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暴君捡到了人鱼

　　开皇九年(公元589)，王师大破南陈而归，杨坚完成了统一南北的夙愿，结束了中原二百多年的纷争乱世。

　　皇都大兴城里，四处张灯结彩，隋人尚武，这次他们总算给了那些软骨南人一个教训，这时尚未有说书这一职业，不过陕地的街头巷角时而可以看到一些盲人端着破碗，在行乞时说些故事、唱首歌，来往行人有驻足听的，有时会给他们几个铜子。

　　此时西市老墙底下便坐了个瞎眼算命的道士，也学乞丐端着碗：“今日说的，就是咱们阵前的事，你们道那南陈士兵如何被灭的？”

　　几个闲汉笑道：“能如何，还不是被我们大隋的猛士砍了鸟头，难道是张丽华站在城楼上脱了裤子，南猪们齐齐看软了脚，这才被杀的？”

　　“呵，张丽华我是不曾见，你们不知，老道我也是打南边战场过来的，当时的情形看得真真的，杨素大将军身边出来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当时我就在后面看着，他有一双生来异色的阴阳瞳，一边是蓝色的一边是黑色的，你们说奇怪不奇怪。那孩子穿着斗篷，拔出了腰间的黄金剑，只一挥，对面十万军的大阵顷刻化成了血雾，哎呦我的个妈啊。”

　　听故事的市井小民最是爱怪力乱神，顿时来了劲，问道：“臭瞎子你该不是瞎说吧？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恨他怕他的人直呼其名宇文拓，我们隋人叫他宇文成都。”

　　“切，滚滚滚，什么鸳鸯眼阴阳瞳，原来你说的是天宝将军，点兵那日大兴全城都凑上去看了，白白净净的小少年，一双黑眼睛，哪有你说的怪物样？”众人一哄而散。

　　“诶，别走啊……我就是被那一道剑光刺瞎的双眼，我没有说假话。”

　　“故事不错，有赏。”清脆冷冽的声音冰珠一样落进耳朵，盲道人在碗中一摸，呵，好大一枚银子。“诶，谢谢啊，多谢这位小哥。”

　　“你说你当时也在战场，你的眼睛，是被我弄瞎的？我可不记得有用过轩辕剑的光刺瞎人的眼睛。”

　　盲人哎呦一声，把黑眼珠翻了回来，看着身前的少年，浑身抖成了糠筛。

　　少年打量这骗子：“叫什么名字？”

　　“袁……袁天罡。”

　　“原来是身据灵性，怪不得看了轩辕剑的光，记忆却没有被抹杀，只能这样办了。”

　　啊？那姓袁的还没反应过来，脑门便挨了少年一拳，剧痛像是生生把那些记忆打出了脑海，顿时晕倒在地。

　　“快快快，记下，宇文拓当街欺压良民，本王要罢去他的官职，为民除害。”少年身后远远跟着个青年，冷笑看着这边，不枉他浪费一个下午跟踪，总算是揪住了他的错了，看他这会儿还神气什么。

　　“这……这个，晋王殿下，这种行乞的无业流民不能算良民，而且就凭这一拳头，恐怕皇上不会把将军怎么样，毕竟天宝将军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随行负责陪伴皇子记录言行的管记舍人擦了擦脑门的汗。

　　“哼，十二岁，孤王二十岁了，父皇成日还念念叨叨我比不过他，岂不是很丢人？”杨广笑着，自仆从的背囊里取出一张弓，暗暗瞄准了宇文成都的后心。

　　“晋王，晋王！您要干嘛？冷静一点！这里虽然是小巷，还是有可能被人看见……”

　　少年一头冷汗听着远处的对话，杨广不知今日又是哪根筋不对跑来找他麻烦。嗖地一声轻响，扭身躲开，箭矢堪堪从腋下穿过，钉进了少年身前的半堵破墙的砖缝中。

　　“呵呵，听说你卧病在家月余，本王很是担忧，如今一看，天宝将军身手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好，大隋有你这样的勇士实在是令人很放心啊。”

　　可恶，装病！果然是装病，连累他在随军回朝后又在大兴逗留了月余，让杨勇那该死的在父皇面前告了他一状。杨广拔出箭，在手中折腾了一会，笑道：“开个玩笑，小将军不要介意，没有箭镞的。”

　　诶？管记舍人瞪大了眼，难道箭镞刚刚真的不是被晋王您拔掉了吗？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的不会被口水呛到？话说宇文将军怎么不生气？晋王您真的不怕这样的人才被逼投靠了太子？

　　宇文成都淡淡嗯了一声，说了句殿下好殿下再会，便擦肩走向了巷子口。默默寻思，这大概是杨广第七次挑衅他了。

　　“可恶。”杨广默默掰断了手里的箭，这臭小子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神气什么呀神气，明知躲得过去，自己干嘛还要自取其辱。“下次、哼下次把他推到水里淹死他！”

　　“殿……殿下，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样不会游水。”

　　于是，这是被杨广辞退的第七个管记舍人。

　　杨广最讨厌的人，除了太子哥哥杨勇，莫过于这个宇文成都，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宇文家，那时父亲杨坚找宇文成都的爷爷宇文述谈事，现在回忆起来，应该是篡夺北周的事情吧。当时杨广也才是十二岁，在宇文府后花园转转悠悠，听到了有孩子在哭，走近时发现假山洞里躲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小手揉着眼睛，露出的半截手臂上有好几道棍伤，长得白白净净的，看着怪可怜。

　　平日喜欢欺负弟弟妹妹杨广第一次涌起了保护欲：“喂，你哭什么啊？谁欺负你，我替你做主。”

　　“不要你管！”小孩飞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头也不回跑了。

　　那是杨广长这么大抛出的第一份橄榄枝，被无情地踩在了地上，于是乎，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第八个调来的管记舍人名叫裴世清，裴大人暗暗咋舌，晋王也太小气了，陈芝麻烂谷子记这么久：“就这，值得您和宇文小将军看不对眼这么多年？”

　　哼，知道什么？那可是杨广少男时代的玻璃心，但杨广显然不会这样回答。

　　“要是有这么个人，从小就被你父母拿来说教，他比你小，比你懂事，比你孝顺，比你天分好当然仅限在武功……你自然会讨厌他。”杨广偏起嘴：“小小年纪就是个莽夫，总之这样一个人，想不讨厌都难。”

　　裴世清眉尖跳了跳：敢情您是嫉妒了，嫉妒一比自己小八岁的孩子，呃，还真那什么。管记舍人打算结束这个大哥哥嫉妒小弟弟的幼稚话题：“宇文将军小时候应该长得很可爱吧？皇上喜欢也正常。”

　　“哼，普普通通，还不是两个眼睛两条腿？我见过比他可爱不知道哪儿去的了，是一条鲛人，象牙雕的娃娃一样，棕色的头发，两个眼睛像波斯猫那样，一边是蓝色的一边是黑色的，还有两条尾巴，对就在腿的地方是两条尾巴，青色的，抱在怀里软软的，尾巴尖儿会轻轻拍着我的手，啊真的是好可爱……”

　　舍人擦了擦额角的汗：恐怕晋王也是病的不轻。

　　“我跟母后、琼花说过，但她们都不信，爱幻想的女人们都不信，我怎么能指望男人信？反正你也不会信的，告诉你也无妨，有时候我自己也不信了，那是一个梦吗？真是一个很真实却又奇幻的梦啊。”

　　裴世清当然也不信杨广的话，只是顺嘴接下话茬“那后来，那条鲛人去哪了？殿下还有没有见过它？”

　　“当然是回海里去了，那么漂亮的精灵，一定是大海里的公主，那年八岁的我就发誓，一定要娶她当妻子，之后许多年我都偷偷派人去东莱找过……唉。”

　　“殿下最后娶了王妃萧氏不是吗？”

　　“因为童年的梦总会醒，生活还要继续。”杨广笑着叹了口气，那裴世清看着他的笑，忽然觉得有些可悲，或许晋王只是把年少的梦隐喻在一个幻想里，毕竟这是文人常做的事，而晋王恰恰也是一个文人。

　　就是这样一个裴世清心中的文人，在未来的日子，整倒杨勇，自己从次子坐上了储君的宝座，继而顺理成章成为天子。裴世清不由怀疑，杨广当年所说难得一遇的鲛人，是否暗指的是指天下唯一的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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