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少年行

　　无止双手合十，满目悲悯。
　　这无止和尚也是有些名气的，他是国安寺不妄大师座下唯一弟子，因他身具慧眼，与佛有缘，才被无妄大师破格收徒。
　　不过，人长一张嘴，就是用来说的。风清欢在没认识无止之前，真以为无止是得道高僧。现在只想一口啐在和尚油光水滑的光头上。
　　呸，这个人模狗样、荤素不忌、满嘴跑火车，、唯恐天下不乱的假和尚！
　　风清欢看到无止就没好气，抱住宝贝儿子，一脚踹过去 ，“说人话。”
　　无止见状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毫无高僧之状。“这娃不是你大哥的吗？”
　　“现在是我的了，说，我儿子怎么了。”风清欢鄙视地瞧着无止，他曾在一场法会见过不妄大师，不妄大师不但长相俊美，芝兰玉树，且气质出尘，睿智温和，深谙佛理。
　　怎么会看上这个坑蒙拐骗的家伙，一定是当时快要坐化了，脑子飘渺了。
　　不错，不妄大师对佛理的研究无人可及，所以，他为了进一步研究佛理，就去西天伺候如来了。
　　“哦，我早认识这娃娃了，这娃被狼咬了，怕是中了狼毒，身子没毛病，倒是脑子和黄双怪一个样子了。”无止想起一年前初见这个孩子，那是孩子比现在还要小多了，竟想干掉一条比他身子还长的豺狼。幸亏自己路过此地，否则他干掉了那条豺狼，他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风行当时确实被咬了一口，豺狼狡诈凶残，正中他的锁骨，若是再往上几分，便可以把他的脖子给咬断。
　　好在他天生神力，在豺狼还未咬死他时，忍痛抢先扭断了豺狼的脖子。也是他运气好，这条豺狼是头病狼，他没有被干掉。
　　无止当时经过此地，便救了他。
　　风清欢一惊，“黄双怪？”
　　黄双怪是江湖上一奇人，一个身体里住着俩个人，平时就好自言自语，疯疯癫癫，不知吓坏了多少人。一想到儿子以后会变成这样，风清欢一把揪住无止的衣襟，“和尚，看在你帮过我儿子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想剃度我儿子的事了。你追过来，一定知道怎么治，说。”
　　无止轻轻推开风清欢，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服。“倒是知道，依我看来，娃平时如一般孩童，心情激荡时残忍嗜血，这症结在心。医鬼那家伙现今在百越之地呆着，我们找他去。”
　　“是，医鬼擅内经，百越之地多巫蛊之术，想必他医术又精进了。”风清欢点点头，他躬身抱起儿子，只觉得轻飘飘的咯手，鼻子不由一酸。
　　想着自己打了风行几巴掌，便褪下孩子的裤子。
　　触目之处，皆是青紫，已肿了一指高，暗悔自己下手过重。便从腰带处掏出一方绿玉来。那绿玉原来是可以开合的，里面放置着细白冰凉的膏体。名为绿玉膏，以绿玉储存，对化瘀有奇效。
　　细细抹了绿玉膏，却又发现孩子身上布满了陈年旧伤，有鞭子，板子，甚至还有刀。
　　这么小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风清欢的眸子了满是怒气，碍于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和尚在，便没有发作出来。
　　仔细上了去疤的药，竟然受了这么多苦楚，风清欢心里难过。之后又在孩子背上，却手臂上发现不少米粒般鲜艳的红点，不由大怒，好个毒妇，如此阴险毒辣！
　　和尚摇着脑袋看着风行的伤，喝了口酒葫芦的酒，啧啧直叹：“这娃命苦啊，自他娘去了后，看他过得什么日子哦！”
　　风清欢没有搭理无止，抱着熟睡的风行，轻轻抹平少年梦中的皱起的眉毛，“我的儿子，以后不会再受这样的苦。”年轻的男子摸摸男孩的头发，暗暗发誓。
　　“和尚，你怎么认识我儿子的？”
　　无止和尚眼睛一亮，接着喝了一口酒，才道：“他娘病了，没钱，碰上了。”
　　“我息兮姐姐自幼习武，怎会如此体弱？”风清欢早有疑虑，无止竟然与阿行有如此牵扯，必知其中一二。
　　“他娘习过武？”无止吃了一惊，眼珠转了转笃定道：“不会，绝对不会，那死去的妇人不但未曾习武，且身体羸弱，气息浅弱，必是带有先天不足之症。”
　　“和尚，这话你确定？”风清欢大吃一惊，事实比他预料地还要严重地多。“那妇人是何模样？”
　　“三十不到，身材瘦小，瓜子脸，大眼睛，左眼下一颗痣。”和尚摸着光滑的脑袋回想了半天才说道，末了还加上一句。“未易容。”
　　风清欢低眉半晌，低低地笑了起来，悲怆苍凉，何苦，既不要他，何苦生下他？息兮姐姐，你一走了之，留下阿行一个人在这儿饱受欺凌，你于心何忍？
　　声音孤苦悲怆，惊得和尚后退一步，和尚不知道，风清欢幼时和风行一样，亦被自己生母抛弃，故此由人及己，伤痛不已。
　　风行缓缓睁开墨蓝色的眸子，倒映着男人凄凉的脸，叫道，“继父。”
　　风清欢拥住孩子小小的身子，像拥住整个世界，小心又珍重，“好孩子，叫爹爹。”
　　风行眨眨眼，轻轻地唤了声，“爹爹。”心里似乎有什么正在破冰而出，缓缓生长。
　　“好孩子，真乖。”风清欢亲了儿子滑腻的脸，把他抱在怀里，搁在膝上，“儿子，这是无止和尚，记得么？”
　　“和尚是好人。”风行从未坐在大人的膝头，不免拘束新奇，老实的很。“和尚怎么在这儿？”
　　无止笑眯眯地说：“我要去黄河沂南，走之前来看看你。”
　　风清欢生怕儿子被拐走了，便捏捏儿子的脸，“阿行没见过黄河吧，那是靖朝的母亲河，从最西北的千雪山流下，穿过整个靖朝，注入到东海。河面最宽的时候有百米。”风清欢看到风行墨蓝色的眸子忽地亮了，不由好笑。
　　昨日见阿行桌前有本《海图地极》，便知道这孩子对山水必然有趣，果然不错，又说道，“南方丘陵百越之地密林茂盛，一日一雨……”
　　未说完，就被怀中的孩子抢去话，“百越之地，九黎蛮人，未开化，极蛮。渴饮畜血，饥食生肉，凶狠异常。然，蛮女多姿，蛮子身强，神鬼之力，人间难测。九黎蛮人，驱蛇走象，颇具神力。巫蛊之术，阴险毒辣。兼，百越之地，多瘴气毒虫，常人不可轻进。”风行睁大眸子直直看着风清欢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大眼的雪狐，煞是可爱，“爹爹，要带我去吗？”
　　风清欢绷不住笑了，点着风行的脑门，“嗯，不错。”
　　“阿行，还做和尚的徒弟吗？做就过来给师父磕个头，师父带你去。”无止大和尚无视笑眯眯地对风行说，全然不顾风清欢冷下的脸。风清欢抬腿踹向无止下盘，无止躲得快，站在一丈之地笑得得意。“阿行，你道如何。”
　　风行看看抱着自己的爹爹，又看着沐浴在一片阳光下的白衣高僧，光洁的头皮闪着耀眼的光，生生夺去他本身的面貌，只看见一片圣光，不忍直视，果断摇了摇头。
　　风清欢俊朗的脸上瞬间由阴转晴，换了大和尚一脸颓败，犹不死心，“一年前你可是差点入了我门下。”
　　“唔，和尚，我如今细细想来，实在不想光着头……”风行一脸苦笑，偷偷瞄了爹爹的满头青丝，嗯，果然还是有头发好看。
　　风清欢抿嘴笑着，看着儿子的眸光不自觉带了丝丝宠溺，无止气得直跳脚，毫无高僧之态，“痴儿，痴儿！”
　　“我的儿子，岂能给你这秃驴拐走。”风清欢笑得放肆张扬，摸摸孩子柔软的发丝，“阿行，爹爹带你去见一个很好的叔叔，他很喜欢小孩子的。”
　　无止面露古怪之色，半晌摇摇头，叹了口气。世间真性情人不少，可能做到风清欢这步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了。
　　“比爹爹还好吗？”孩子天真的话逗笑了男子，男子抱着幼小的孩子，墨色的瞳仁里满是温柔缠绻，无奈黯淡。很多年后，风行想起这个下午，他第一次听到聂无衣的名字，爹爹那时的神情，就像捧着一朵精致易融的雪花。
　　“岂能无衣，与子同袍。聂无衣。”风清欢清朗的声线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仿若吐出了整个生命。他垂下头静静想了一回，对上孩子清澈琉璃珠子似的眼，不由笑了，“你可要记得他，他以后……”
　　“我记得，岂能无衣，与子同袍。”风行缓缓站起，傍晚的风将他的发丝衣襟吹得猎猎作响。远处的陵越，像是一幅极好的水墨画，此刻，在暮色苍茫中缓缓模糊。风行默默地在心中记下陵越城的雄伟壮丽。
　　蓦然间，想起那个白衣少年。那个人，在北，自己，朝南，怕是以后难见了。
　　“爹爹和和尚的身手好了得，我想学武。”风行还是个孩子，只想了一会悲春伤秋就丢开了。又是个男孩，哪个男孩在幼时没有一个江湖梦呢？何况他从小流连于勾栏酒肆之地，类似江湖大侠横空出世，英雄救美，力挽狂澜等等不知看了多少。他又正在疯魔最厉害的年纪，又碰上了风清欢无止这两个江湖上有名的高手，自然生起了学武的心思。
　　和尚双手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阿行要跟着为师习武自然是可以的，但是首先需要将你的头发剃掉，然后……”
　　和尚未说完，阿行已抱着头远远地躲在了风清欢的身后，风清欢星目微眯，看着和尚。无止禁不住讪讪地笑了。
　　“既不剃发，做个记名也是使得的。”
　　风行见不剃他头发，慢慢从爹爹身子后面转出，想起以前被削成没毛的样子，不由后怕，当初入府时，风夫人借了这个由头不知拿捏了他多少次。“真不剃了？”
　　和尚点头，看着暗自聚起内息的风清欢忙摇头，自己可打不过这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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