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少年行

　　风行似乎格外的焦躁，坐在那里动个不停。他吃着点心，听白雨声与宫逸南谈些江湖之事，偶尔插一下嘴。
　　在两人谈到魔宫在何处时，风行这在吃一块酥皮桃花糕，听闻白雨声说魔宫在粤西之地时，不由一怔，就要抢着说话，没想到一下子噎住了。他被噎得直翻白眼，右手顺着脖子，左手拍着桌子。
　　白雨声回头一看，就要拿桌上的茶水给风行，没想到宫逸南直接越过桌子跳到风行旁边喂他喝水。洁白无瑕的莹润手指离了碎冰茶杯，他担忧地问道：“没事吧？”
　　风行喝了一口茶水，缓过劲来，摇着头说没事。
　　宫逸南松了口气，有些严肃揶揄地开口，“吃个点心都能把你噎着，又没人跟你抢！”
　　风行鼓鼓嘴不服气，他还不是要提醒他魔宫不在粤西才被噎到的，真是好心没好报！他抬头看向白雨声，白雨声对他温和一笑。风行垂下眼睑，眼底掩下一抹猜忌与警惕。
　　“阿行也是不小心，逸南贤弟也无须苛责。”
　　宫逸南桃花眸里一片水光，潋滟晴色，他笑道：“白兄说得正是。”
　　风行给自己倒杯水，小口地抿着，“白少庄主此次过来是看中了那三把名剑的哪一把？”
　　白雨声温和一笑，执着碎冰茶杯的无瑕素手放下杯子，轻轻扬起，将一碟奶皮酥推到风行面前。“阿行，此物好克化。”
　　宫逸南微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风行。下一刻淡漠的眸色瞳孔倏然放大，一块奶白色的糕点已经到了自己嘴边。淡淡奶香混着几不可闻得青草气息，宫逸南勾了勾嘴角，余光清楚地瞥见温和公子一瞬间失了风度。他张嘴含住了那块糕点，微凉的薄唇触到少年温润干净的指尖。
　　“逸南贤弟和阿行真是兄弟情深，”白雨声盯着风行说道，墨色的眸子一眨不眨，仿佛要看透他。
　　风行慢腾腾地拈了一块绿豆糕点往嘴里送，细细地嚼碎了咽下，喝了一口茶水，才缓缓说道：“我不喜欢吃奶皮酥，表哥倒是很喜欢。”
　　骗人，不知道谁吃奶酪糖都恨不得整个人埋在糖里。宫逸南修长如竹般骨节分明的手执着茶壶，稳稳地给白雨声续上一杯茶水，“小弟顽劣，让白兄见笑了。”
　　“无妨，”白雨声微微抿了抿茶水，看着风行温和笑道：“我家里也有一胞弟，年纪也和阿行也差不多大，性子也顽劣地很。做哥哥的，总要纵着些。”
　　“白兄说得是。”宫逸南比风行长一岁，风行唤他一句哥哥也是该的。只不过，小孩子是不能宠的，否则侍宠生娇怎么办？
　　“阿行，少白衣庄处于齐鲁之地，临近渤海，海域辽阔，无边无际。阿行若与逸南贤弟有兴趣，不如愚兄做这个东道，请你们去齐鲁一游如何。”
　　……这是来抢弟弟的吗？
　　宫逸南有种严重的危急感，他目光状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对风行微笑的白雨声，这个人，似乎特别了解他。
　　“好啊！”风行扬起秀气的远山眉，很爽快地说道。大海，他还没去过呢，听说，是海涅眼睛的颜色。海的那一边，是海涅的家……
　　白雨声满意地一笑，温和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此次大会结束后，二位贤弟随我去少白衣庄一游。”
　　风行啃着一块杂拌酥饼，嘴不得空，脑袋飞快地点着。
　　宫逸南心思在肚子里转了十七八转，最后不慌不忙地执着碎冰茶杯喝茶，微微荡漾的碧色茶水中，浮现出一双甚是清明的碧色眸子。
　　三人又闲话了一会儿，白雨声说出此次来咸阳的目的，他听闻此次咸阳要开夺宝大会，就顺便来凑个热闹。
　　风行虽在吃着零嘴，但注意力一直放在白雨声身上，他越看越觉得白雨声诡异莫名。明明这样一个风姿绰约的佳公子，怎么会生养在江湖？
　　头皮发麻，隐隐有些炸裂之势。此时却听到白雨声要拿一样东西到虚奇阁以物易物，惊奇问道：“要换什么？”
　　“听说咸阳的虚奇阁里有一株十八学士，我母亲素来喜爱茶花，此次特意来换这株茶花的。”
　　十八学士？还有这东西？“那是花？”风行不通园艺，除了对药草的药性还有几分了解，其余一概不知。
　　宫逸南见到风行发问心里暗暗好笑，这一路来风行对江湖之势知之甚深，难得有他不知道的，便开口解释：“十八学士，以其花朵奇特而闻名，花冠为六角塔形，层次分明，排列有序，每朵茶瓣都是十八轮，所以又称十八学士。一株上可同时开出粉红、红色、白色、白底红条、红底白条等不同颜色花朵。”
　　“逸南贤弟说得不错，‘十八学士’是李世民为唐王时，于宫城西开文学馆，罗致四方文士，以杜如晦、房玄龄、陆德明等十八人分为三番，每日六人值宿，讨论文献，商略古今，号为十八学士。”白雨声笑道：“我听说这虚奇阁里有一株大红的小宫粉，特来易与。”
　　“红色的小宫粉？”风行蓦地想起他年前毁了老爹的一株红色茶花，貌似就叫什么小宫粉，难怪他老爹当时那么暴躁啊！
　　“对呀，”白雨声笑了笑，“阿行也喜欢吗？”
　　“我？”风行露出八颗牙齿，对白雨声灿然一笑，“不喜欢。”
　　宫逸南微微抿了抿嘴角，看着白雨声依旧温和的笑颜，不由暗自佩服。“阿行顽劣，白兄不要介意。”
　　“不会。”白雨声长身而起，对宫逸南抱拳一礼，“时候也不早了，愚兄还有些俗事，先告辞了。”
　　宫逸南站起身子，将白雨声送到门口，“白兄，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白少庄主对着纹丝不动坐在长凳上的吃饭的少年投去柔和的一眼。然后对宫逸南抱拳一礼才离开。
　　宫逸南站在门口目送那道白色身影，眼神暗了暗，关上门正欲对风行说些什么，却见本来还在吃东西的少年此刻却双目紧闭，窝在贵妃塌上。
　　桃花眼不由放大，看着身体挺好的小子，怎么又晕了。
　　“少庄主，”白雨声缓步下楼，快出门口的时候，一个老者不知从哪里出来，对他施了一礼，白雨声心情颇好，“五叔，今天那个少年和弟弟很像呢。”
　　“堂少爷年纪还小，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好动的。”老者鞠偻着身体，沙哑着嗓子说道。
　　白雨声微微一笑，“五叔说得是。”
　　出乎宫逸南的意料，风行在他准备动手抗人的时候醒来过来，别地倒是无妨，只是那双眸子，像极了兔子，红彤彤的。
　　“阿行，”宫逸南忍俊不禁，“怎么睡一觉就变兔子眼睛了？”
　　风行眨巴眨巴眼，“大概是附近有血气吧。”
　　宫逸南不可置否，他定定地盯着风行片刻，才弯弯狭长朦胧的桃花眼。“阿行，现在我们可是兄弟啊！”
　　“嗯，”风行眨眨血气弥漫的凤眸，甚是乖巧地应道：“好。”
　　宫逸南垂下眸子，浓而纤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遮去他眸子里的一闪而过的怀疑。
　　风行默默地看着宫逸南，眼神似乎可以穿过那片薄薄的银色面具，射到宫逸南柔软的肌肤上，他瞧得见宫逸南纤长浓黑而上卷的睫毛，正是他幼时一直想要的那种睫毛。

　　风行很多时候瞧不懂宫逸南的心思，一如他今天一点没看出那个白雨声的来意。这不正常，他一直都可以从别人细微的动作里发现别人的心思。但是对他们似乎不起作用，小南是有面具遮挡，那，白雨声呢。他，是一个真真正正不露丝毫破绽与锋芒的人。很厉害的一个人。
　　江湖，诡诈之地。人人都和小南一样，戴着一副防止别人探查自己的面具。假面之上，一派和睦祥乐，假面之下，又是何等勾心斗角？自他离家那时起，他就该明白了，他不是在那个毫无遮掩的家中，而是在江湖。江湖，是连自己的眼睛都不能相信的地方……
　　风行他们回去的时候，商皖很够意思地安排人给风行送来一张铺着真丝棉被的雕花梨花木大床。可惜，因为怕破坏院子里的青草，只叫人把床放在院外，还得风行自己扛进去。
　　宫逸南上次见风行拉弓射箭就已知到风行气力惊人。今日一见，果然他那日还留了余力。他见风行将大床拆成三分份，毫不犹豫地就扛起床板踏草而去。草尖虽弯的极狠，却未曾断裂。
　　阿行啊，你脸上戴的何曾不是一张面具呢？宫逸南站在院外的一株垂柳下，温热并不刺眼的阳光穿过疏疏密密的柳叶打在他身上，微风拂过，光影浮动。宫逸南觉得隐隐有些头疼，大概是和某人呆在一起多了，也沾上这种毛病吧。
　　傍晚的时候，宫逸南去找了商皖，俩个人在房里不知说些什么。风行在廊下和悠幽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什么。
　　此时日暮西沉，风行眯着血色弥漫的凤眼，在想着什么，连手中的腌渍梅子都没吃几个。悠幽乖巧地站在他身边，一语不发。但那双欲拒还迎的葡萄大眼已经充分表现了他内心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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