不能在人前流泪，会化为珍珠，身份会暴露。”青年淡漠地笑了笑，宇文化及心中有些难受，这孩子已经多少年不曾真正的露出笑容。

　　“父亲，我预见到杨广将成为太子，就是最近的事了，今日杨勇想害他，被我救下，宇文家的地位可以稳固了。”

　　“孩子，不要再动用那个力量，爹爹并不是……”图你的能力才收养你，是真的拿你当孩子看，宇文化及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口中。

　　“我累了，要回房睡了，这次可能会是几天吧。”

　　他不想听宇文化及所说，更愿相信所谓亲情只是利用，这样他会好受许多，至少不会疯狂地想杀死抛下他的双亲。一个不相干的人尚会收留年幼的自己，为什么要抛下他……宇文成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阴阳妖瞳，两条鱼尾的怪物，这大概就是理由。

　　他还记得三年前去往东莱海中，遇到的那个叫做月儿的白色小人鱼，只有一条尾巴，她告诉自己，氐人族的鲛人有数百载的寿命，氐人族皇室更是能活三千年，而正因为鲛人寿命极长，小鲛人的出生率也十分低，一条雌鲛在漫长的岁月里，最多不过一二枚蛋，就像他们的女皇，如今一千多岁，尚是膝下无子。鲛人是不会抛下任何一个孩子的。月儿笑着问他为什么有两条尾巴，他只说了一句，他是怪物，便拔出了轩辕剑，将这段邂逅的记忆全副消除。

　　轩辕剑……青年看着墙角靠着的凤翅镏金镋，只是一个念头，数百斤的东西便凌空漂浮到了他的手中，刺目的光华过后，一把带着菱纹的金色古剑横在掌中，这就是轩辕剑，修道之人觊觎这最强的力量，无奈之下他才将神器化形，至于为什么是这样的形状……在他的模糊的记忆里，总有一个男人用三叉的神戟劈开海水，那个身影威武得像神祇，不，或许那本身就是神……

　　青年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伸手抚摸剑身：“真是奇怪的东西啊，跟我一样都是怪物。”

　　像是冥冥中受到什么召唤，他执意去龙泉见到这把剑时，它还是把废铁，被一个姓欧的铁匠用来当门闩，剑到他手中的时候，闪耀的金光照亮了整片龙泉的天空。铁匠的眼睛被神剑的锋芒灼瞎，却流着泪大笑，他的曾祖不曾撒谎，他家找到了天下第一的宝剑，是愍帝有眼无珠。哦，愍帝，是个西晋的死人了。

　　好累，每回渴望知道微茫的未来时，他就会如愿，与此同时不可避免地需要休眠几天，他想知道二十多年前救自己的人究竟是谁，但预知的事物是不可由他做主的，这次，他看到了当太子的杨广，登基的杨广。

　　就像十一年前，他疯狂地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父母，看到的却是赤贯妖星划破了神州的天空，成千上万的妖魔涌入人界。记忆中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只有用十件上古神器加固神州九天结界，才能阻止这场浩劫。

　　于是他一剑杀死了南陈十万兵马，在会稽城东画下六芒阵，万灵的鲜血，这将是万灵血珠炼成的第一步，他需要十件上古神器来布下虚空失却阵修复天之痕以阻止人间浩劫，然而所谓神器怎么可能轻易得到，万灵血珠能代替炼妖壶，然而这才是很短的一步，却已经死去了十万人。

　　十件上古神器，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人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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