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韶华

　　No.8
　　快过年了。
　　越曳算着日子，听着人迹稀少的公路上渐渐多起的鸣笛声，知道年关到了。大概在初中忙着打工开始，几乎就没有在家里过年了。他有阿婆，但是为了生活，为了节假的三薪，不得不这样。
　　眼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医生说有情况打电话就好，他不用天天过来了。前几天给阿姨放了假，回去照顾小孙子，置办年货，临走的时候阿姨还在努力留下来陪着越曳，“我的小孙子娇惯着呢，家里那么多人不差我一个”，越曳温和但是不容拒绝的说，“不光他，你的家人需要你，回去吧”，阿姨又挣扎了一会儿，在越曳答应她过完年早点回来之后，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好些，把冰箱塞得满满的才离开。
　　今年过年，穆光和温婉也不能过来了。两家的父母准备趁着过年聚在一起见个面，过完年就订婚，听穆光说，穆妈妈喜欢温婉喜欢的不得了，简直比亲生儿子都亲，眼巴巴的等着温婉赶快嫁过来，生怕到嘴的儿媳妇跑了，天天耳提面命的让穆光对温婉如何如何好，着实给穆光烦的够呛。
　　昨天晚上阮爸爸和阮妈妈过来看看越曳，带了好多衣服和吃的，越曳光听着声音也知道他们是多么的愧疚，对于这种有些微妙地气氛，越曳欲言又止几回，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
　　“邵华，他还好么。”声音干涩的好像在沙漠里即将干死的人。
　　阮爸爸和阮妈妈本来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在这句有些突兀的问话下停止了，越曳听到阮爸爸开口说。
　　“他很好，准备和你报考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阮爸爸坐在越曳对面的椅子上，壁炉的光斑驳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我准备让他大学里接手天赐，越曳，你在计算机编程上面很有天赋，我希望你来天赐帮助他。”
　　“阮叔叔，我准备做完复明手术之后就去美国学习”，越曳抻了一下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在此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越曳没有得到顺理成章的“什么请求”的询问。他叹了口气，“我是你们口中的同性恋，我也知道邵华喜欢女人，我明白你们跟我说过如果邵华真的爱上我，就不再阻挠是什么意思。邵华永远不会知道真相，知道了也不会爱上我，父母的爱总是百分之百倾向在自己孩子的身上。所以我会离开，把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面，你们提过的要给钱和安排学校都不需要，一旦和教授的课题研究成功，我完全可以创造出第二个天赐，不，天赐算得了什么。”
　　随着越曳的话语，阮爸爸和阮妈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正是因为知道越曳在计算机上有这么强大的天赋，他们才迂回的和他谈话，没想到越曳看的比谁都透彻。尤其是，他算是自己家的恩人，如果真的有敌对的一天，那么天赐损失的不光是经济上的，甚至是名誉，自己一家也会千夫所指。
　　“我没有在威胁你们，如果我想，当初也不会跪在你们面前要求捐给他眼角膜，别把我想的那么……诡计多端，居心叵测。我好像不太会用词，你们明白什么意思就好，我提议，等我好了，让我最后去看一眼邵华，放心，在暗处，不会让他知道的，这幢小房子你们应该不需要，暂且留给我吧，我会把钱给你们打过来的。”
　　海边的这幢小木屋是很多年前阮爸爸还年轻的时候造的，那时候公司刚起步，很艰难，为了放松心情家里找了工程队打了个建议的木别墅，没有多少钱，一个多月前简单加固了一下，给越曳住着。仔细品品越曳的话最大的受益者还是自己一家，阮爸爸点点头同意了。
　　阮妈妈到底是个女人，情感更细腻一些。“孩子，抛开这些不说，我们很感谢你的，你可以把我们当做你的亲人”。
　　越曳无声的笑。刚刚长谈完条件的亲人。
　　话至于此，外面能听到涨潮的声音了，说了几句不相关的话，阮爸爸和阮妈妈就起身告辞了。
　　一个人坐在床上，越曳忽然觉得自己很沧桑，很无助。
　　等去了美国，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活。
　　从容，从容。
　　除夕夜。
　　鞭炮声不断，震得人与人之间说话都要对着耳朵吼。街上车辆已经很少了，满天的礼炮烟花炸亮，映的黑夜如同白昼。大别墅里面，小孩子在花园里来回奔跑，手里举着鞭炮，佣人追着唯恐一不小心点着了哪里。
　　门口大红的灯笼沿着进来的道路挂了两排，春联被自告奋勇的小孩子贴的到处都是，上下联不对称不说，字都贴倒了。水池里彩色的灯光打开，和着乐曲，斑斓的水流有节奏的冲起，落下。
　　饭桌上。
　　经历了短期内的大起大落，邵华的心智一下成熟了。以前的邵华只是表面上的稳重，而现在的他从里到外，仿佛洗尽铅华，锋芒内敛，气势摄人。
　　“爸，妈，大学我办了自修，除了跟着教授做课题不用在校。以后天赐就交给我了。”
　　昔日的少年从龇牙咧嘴的小兽，觉醒成为沉睡的雄狮一般，不容商量的语气丝毫没有令两个成年人不悦，相反，是喜悦，自豪，期待。
　　海边。木屋。
　　隐隐约约的爆竹声传进耳朵，看不见的越曳干脆关了所有的灯，蜷缩在床脚，身上的睡衣还带着阿婆生前带着老花镜熬夜打好的补丁。脑中走马观花般回放着过往的一切。
　　游乐场里父母模糊的笑容，一起吃棉花糖，从幼儿园牵着父母的手回家……画风抖转，未看过可在梦中重复了好多遍的，血液，尖叫，残破的车……黑暗中的孤独寒冷，饥饿惊慌……一只苍老温暖的手，笼罩在被记忆无限放大的光环中……
　　和阿婆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打工遇到的每一次不公平待遇，同学歧视鄙夷的目光，打架输了之后独自舔舐伤口。
　　一个人，在特定的日子，是脆弱的。
　　越曳蜷缩着身子，头埋在双膝，一动不动，一整夜。
　　化茧成蝶，漫长的等待，再煎熬也是值得的。

　　距离过年七个月之后。
　　越曳拆了纱布没几天，询问好邵华做课题的时间便来到了学校，他没敢离的太近，就在教授楼外面看着邵华西装革履地走进去，不知道等了多久才又看到他出来，他贪婪的看着，舍不得眨巴一下眼睛。
　　邵华在校门口停下了，越曳看到是安娜，方才想起安娜家族企业也是做程序的，和天赐是同一种性质，所以在同一所学校不足为奇。
　　他离得近了些，站在校门口的迎宾花卉架后面，正好听得见邵华和安娜说话而不会被发现。
　　“邵华……你还好么。”
　　“嗯。”
　　沉默。
　　“高中后期就没看见你了。听说你得到保送名额，没参加高考。”
　　邵华没有接话。
　　“越曳跟你差不多的时候也不来学校了。”
　　“越曳？”疑问的语气
　　“我以为你俩很好，你会知道他怎么样了。”
　　“是谁。”
　　越曳怎么也不会想到到头来是这样被遗忘的结果，他被“是谁”这两个字凌迟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口的地方像是开裂了一样痛到腹腔。转身他打车回到小木屋。
　　另一边邵华的表情愣怔了一下，问道，“他怎么样。”可惜越曳没有听见。
　　不吃不喝，不睡觉，不接电话，整整三天，越曳形容枯槁，和死人无异。
　　第四天，他诈尸一般打电话向温婉借了一万块钱，告诉她不要告诉任何人，等课题结束就还她。然后洗了澡，抱上电脑出门，打车，到理发店把长发打理通顺，做了中分，露出额头，又进到商场买了好几千块的衬衫和裤子，一共三身，面目全新的出来，接着打车来到教授办公室楼下，面对着教授瞠目结舌的惊愕，越曳像换了个人一样，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红色泪痣，“教授，我刚从失恋中走出来，决定以后努力学习，好为国家做贡献。”
　　教授待了半晌。“妖怪啊，退散退散，你女扮男装有意思么，我我我，我是有家室的人！”
　　“言情小说看多了吧您。我是男的。”越曳靠在门框上，环着胳膊，挑着眉勾着嘴角，看到教授疑惑着开始放心的神情，又道，“我是同性恋啊，您不会瞧不起我吧。”
　　教授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X光一般审视着面前细眉，琼鼻，狭长的丹凤眼，殷红唇色，与原先形象性格截然不同的学生，无数次确认无误是本人无异，只得干巴巴的“哈、哈”两声，“当然不，介意。”
　　“谢谢，今儿开始到课题结束，我都住您老办公室啦，省得麻烦。”说完大长腿一身跨坐在不大的沙发上。
　　教授心里兀自还在思考，越曳这是吃了什么，几个月前自己去取半成品编程的U盘时还是五官很清秀精致，性格温和青涩的少年，怎么突然之间不但长相大变，妖娆妩媚，气势十足，性格也变得好犀利……思维一路转着弯抵达了越曳说的“……住您老办公室啦……”
　　教授掩了面，欲哭无泪。
　　和妖精打架自己又没有胜算啊。不知不觉越曳就脱离了人类的行列。
　　所谓面由心生。心境变了，长相没变多少，眼神变了，神情变了，人也就变了。

　　距离过年十个月之后。
　　天赐。
　　诺大的会议室，首席坐着的不是各位高层熟悉的阮江天，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近来一直在公司底层忙碌的年轻的面孔。
　　银灰色的西装，挺拔修长的身形，宽肩窄腰，一举一动都像是敏捷觅食的猎豹。英挺的眉毛，深眼窝，高鼻梁，丰润略薄的嘴唇，刚硬如雕塑的轮廓线。所有的心怀不满的高层，在对上那双深蓝色的眸子之后，全部噤若寒蝉。
　　那是一双充满了掠夺气息的瞳孔，深蓝色的漩涡对视的久了会让人感到在水中窒息般的心惊，深邃，野性，寒冷，无坚不摧。
　　首席的年轻人坐直上身，双手交握在桌面上，一字一句，清晰而庄重地做了简洁的介绍。
　　“阮邵华。各位将来合作愉快。”
　　邵华稳如泰山的坐着，面无表情。
　　他在等待着。
　　短暂的冷场之后，一个接一个的掌声响起，最终连成一片。
　　机场。
　　白色的衬衣，卡其色的裤子，高挑纤细的身形，皓白的手腕拎着黑色的行李箱。墨镜下面露出尖尖的下巴和殷红饱满的唇，可以窥想是如何的容貌昳丽。
　　“……教授，课题结束了，我要去美国学习一段时间，嗯”，青年把一个“嗯”字说的拐了好几个弯，“可是我机票已经买好了，那个编程等我回来再说吧，实在不行你可以先和另一个学生讨论嘛……”
　　看着手里的电话，对方还在气急败坏的让他早点滚回来，“越曳！三天你要是不回来就别回来了，我老头子还非你不可么……稍微多几天也不是不可以……你个小没良心的，早知道不给你发工资！”
　　“多几天是多少天啊，一千多天也可以么，我的钱可是课题挣得，要说应该是我给您发工资吧……别骂啦，生气死得快啊，还骂……编程等我邮件，真的。”那边骂骂咧咧得到了甜头，总算偃旗息鼓，重复几遍早点回来的话挂断了。
　　收好手机，越曳抬头望望天。阳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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