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幽]道阻且长

　　（十五）

　　幻境流光，浅紫葳蕤。

　　姜云凡百无聊赖地蹲坐在地上，信手扯了根草放在嘴里叼着。自从龙溟讲过往事，又邀了小蛮单独谈话，他和龙幽便自觉地走远了些——

　　只是没想到，密境后面的小径，居然是这样一副光怪陆离的幻景。

　　大概有小半个时辰了吧？也不知道小蛮和龙大哥谈的怎样。他想起离开时小蛮抱着书册眼圈微红的神情，不由叹了口气，可居然又有些微的羡慕。小蛮虽然和她娘亲从未谋面，但一卷留书一句寄言，关爱之情依旧溢于言表，而自己……

　　他又深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摇摇头，不欲再想，便听见身后一声谑笑，龙幽挑着唇角从笼着浅紫光晕的树丛里踏出来:“怎么连小姜都会唉声叹气了？这可不像你。”

　　他看起来倒是挺高兴的。

　　姜云凡不去理他，眼角瞥过，却发现龙幽手里似乎捏了什么:“我可没龙大少你那么乱来。你拿的那是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看着有趣而已。”龙幽怔了怔，伸手到他面前，掌心里一株纤长草叶通体泛着微微光晕，清透如玉。“家乡奇花异草不少见，但这一种却从未见过，我本来想带去给老哥看看，不过他在这里二十多年，只怕是不稀罕了。”

　　他收手回臂一扬似要随手抛出，然而转瞬又收回，略一迟疑，还是掖入了袖中。“……算了，大不了我自己收着。”

　　他掩饰般地笑笑，一路行来二人本是打闹惯了的，难得见龙幽如此纠结情状，若是放在平时，姜云凡早就笑话他起来，然而经过这一夜起起伏伏，眼见龙幽心绪流露，他自然也不存半分玩笑心思。“说起来还没恭喜你们，兄弟团圆。”

　　“多谢。老哥已经寻到，我的心愿算是完成了一半，你呢，打算怎么办？”龙幽挽了衣摆在他身侧坐下，“神农鼎语焉不详，但也算是条线索。”

　　姜云凡吐出草叶，皱起眉头:“说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他按下后半句没出口，虽说在蜀山见过的几位道长并无异常处，但自渝州始一路行来，总让他有种过分顺利了的异样感。然而龙幽已像是了解他心思般的点头，“你也这么想？小蛮在时我不方便提，如今正好——这一路如此顺利，未免蹊跷。”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姜云凡点头，随即又摇头:“和小蛮无关。”龙幽颔首，“她不会有这种心思，可那位景兄弟则未必，他那时要送我们来蜀山的理由，怎么说都太过牵强。”

　　以他所见，无论是旧识之后，还是一段故事与几句问答，都不是景天这种人会施以援手的理由，但他到时大局已定，掌握关键线索的小蛮又已答应下来，他也无法转圜。何况又涉及到与重楼之约，景天身份等事，即便有所怀疑，以当时而论，也并不是坦诚布公的时机。

　　不过在线索已经到手，又脱离了蜀山掌控范围的现况下，何去何从，便不得不放到明面上了。

　　“……可他们这么大费周折，想要什么？”姜云凡近乎自言自语的开口，龙幽亦是皱眉，前后在蜀山停留不过半日，他本以为在两人中自己会是更易被怀疑的那个，然而以玉书等人的态度来看，却显然是对姜云凡更感兴趣。他们并未动武，按说不会有暴露魔气的机会，除非……他心中一跳：“小姜，除了把剑给景天鉴定，你是不是还做了别的什么？”

　　比如剑中寄宿的那段“线索”。

　　姜云凡并不否认，龙幽闭了闭眼，无声苦笑。……果然问题是出在这里。

　　归根溯源，这要算是他未曾告诉姜云凡真实身份所必然导致的结果，可若是说了，他自己的身份同样无法隐瞒。事已至此，既无后悔的可能，亦无必要。不过说到剑中线索，倒反令他想起一事。他抬头，神色转霁：“先不忙考虑蜀山之事。小姜，你还记得最开始是如何发现你我之事有联系的？”

　　姜云凡一点既透：“你是说你哥和我爹认识？”他猛地一锤掌心，“我都忘了——既然找到龙大哥，那么只要问他，说不准就不用管神农鼎那几句鬼话。”

　　鬼话……龙幽失笑，索性故意正了神色，“很是很是。为了让你免受鬼话折磨，我可是连老哥都卖了。姜少寨主，要怎么谢本公子？”

　　他虽故作严肃，唇角笑意却止不住的扩散开来，姜云凡知道他是故意取笑，又知线索已有着落，心下一松，玩心亦起:“敢说这种话，你还是先提防着龙大哥怎么收拾你吧。”

　　两人说笑几句，龙幽拍了拍襟上尘土，站起身：“回去吧，老哥和小蛮也聊得够久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可不会哄人。”

　　姑且不论龙溟会对龙幽这句话做何感想，就眼下而言，似乎并非如此。两人到时小蛮正巧从祭坛上走下来，少女眼周仍旧泛着红，心情却不像是不好，只不过带的口信却让龙幽稍稍吃了一惊。

　　“老哥他在上面等着？”

　　“是呀，龙溟哥哥说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让你去他那里，我和小姜就先回去休息一晚，明天再说。”小蛮掩着口打了个哈欠，还未等龙幽反应，就向外走，“好困，还要赶路……小姜，带我御剑，先回师傅那。”

　　“呃，我……”我还有事情想问龙大哥。姜云凡为难地看向龙幽，龙幽无声摇头，低声道:“丫头心情不好，你先陪陪她。你的事，我帮你问。”

　　他目送着姜云凡和小蛮御剑离去，方才转身踏上石阶。这段距离并不漫长，几乎只是几步路的工夫，便能看到龙溟负手立于女娲石像身前，在他目光落处，水灵珠安静浮于高台之上，丝缕灵气如有生机般游走。

　　周遭景物直如魔界般昏暗，龙溟身处其中，恍然便是从未远离故土。

　　——只除了那样物事。

　　“我还以为你在这待了那么久，应该很想立刻出去？”龙幽挑眉，声音里带上了些许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锐利。这使得他这句话近乎于诘问，也令龙溟转身过来时面上掠过一抹诧异之色。他本以为是龙幽还在对昔日不告而别之事耿耿于怀，然而龙幽那般异常的神色只是一瞬，便没了下文。

　　这大抵证明了龙溟先前的抚慰并非是无用功。——如果此前是真切的忧虑与怨愤，那么现在倘若还有的话，大概也已经转成了某种不可捉摸的莫名情绪。

　　“尚且不急于一时。阿幽，我想你应该猜得到要做什么？”龙溟未动，只是神色更柔和几分。龙幽自小到大出人意表的心思和举动从不少见，今日这般虽未有过，但也不会令龙溟着意思索。

　　不过，算得上有趣。

　　“这里除了水灵珠之外没有哥你看得上的，方才你又把水灵珠的使用之法说的那么详细，自然只能是——让我一试？”龙幽亦觉得自己哪里不对，明明片刻前心境还平和得算得上喜乐，在见到龙溟的瞬间反而浮躁起来，如此难解的惶惑令他无意深究，倏而硬生生抑下。而排除杂念之后，心意相通而生的默契果非虚言，只瞬间他便领会到龙溟所指。

　　“不错。现今你为夜叉主体，同一术法若由你来施行，效果当百倍于我。”龙溟亦配合的不再深究。他颔首将水灵珠召至身前，灵珠波光浮动，与龙幽初见时一般无二。

　　“你我同去寻找根治之法，法术中断，必会使国中情况再度加重。不过在你施术之后，若不出意料，即使你我离开数月，国中应尚能支持。——阿幽，过来。”

　　龙溟说话间咒诀并未停止，瞬息间灵珠已光华大盛，并不刺眼，只是灵气如雾徐徐扩散，须臾沉落，浸湿了衣带袍角，想必此前龙溟身处其中的潭水，便是由此而来。龙幽上前，那莹蓝珠子便自半空中飘忽而落，堪堪停在二人心口处高度不动了。

　　“诵咒之后术法会自行运转，只是在此之前须得专心。听明白了？”

　　龙幽颔首肯定，随即敛归心神，随龙溟一同念起咒诀，二人声音交错而落，竟似一般无二，细听之下方有细微差别。随灵力释出，大片无端聚出的水雾迅速沉落，转瞬间已积起了及膝高的水面，冰寒刺骨。

　　然而龙幽已经无暇顾及这份感受，咒诀完成的瞬间他只觉一股洪大灵力透体而入，四肢百骸刹那如冰雪封堵。他还记得不可抵御——实则也是无从抵御，浩浩洪流迸破关隘，又从不知何处向着虚无中去了——他知道那是与水脉勾连之法正在发挥作用，可这种不断被胀满又被掏空的感觉实在难受已极。

　　哥……你也是这样？

　　言语无用，好在意识还算得清楚。龙幽从被席卷的晕眩中分薄出几分清醒，正待龙溟答话，蓦地胸腔中如受重击。他晃了晃——

　　龙溟眼中，龙幽原本就带几分苍白的面容瞬息失了血色。他无知无觉地向前倾倒，被龙溟接在怀中时，竟似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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