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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十六)
落进怀里的像是一块冰。
龙幽的身体骤然虚软,轻飘飘地直倒下来。他脚下像是浑不受力,尽管倚在龙溟怀里,依旧止不住地下滑,龙溟试图支撑亦是无果。龙溟见他就要跌入水中,顾不得身周被灵力激发起的潭水依旧森寒刺骨,不假思索地亦坐下来。二人一并入水,些许溅起的水花迸落到龙幽面上颈间,却并未刺激得他醒转。
“阿幽?”
龙溟皱眉,他轻柔拭去龙幽面颊上水珠,指掌下的气息轻浅得恍若不存。龙幽的面容苍白而平静,几缕未曾被水气浸湿的鬓发松松伏在耳畔,使得他看起来甚至有几分闲适。
然而这一切反衬到龙溟眼中,却如绞索束在一处,令他的眉间不能松落半分。在龙幽之前他施用此法逾二十载,对其中关要早已烂熟于心,可即便龙幽催动法术效力百倍于他,也依旧没有任何导致如今情况的可能。
他下意识地要催动魔息去探查龙幽体内情况,伸手方想起眼下法术自然运转,二人体内皆是浩荡灵力,自身魔息被压制在了极深处,即便想动用一丝一毫,也是不能。
所幸以他们的体质,无论如何不会危及性命。
然而龙幽似乎注定了不能让他放心半点。龙溟的思绪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觉怀中龙幽似是不适地动了动,轻咳了几声,而后肩上有粘腻的触感丝丝缕缕地渗入进来——竟是温热的。
……他不敢置信地垂目下望,视线里便堪堪映入了龙幽唇畔仍在洇出的血迹。是近乎黑的暗色,并不多,但因在衣上擦过的缘故,成了凌乱的一抹。
怎会!……
他心下一紧,还未来得及动作,怀中的躯体骤然紧绷,随即更加剧烈地呛咳起来。仿佛是催发了什么,龙幽眉间隐着痛苦神色,他近乎无意识地抬手按着胸口,一声声咳得极为费力。龙溟忙扶着他半坐起身,一手在背后轻轻拍着,助他平顺气息,龙幽却咳得顾不上理会,须臾间又是一口血涌出,他急促地喘息数声,面色方才略微好转起来。龙溟担忧地望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臂弯间传来的颤抖渐渐息了。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这阵发作似乎都已经平复下来。
他身体仍旧虚软,虽然松快了许多,但并未有清醒的预兆。龙溟又耐心地观察了他一会,确定已不会再度咳血,方才略为安心。他扶着龙幽仍旧躺回自己膝上,终于有余裕回想起之前所见,然而细想之下,却终是莫名,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龙幽身上,定然发生了某些他所不知晓的变故。
……一别三十余年,别的尚且不知,惹祸的本事倒是见长。
他不禁恼怒,习惯性的想要斥责一番,垂首却只能失笑——且不论龙幽现在根本是人事不知,便是他醒转,依眼下情景,又如何下得了手。
……也罢,便先记着。
而尚且不知自己刚与兄长重逢就被记了笔新账的龙幽,在龙溟臂弯里越发安然,若不是周身依旧彻骨的寒意,几乎和幼时在他身旁入睡没什么两样。龙溟目光不明地垂首望着,忽然伸手,不轻不重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随即响起来的是龙幽的吸气声。
“醒了?”
他若无其事地收手问道,如果不是尚且残留的痛感,几乎要让人以为之前只是幻觉。龙幽目光茫然地聚焦了一会,旋即捂着额头瞪他:“要是没醒还这样?可有你这么做兄长的。”
他声音里尚带了些许沙哑,这使得原本尚有几分气势的质问变得虚弱而模糊。龙溟不以为意的哦了一声,再开口却是毫不相干的内容:“冷么。”
……还能这么避重就轻。
气力和着知觉一同慢慢回到身体里,与之相随的是大半个身体几乎被冻彻的麻木感。龙幽佯做忿忿地望过去,但看龙溟气定神闲的样子又觉自己实在太过幼稚。他侧过头:“……是挺冷的。你有办法?”
“没有。”
——龙幽一口气顿时窒住。他几乎要绷不住神色,却不料身下陡然一轻,竟被龙溟打横抱起。
“你现在体内寒气大半是水灵珠灵气所致,只要法术不中断,无论做什么,都毫无作用。”他们之前本就是龙幽横躺于龙溟怀中的姿势,此时不过顺势站起身,丝毫未给龙幽反应的机会。龙溟抱着他涉水而过,口吻依旧平稳而缓和,唯有话尾带出些许笑意来,“不过若只是为了减弱些许,倒是也简单。”
他抱着龙幽行至女娲石像下,其间相距不过数步,须臾便至。龙幽亦只是最初一瞬的惊讶,百年前他尚幼时没少和龙溟这般亲密,后来经过数十年分离才不多见,此时旧事重演,亲近固然是亲近,却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甚至在龙溟在石像基座前坐下时他还有些失望:若是能再多待一会,也不错。
算来与龙溟重逢不过数个时辰,然而数十载暌违,已像是从未存在过。
不过龙溟显然也没有把他放下的意思。他令龙幽仍躺在自己膝上,与外沿相比此处水面亦格外浅些,而先前法术施行后就不知所踪的水灵珠此刻正浮于二人身前,清柔光辉虽不过尺许,却正能将他们包裹其中。龙幽精神一振:体内寒意虽不曾磨灭,但已不再难于忍受。
——虽然对神族法术所知尚浅,但毕竟经过在此二十余年的磋磨,眼前这功效,大概便是龙溟经历所得之一了。
“……想不到神族还有这么体贴的法术。”骤昏转醒,几番折磨,此时终于舒适些许,令他刚清醒的神智又不禁松弛下来。他懒懒地向兄长怀里又靠了靠,随口感慨一句,其实并没注意自己在说什么。龙溟挑一挑眉,不去管他的小动作,但也没纵容他漫无边际的念头:“你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决定暂时不与龙幽计较,却并非不欲分辨其中缘由。孰料龙幽听了问话一怔,竟似比他还迷惑几分:“什么?我以为是这个法术的问题……难道不是?”
他甫问出口便知答案,而龙溟亦颔首肯定:“我在此二十余年,从未有过。”
既非法术所致,那么出问题的自然只能是龙幽自身,不必龙溟多言,龙幽亦明了这一关窍。他垂眸思索,龙溟静静望着,便见他由沉思转作了恍然,骤而——竟化出了几分啼笑皆非之色。
“……明白了?”
这般神色着实古怪。龙溟心中陡然生出些许异样感来,又看龙幽忍着不知何来的几分笑点头,“哥,你还记得魔尊吗?”
不待龙溟应答,他顿了顿理清思绪,已将离开狂风寨后诸事择了关要之处说明,尤以重楼与飞蓬之事为重。到了末尾他自己结道:“……虽然很多事我也觉得蹊跷,但单说适才之事,大概便是如此了。”
他在渝州城外被重楼所伤之事,其实屈指算来不过数日前,然而当时既已被魔息所压制,又仗着体质特异再未管过,之后连番遭遇变幻之下,就是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一重伤势。直到方才,灵力运转之下周身魔力被迫得仅余一息,伤处乍然失了压制之力,这才爆发出来。
言既至此,这一番前因后果已算得明白,而龙幽话中另一重意思也一清二楚。龙幽笑着摇摇头:“哥,我这可算是被你连累的。”
“……呵。说吧,想怎么样?”龙溟念及重楼之事亦是失笑,他胸中另有一番怒意涌上,不过不欲在龙幽面前表现出来。而龙幽此刻模样,亦有许多年未见了——就是顺着他意思也无妨,非关紧要之事,他总是纵容的。
“还没想好,就当你欠我一件事?”如此干脆利落,反而让龙幽诧异于他的爽快。然而诧异归诧异,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龙溟略一颔首,“随便你。”
他转而望向天色,神降密境内素来被毒雾所遮蔽,但他们所在这一方区域数十年来被水属灵力浸润,毒雾已然稀薄许多,已能隐约见到月轮当空,长夜近半。而法术由龙幽施行的进展果如之前所想,料来到天明时便可停息。
“离法术休止尚需几个时辰,你身上既然有伤,就先休息一阵。”他收回目光,正见龙幽开口欲言,便温声阻道。龙幽迟疑片刻,终将未出口的话吞回——龙溟所料不错,他确是疲累得很了。
二人分说了这许久,此时再无人出声,便有无迹可寻的安然萦绕其间。衣襟落于水中,彼此交叠,染了一模一样的暗色。就如彼此源出一体的气息又渐渐融于一处,不着痕迹,密不可分。
……
夜色静谧,人间事却并不如是。
姜云凡被一阵意外的嘈杂声吵醒,他本以为是突然遇袭,细听下来却发现似乎不是,除去最初那几声喝问外,便再无其他动静。
……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他腹诽一句,又兴致缺缺地和身躺倒。既然没闹起来,那么大概是巫月神殿的私事?——不管是什么,总之大概和他没什么关系。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转完,门外已传来叩击三两声。有女子在外操着生涩的汉话轻声道:“姜公子请醒醒,有客人找。”
什么人会这么晚?
他怀着疑惑推门而出,随即一愣:
那是位黄衫女子,身姿纤弱,容颜姣美。鹅黄衣衫轻盈而柔和,恍若乘月而来,清丽之中微带一丝暖意。见他出来,她敛衽为礼,声音清柔悦耳:
“雨柔漏夜前来,搅扰公子休息,先行赔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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