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韶华

　　No.7
　　穆泠月回来了，可是不像最开始那么二十四小时陪伴着邵华，阮爸爸和阮妈妈更多的接替着她，穆光和温婉也增加了到医院的频率，邵华感觉到他们在准备着什么。
　　穆泠月要回美国了吧。
　　邵华心里自从滋生了这个猜测，多次询问无果之后开始变得暴躁，穆泠月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的心里就越来越不安。
　　趁着只有阮爸爸和阮妈妈在的时候，邵华说，“爸，妈，不要让泠月回去，等我好了，你们跟穆叔叔提亲吧，我要和泠月订婚。”
　　眼睛看不见不代表听不见，阮爸爸和阮妈妈叹气的声音无比的清晰，良久，邵华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的时候，阮爸爸开口了。
　　“他能为你做到这个份儿上还别无所求，确实是个好孩子”，阮江天的口气十分苦涩，“我无法留下他，等你好了以后，亲自找到他，如果你还坚持，如果他同意，我会尊重你们的选择，但是随之而来的风险你们自己承担，在此之前，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这是说自己和泠月么。邵华没听懂，以为是自己的父亲想多了，不过想想和安娜无疾而终的痛苦的感情，他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
　　“等我好了，我会去找她，只要她点头，父亲您就不能再阻止我们，亲自去跟穆叔叔提亲。”
　　“只要他点头，不用你穆叔叔答应，我可以做主。”阮江天的声音透着邵华长这么大以来从未有过的疲惫，“邵华，如果你发现他……和你想的差很多……”
　　“不会的，我一定会对她很好。”
　　“哎……你别伤害他就好了，人心是肉做的啊……”阮江天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认真的语气让邵华感到可笑，自己难道就那么不可信任么。不过事情既然已经明朗，现在只要等着自己复明就好了。
　　自失明一个月后，角膜修补手术如期进行，从昨天开始 ，穆泠月就没来，邵华知道她回去了美国，即使着急也无能为力，他下定决心一定快点康复，然后去找她。
　　麻醉开始，邵华逐渐失去了意识。
　　另一间手术室门口，泣不成声的阮妈妈，一向严肃却红了眼眶的阮爸爸，握紧了拳头的穆光，同样眼含泪水的温婉，都聚齐了。
　　手术室的门缓缓地关上，那双浅棕色的瞳孔带着笑意，盛着璀璨的阳光，细碎的亮光仿若星河，将最后一次，灵动在这个人的脸上。
　　然后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为他爱的人驱逐黑暗，代价则是自己永远留在那个黑暗的地方，从此一个人。
　　很多事情的发生并不需要起因，而结果也不需要理由，整个事情的发展或许也是毫无逻辑可言的，但是，这就是生活。

　　一个月之后。
　　邵华的眼睛完全康复了。
　　压抑了许久的心情，在耐着心和父母朋友庆祝之后终于爆发，很快的，第二天一早，邵华就带着墨镜登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站在绿色的草坪上。看着面前小小的别墅，一种温馨喜悦的感情油然而生。
　　穆泠月。
　　作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儿，放下回家省亲的时间来照顾自己，毫无怨言，她的性格一定是温和柔顺的。再加上她不能说话的可怜遭遇，邵华觉得，无论长什么样子，她在自己最黑暗的时候给与了无尽的关怀与帮助，甚至比健康的时候加倍的安心。
　　果然这样的女孩儿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安娜，祝你幸福。
　　这一刻，邵华彻彻底底从过往的阴影中解脱了。
　　迈着大步来到别墅的门前，邵华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按响门铃。
　　门开了。
　　酒红色的头发，不长，刚快过肩。五官倒是带着些女孩子的英气，高鼻梁，杏眼。身高就比邵华矮了不到半掌，一身运动服。开门的人本来合着的嘴在邵华自报家门之后长的很大，从邵华的角度可以看见小舌头了。
　　“你好，我是阮邵华。”
　　穆泠月嘎巴了几下嘴，懊恼的用手捂住，抬头用一种应该叫做尴尬的穆光看着邵华。
　　像是看懂了她的“紧张”、“无措”和“羞赧”，邵华对这个女孩儿更加地怜惜了。落下穆泠月嘴巴上的手，邵华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关系，你听我说就好，原谅我的唐突，在医院我失明那一个月，谢谢你的照顾，我想我是爱上你了，你同意和我订婚么。”
　　穆泠月眨巴眨巴眼睛，在邵华趁着良好的气氛开始靠近的时候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抽身向后，靠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的男人的身上。
　　“我替她回答不知道会不会有些失礼”，男人说，“我们已经订婚了，而且作为穆光的妹妹，帮忙照顾一下同学是理所应当的，如果让您误会了什么，我在这里代她和您说一声对不起。”
　　这又是一个十分俊秀的男人，给人的感觉和楼亭之的感觉无比的相像。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想办法也要得到。邵华从小接受的家教就是如此。
　　泠月，你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我都要争取，如果你不喜欢我——邵华的人生字典里“放手”二字在短暂的高中生活第二次出现——我不再纠缠你。
　　“泠月，和我订婚吧。”邵华没有理会男人的话，只是摘下眼镜定睛看向穆泠月，等待着她的答案。
　　穆泠月翻了个极大的白眼，反手紧紧地抱住身旁男人的胳膊，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决定。
　　邵华没做更多的努力和辩解，回身离开。
　　前所未有的挫败。
　　与安娜不同的是，自己爱着安娜，是爱人的感觉，而泠月带来的是被爱的感觉。即使这种被爱的感觉是自己一厢情愿的。
　　想象中惊喜的重逢，熟悉的相见，激情的亲吻，幸福的结局，一个也没有。见了面寥寥数句话，自己就毫无悬念的被踢出局。不是没有想过用强硬的手段争取，问题是自己羽翼未丰，用什么争取，而且泠月毫不迟疑的举动表示她对自己一点爱意都没有。最关键的是安娜之后，自己已经很累了。想给与的无一例外被讨厌了，还成为被分手的理由，邵华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开始另一段感情，再用什么样的方式继续另一段感情。
　　落魄的买了回国的机票，一刻也不想多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别墅里。
　　“哥，开门时候我差点开口露馅了啊，他刚走，好像打击不小哦，”穆泠月不停地抱怨，“他摸了人家的手，揉了人家的头，竟然还想亲我，还好安杰出现的及时，喂喂，你该担心的是你老妹有没有被占便宜好不好，放心放心，哎你磨不墨迹，我都说了只是差点露馅了……”
　　“行啦，我谢谢你还不行啊，就算安杰不在你也不会有事的，话说要是安杰正好不在，你是不是真的见色起意，等他亲完你再接着演啊，啧啧，你现在是不是正在考虑蹬了安杰。”
　　穆光坏心眼地笑，说的很大声，温婉就在一边边听边笑。电话另一头传过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穆泠月着急忙慌的喊着，“安杰，你别走，你听我解释，我没有，你等会啊，你听我哥瞎说，他那个人最不着调了……”穆光幸灾乐祸的表情一下子就黑了，愤恨地挂了电话，骂了句，“活该”。
　　一旁温婉给穆光顺了顺毛，收起笑容，“穆光，如果有一天露馅了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俩要是愿意折腾……”
　　“你就看着啊。”
　　“……我帮越曳。他对自己可是够狠心的。”
　　“咱们今晚去看看他吧。”
　　“行，咱们先去买点水果。”

　　海边稀稀零零的建着很多幢小木别墅，大多保持了木头的原色，在月夜中显得十分幽静，不远处就是大海，一阵阵潮声翻起，卷起浪花，穆光和温婉到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纤细单薄的背影，光着脚，站在海浪忽上忽退的地方。
　　“医生可是说了，你身体底子不好，眼睛恢复的很慢，晚上海水这么凉，你还在这吹风。”
　　穆光把东西给温婉拎着，一只手拽着听海的人往岸上走。
　　“眼睛看不见了之后，其他的感官好像敏感了许多”，越曳任穆光搀着他，非常安心的跟着，“我最近正在练习键盘盲打，教授说了，我一下请了一年的假，要不是我手术前给他的程序令他十分感兴趣，他不会破例把推荐名额给我，让我不用高考就可以入学的……”
　　“他何止是感兴趣啊，眼睛都绿了，你参加完他的审查考试，把软件给他之后，不就去准备手术了么，那老头子前前后后给我来了好几个电话，开始一副不情愿，无所谓的样子，后来气急败坏的，‘我就等他一年，过期不候，哼哼，我就杀到他家！’，死鸭子嘴硬。”
　　越曳笑出声，“一年之内能等到眼角膜的话我就可以去上大学了。”
　　“你不要着急，慢慢来，等眼睛好了再做赶趟儿呢。那老头子不说等你么，我看莫说一年，十年他都能等。“
　　屋子里面突然就静了，壁炉烧的劈啪作响，顶棚有吊灯，墙壁上模糊的映着跳跃的火焰影子。
　　“多久他都能等，我的意思是你别着急，说不准用不了一年，你就能回到学校了呢。”穆光说的声音越来越小，被向来好脾气的温婉一瞪没了声音。
　　“我一点都不着急，在以前，这样有朋友，能吃饱饭，还可以住大别墅的安静日子简直就是奢想，我还想感悟一下人生的真谛呢。”越曳咧咧嘴角，很是淡然的笑笑。
　　“我就是觉得你有病，当初怎么劝你你都不听，拦都拦不住的把自己的眼睛给别人，是不是他阮邵华心脏坏了，你就把心脏挖出来给他啊。”
　　“穆光！”温婉捂住穆光的嘴，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我是一个人，所以无所谓，邵华还有父母和你们，他还有一片光明的人生，当初我拖着在他在黑暗中忍受着痛苦，已经是私心作祟，那么强势的人，面对着黑暗与厄运……”
　　“越曳，你难道还觉得只是想多看看他而让他忍受了一个月的黑暗与疼痛很过分么，那你呢，好好儿一个人，替他承受痛苦，什么叫一个人，那我和温婉，还有阮叔叔和阮阿姨都算什么。你对他好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以为你在和学校隔了两条街的地方发传单赚钱给他买早餐就没人知道，自己天天饿着肚子饿进了医院，连我爸都说，‘同人不同命，一个班级的孩子，人家邵华什么都不愁，这个孩子却饿到营养不良进医院了’，我感觉奇怪，问谁啊，我爸告诉我姓很奇怪，姓越，我才知道是你。别太惊讶，那医院是我爸开的。你阿婆去世也不见你先告诉谁一声，都什么样儿了，还别告诉邵华，人家根本问都没问。他失恋了，你陪他一宿，他知道么。你对他什么样，他对你什么样儿，他室友都说看不下去了，我也看不下去……”穆光越说越激动，一把将空着的椅子摔在地上，惊得越曳一抖。
　　“越曳，你真的那么……喜欢邵华么。”温婉悄悄对着穆光摇摇头，在他腰上狠狠的掐了一把，又扶正椅子。
　　“我知道他喜欢女孩子”，明明看不见，却固执的睁着眼睛，没有焦距地看向穆光的方向，“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才对我改观的不是么，以前你那么烦我。”
　　穆光哑口无言，听得越曳继续说。
　　“我喜欢邵华，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很感谢你们没有像别人那样鄙夷我”，越曳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喜欢他是我一个人的事。”平和的语气，一点儿上扬音都没有，穆光和温婉仿佛触及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真相。
　　“那你不会准备……”
　　“他好就行，我会默默地喜欢他直到不再喜欢为止。”
　　越曳就像说我要吃饭一样的回答，彻底惊讶了两个人。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就算他不喜欢男人，难道你就这样委屈自己一辈子，连个开口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么。”温婉的语气也不再平稳。
　　“跟勇气无关，是信仰”，越曳站起身拍拍手，“每个人都会对自己的信仰毫无保留的付出，包括生命。”
　　“你入魔了，他什么也没有为你做过。”
　　“他只要完美无缺的存在就好了”，越曳摸索着想往二楼走，中间磕碰数次，穆光气不过，给温婉使眼色过去扶一把，三个人一起上了楼。
　　“如果有一天我坚持不下去了……那就到时候再说了。”越曳一边上楼一边说道，“小时候我很怕黑的，刚刚看不见的时候我也很恐慌，现在却习惯了很多。咱们到楼上去坐着吧，一会儿阿姨和医生就要过来了，让他们看见我在楼下带着又要念叨我了。”
　　“他们照顾得还细心么。”
　　“很好，楼下有些冷，我就改让阿姨睡在楼上第二间，天天早上她会给我做好早饭然后叫我起床，收拾好房间之后给我念念科技新闻，然后帮我熟悉盲打，我一边说一边打，打错了她会骂我笨哎，不过好亲切，偶尔天气好还会给我支好画板，让我随便画画，听听海风，让我变得文艺些，中午她做好饭，下午陪我唠唠嗑，带着我走一走，或者我可以自己待一会儿，等到医生快下班了她出去接医生……”
　　温婉的泪水已经在不要钱似的淌了，穆光的心理也不是滋味。什么事情到了越曳的嘴里，总是好的一面。阿姨和穆光他们说的可不是这样儿的。“这孩子非常怕黑，现在看不见了，开灯也不管用，就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渴了喝水，饿了吃饭，再就是上厕所，基本不说话的，偶尔说的就是，阿姨你在么，可以握住我的手么，哎呦，那小手凉的……等过了一个星期才慢慢话多一些，我就给他炒了个西红柿炒鸡蛋，竟然吃哭了，说我像他妈妈……好像这孩子在电脑上有很强的天赋，眼睛还在疼呢，抱着电脑非让我帮他认键盘，被医生知道了好一顿训，低着头只说了句谢谢你……他还经常问邵华怎么样了，手术成功么，拆纱布了么，能下地了么，什么时候出的院，在学校还好么，我哪里知道，医生是当初帮那个邵华看眼睛的，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态度很不好的凶他，问这么多干什么，这孩子也就咧咧嘴笑笑，说有医生在他很放心，以后再不问了，结果第二天还问。我说他头发太长了，给他理理，他不让我剪短，我就给他修了修头帘，真是个长的很精致的孩子啊，可惜了那双眼睛，多漂亮……剪剪头他睡着了，醒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原来理发这么舒服，我听得心里这个酸啊，这孩子都吃过什么苦啊……”阿姨说的时候声音都是哽咽的。
　　越曳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日常生活，平和的声调在寂静的小屋中有一种莫名的叫人心安的魔力。温婉心里难过先出去了，穆光看阿姨和医生到达，见过面，和越曳打了招呼，定好下次再来的时间，出去找上温婉，向路边停着的轿车走去。
　　耳边回想着临走前越曳对他说的。“谢谢你们。”
　　真是个容易知足的人啊，穆光不无酸楚的想。该说谢谢的是我们才对。
　　夜色下，海风变得强烈起来，带着潮湿的味道刺激着人的感官。一波一波接连不断的海浪剧烈翻滚着冲刷着沙滩，不知何时停息。等浪潮平静的时候就是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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