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韶华

　　No.6
　　越曳晕倒在穆光和温婉面前，吓坏了的两个人赶忙把他送进了医院，得知是重度忧伤和重度营养不良导致的昏厥之后，穆光二话不说给越曳办理了住院手续，要求他好好调养，钱他来解决，越曳知道穆光不像从前那样针对他，而是真心的接受了他这个人，便推辞无果之后接受了这种安排，反正以后自己还可以从别的方面感谢他。电脑可不是天天抱着看的。
　　穆光打着陪温婉上医院的旗帜，成功翘了一天课，两个人就在越曳床前有一搭无一搭地打唠，唠了一会儿穆光说要出去上厕所，留下温婉和越曳闲聊。
　　越曳的精神突然之间受到这么大的冲击，聊了会儿就倦极睡过去了，温婉正低声讲着穆光儿时的糗事，讲着讲着发现越曳没了声音，抬头看见他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出去门外等穆光。怕关门声惊扰了越曳，就只是虚掩着。
　　好久，温婉才等到穆光回来，轻声告诉他越曳睡了 ，然后问他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我看见邵华了，还有他爸妈”，穆光坐下在温婉身旁，“他的眼睛不太好。”
　　“眼睛怎么了”，温婉问道。
　　“哎……怎么说呢，刚才我去上厕所，医院挺乱的，我找了好远才找到个厕所，看见像是邵华，过到跟前打招呼，还真是他，然后就被阮叔叔和阮阿姨托孤了。”
　　“托孤？”
　　“就是让我好好照顾他呗……”
　　“为什么要你好好照顾他啊，你们……”温婉的表情有些古怪。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他，得得，我告诉你，你可得装作不知道啊，邵华那个脾气，要是让他知道我告诉别人了，一准儿跟我急眼，太要强了他。”
　　温婉好奇地问，“邵华怎么了啊。”
　　越曳从穆光和温婉说话开始就有些醒了，门口的两个人说话声音不大，越曳本来没想理会，隐约听见了好几次邵华的名字，没忍住起身贴近门缝听起来。
　　“他得了什么蚕蚀性角膜溃疡，随时可能会失明，他爸爸妈妈让我照顾着他一些。现在眼角膜资源紧缺，排队等手术的人太多了，只能等，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用手机查了一下，很痛啊这个病，邵华真是倒霉，咱俩这阵子跟着他一些……”
　　随时会失明。很痛。越曳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他默默的回到床上，放空了脑子。
　　第三天，穆光就抵不过越曳的要求，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到学校的越曳，照常跟着邵华的屁股后面，邵华不会问越曳去了哪里，越曳的话也不像原来那么多了。
　　经常性的，越曳会看着邵华的眼睛凝视一会儿，直到邵华快要生气了才移开视线。要不是确认除了自家父母和穆光没有别人直到自己的眼睛可能要失明，他都怀疑越曳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才会这么看他的眼睛，可惜，不舍，可是里面那种日渐的坚定是什么意思。
　　被那双浅棕色的瞳孔注视的久了，邵华会感到一些恐慌，莫名的，然后他会大发雷霆，有时候会用东西砸越曳，或者抡起拳头在越曳身上发泄，砸过打过，越曳还是定睛地看着他，一如既往地微笑，继续两个人的日常。
　　越曳现在说的很多的话总是和自己最不想提起的眼睛有关。
　　“邵华，你知道我的眼睛颜色随谁么……”
　　“我没兴趣。”
　　“邵华，你看我一眼，我的眼睛是不是浅棕色的。”
　　这种时候邵华是绝对不会抬头的。
　　“邵华，你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像大海的颜色，很漂亮。”
　　“你酸不酸。”
　　“邵华，我要是不总这么看着你了，你会不会……不习惯。”越曳想说的是想起我。
　　“你有病吧。”
　　“邵华，我不喜欢你流泪。”
　　“滚。”
　　……
　　更多的时候邵华会一句话不说，直接动手，然后穆光过来劝阻。
　　邵华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包在了一层膜里，越曳，穆光，温婉，甚至连他的父母都在这层膜的外面。
　　十二月中旬，邵华正上体育课的时候，眼睛突然一阵剧烈地疼痛，他倒在地上。
　　邵华失明了。
　　躺在病床上，黑暗中的感官变得更加灵敏，疼痛变本加厉，邵华有些绝望地想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失明几年，十几年，几十年。
　　有人开门进来，依稀听到是阮爸爸阮妈妈的声音。邵华试探着开口，“爸，妈。”
　　“邵华，刚才医院来电话，说眼角膜手术定在一个月之后，然后你就可以复明了。”
　　阮妈妈说，声音里面隐隐有着哭音。
　　也许是太过欣喜了。邵华从不喜形于色的脸生动了好多，竟然露出了一个微笑，“真的么，我这么幸运。”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不要喜形于色”，阮爸爸严肃的说，“你以后……要保护好眼睛，很珍贵的。”
　　“是，爸。我知道了。”
　　阮妈妈又叮嘱了几句，就和阮爸爸离开了病房。邵华耳朵听着有三个人的脚步声，觉得奇怪，后来想想可能是护士吧，便没再多想。
　　住院的一个月，穆光经常来看他，还带着他从美国回来的“妹妹”。邵华以前听穆光提起过，说他有一个在美国的妹妹，但是没听说过这个妹妹会是个哑巴，第一次邵华带着这个妹妹来的时候，邵华和她说话，她不回答，穆光才插话解释说她小时候一场高烧就哑了。邵华略有些戳人伤疤的窘迫，就拉了她的手。
　　“不好意思，你别介意，你叫什么，写给我看好不好。”
　　手心里的手不大，骨节明显，很柔软，略微有些干燥，不太像女孩儿的手，还带有一些颤抖，一想到这个女孩儿是个哑巴，保不准受到多少冷遇，再一想到自己现在失明，也算是个残疾人的不便，邵华心里就很柔软，不多话的人话也多了起来。
　　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道，穆泠月。
　　穆光还要上学，周末过来看他，穆泠月正好回国一个月探亲，然后才回美国继续学业，于是这一个月邵华正好就由她代为照顾。每天准备好水和饭菜，细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喂着，削好水果切成刚好一口一颗的小块，洗好换下来的衣服。起初扶邵华去厕所的时候邵华还很尴尬，在厕所门口死活不让穆泠月进来，但是在挂着点滴接连撞头好几下还不能正确饶进厕所里之后，他妥协了，让一个女孩子送他进男厕所，真是很难堪的事情，就算这是个美国回来的思想开放的好友的“妹妹”，他也觉得对她有些歉疚。空出的一只手很别扭的拽着裤子，终于也在那双温和却坚定的小手前妥协了，被帮忙解下裤子，完毕后再系回，接着被细心地洗手，擦干，扶着回到病房。
　　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你一个月之后就要回去了么。”
　　邵华的掌心被慢慢写了个“是。”
　　“不能多等几天么，让我看看你。”
　　“开学了。”
　　“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掌心中穆泠月的手抽了回去，然后一口粥沾到唇上。邵华认命的张开嘴，边吃边极力看向黑暗中“女孩儿”的方向，心里想着这是个好女孩儿。
　　三个星期后，穆泠月没打任何招呼的消失了，穆光和阮妈妈轮流来照顾邵华，面对邵华急切地询问也只是说她去见朋友了，邵华问是男的女的，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这天一醒，邵华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着，三天前穆泠月还在时，每天他睡觉的时候穆泠月都是这么握着他的手，自己一醒，她就醒了。邵华知道穆泠月回来了。
　　没等穆泠月抽出手，邵华就反握了回去。
　　“泠月，先别急着给我喂饭，你这几天去哪儿了，去了三天，你去见什么同学，男的还是女的。”
　　穆泠月没有回应，想抽出自己的手。
　　邵华更加用力的握紧。
　　“你不要走了，等我做完手术，我们订婚吧。”
　　穆泠月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接着突然抽了出去。邵华情急之下想抓住那只手，黑暗中不好掌握平衡，从床上面栽了下去，眼睛不适时地剧烈疼痛起来，他在地上捂着眼睛冷汗直冒，牙关紧咬着不支声。之前都是趁着穆泠月出去的时候自己忍不住抽搐一下，平时在一起的时候，痛也是一阵子，自己就伪装的很好，可是这回来势汹汹，疼痛剧烈，而且许久不消失。
　　邵华感觉到穆泠月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一只手轻捂在眼睛上，温热的感觉，另一只手腕伸在自己嘴边，强势塞进牙齿间，邵华刚想拒绝，剧痛袭来，他一口咬了上去，抱着自己的怀抱颤了一下，嘴里传来了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感终于退去。邵华的眼睛灼烧一般的突突直跳，他回手顺着穆泠月的脖子摸到脸颊，头顶，揉了揉她的头发。
　　“呵，发质不太好哦，所以才不留长头发吧，你一定是不好好吃饭。没关系，以后我把你喂得好好地。”邵华被穆泠月搀扶回床上，就着将要躺下的姿势，他勾住了穆泠月的脖子，也不管对没对准，亲了一口，“不管你长成什么样。”
　　穆泠月反应很大地剧烈挣扎着，邵华偏不如愿，推拒间，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邵华的脸上。
　　“你哭了？”邵华赶快放开手，“对不起……”
　　掌心被人推平，写了个“水”字。
　　脚步声，关门的声音。
　　邵华听到穆泠月出去了，猜想是水洒到了身上。他怡然的躺好，摸着自己嘴唇的触感，刚才好像是亲到了泠月的嘴吧，失明还能亲的那么准，自己果然是个天才。像是有些神经质的，邵华“哈哈”笑了好几声，笑完自己都觉得汗颜。
　　门外，刚刚赶到的阮爸爸和阮妈妈听着自己儿子自从很久都没有的大笑，和越曳一起红了眼眶。
　　我没有打错。和越曳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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