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少年行

　　古朴的编钟声再次响起，里面参杂着细微的竹哨声，不知名的鸟儿先是一只两只，接着多了起来，顺着十二位舞姿曼妙的少女跳动的轨迹，盘旋而上。百鸟随着古朴的乐声盘旋而上，聚集成一个硕大的圆圈，接着四散而开，像是一汪清泉里荡开的涟漪一样。
　　“百越祭司的御鸟术。”拾舒剥着牛乳糖纸，“不足为奇。”
　　“那也是很厉害了。”风行摇头晃脑，叹为观止。
　　拾舒挑挑眉，“这有何难，你的角雕训好了照样可以引领百鸟。”
　　风行眼睛放光，想起刚刚大白引领百鸟的神俊模样，手指抵在唇下，打个呼哨把大白换来。
　　大白此时比两个月前长大不少，月色之下，一身雪白的毛色恍若银铁铸成，散发莹莹冷光。脖子上一圈乌黑类似玉石，深邃神秘。头上两个皇冠无不显示此鸟的王者之气。它盘旋在风行头顶，探出白玉般洁白有力的爪子，勾在风行肩膀。
　　拾舒双眼一亮，想伸手逗弄大白，险些被大白啄了手。他不怒反喜，“好鸟儿！”他又瞅了瞅，好似有几分眼熟，几个月前，好似就有一伙人入了百越深处，好似带出一对鸟儿，就挺像这只的。
　　“阿行，你小子运气好！”拾舒很是羡慕了一下，他也只是羡慕一下。他养了些许毒物，都与鸟是天敌，要真养了鸟儿，那才有得闹呢。
　　风行还想说什么，只听远处鼓声突然如雷声般响起，拾舒微微一抬头，“礼成了。”
　　远山上，无止依旧白衣胜雪，他脚前的横着三牲福礼的首身分离的尸体，鲜血横流，弄脏了他白色的布鞋。他突然回头一笑，尊贵无双却又温暖和煦。
　　风行翘首看着远方，他心中很是疑惑。和尚竟然娶了亲，老爹为什么不拦着师父？师父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师父，哪怕他此刻做得事自己并不赞同，但是，他还是自己的师父。
　　“阿行，你在想什么？”
　　“拾舒，你师父什么时候离开你的呢？”
　　拾舒微微嘲讽地笑了，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我师父？阿行，你还小，以后我再和你说。”
　　“我不小了，我已经快九岁了。”风行不满地抗议。
　　“那也很小。”拾舒轻轻一笑，“我师父可比不上无止，他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风行拉了拉无止的干枯皱皮的手，“拾舒……”
　　“呵呵，等你再大些，我告诉你。”拾舒瞥了一眼月光下的两只手。一只柔嫩纤小，一只老迈干枯。突然想起另一只柔韧滑腻无骨的小手来，于是将手抽了出来，摸了摸风行的脑袋。
　　风行不满地嘟嘟嘴。“拾舒，如果我当初学医就好了，这样娘就不会死了。”
　　拾舒嘴角微弯，医术哪里是那么好学的？他幼时被称作天才，自三岁学百草，如今二十载，不过精通了毒物蛊虫，其他许多只是略知一二。
　　“你爹准备教你什么？”
　　“没……”风行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他唤了声身旁的医者，“拾舒，我脑袋疼……”
　　拾舒匆忙捏住了孩子细弱的手腕，心一凉，让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轮回，不知阿行被种的月光经过何等高人的改良，竟然有了轮回的效果。自此以后，每月十五，月色最盛的时候，这个孩子，会想起自己最不愿意最悲苦的事情。然后在夜尽天明时遗忘。
　　他急忙取出金针点在了风行头上的几处大穴，看着平静下来的孩子，“你刚刚想到谁了，切记不可再想他。”
　　谁？不能再想起谁？可那是他的娘亲啊！
　　“阿行，你听我说。你现在还小，心思尚且纯洁，但你一经长大，如果情绪不稳，必滋生心魔。”年轻医者的教导并没有听入孩子的耳中，他只听到一句。
　　“拾舒，你是要我忘了娘亲吗？”
　　医者喋喋不休的话语被打断，他看着这个孩子。对了，他还是和孩子，哪怕这些天表现地再怎么早熟，但依旧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小小的，应该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孩子。
　　“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月光具有斩七情之用，虽然这一只效果被弱化，但是却衍生出通过一月轮回记忆的方法来弱化情绪。
　　只要出现一个可以令中蛊者情绪波动的人，那么，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最多只会存在一个月。一个月之后，阿行想要想起这个人，只能在十五那一晚繁芜悲伤的记忆去寻找。
　　孩子幼时心思纯洁，没有可以滋生心魔的。但他长大之后，总会遇到自己的执念。如果他和风清欢一样的性子，必将万劫不复。
　　拾舒不知道，他脑子里的一番作想，竟在若干年化为现实。他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接受。
　　“阿行，你就要走了呀！”娇俏的少女托着腮笑嘻嘻地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风行，“我昨天本来准备告诉你无止大师要娶山鬼了，可是，你打了我，我就不想说了。”
　　风行停下手，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梨膏糖，“我拦不住师父的。你是女孩子，我不该动手的，这个给你吃。”
　　“这个？”阿蛮接过黑乎乎的糖，“能吃吗？”颇为嫌弃的样子。
　　风行帮她拨开糠纸，露出里面米白色的糖丝，“哝，吃吧。”
　　阿蛮大为惊奇，从小生活在林子里的她从未见过，甜丝丝的味道从她嘴里化开，她眯着月牙儿的眼睛，“真甜，比我吃过的果子甜多了。”她舔着糖，看着风行俊秀的面庞，“阿行，原来你人不坏啊！那你为什么要当着拾舒的面说我坏话呢？”|
　　“嗯？”什么时候的事？风行有些疑惑。
　　“就是那天，你说我好毒辣。”阿蛮鼓着嘴一脸不高兴。亏她还牢牢记得，人家都不记得。
　　风行细细想了想，不由失笑，“那天我见拾舒一双鬼爪好生骇人，你却毫发无伤，便以为你也是练有奇功的人，不惧毒物。”
　　“就这样啊！”阿蛮提起粉拳就打向风行，“你真过分！”
　　风行暗想女孩子真是不可理喻，怎么一会风一会雨的，他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橘子糖，“不要生气了，吃糖。”
　　“算你识相！”阿蛮从他手心中抢过糖果，喜滋滋地吃着。
　　“娃。”门口传了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
　　风行手里攥着一个核桃，微微红了眼睛，“师父，吃吗？”
　　“好孩子，”无止拍拍他的肩膀，“我还以为你会恼我呢。”他拿起核桃，未见动作便摊开手心，核桃已然破开。
　　“师父就是师父。而且和尚本来就是风流和尚。”风行摇摇头，无论无止做了什么都是他师父。
　　无止微微一笑，“你爹可恼着呢。”风清欢那样一个心胸旷达之人，这次真是恼了。可是，他的目的，就算是牺牲再多，也要达成的。
　　昨夜，月色之下，向来温和的风清欢声音异常冰冷，“无止，你到底要做什么呢？我和阿行都是你的跳板不成？你接近阿行就是为了来百越么？与山鬼成婚？”
　　无止微微一笑，“反了。”本来就要来的，遇到你和娃只是意外。
　　“什么意思？”
　　“风子，你我相识一场，我向来敬重你。阿行这个娃我也是真心喜欢。”无止看着远山渐起的云雾，“风子，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夜，就散了吧。”
　　风清欢面露灰败之色，“无止，你我结缘于无妄，我风清欢自认为做人还算可以，不料你今日如此狠心。”
　　“不，我所谋之事太过……你不必……”无止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风子，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若是我换个身份，或许还可以与你把酒共欢。但是……”
　　“你现在就是一个和尚，你还要什么身份？你一直执着过去，大和尚，你入瘴了！”风清欢转头离开，“今日这话我当没听过，你不想想自己，该想想杨息。”
　　无止微微苦笑，看着纵身离去的风清欢，那片青衣逐渐融入夜色，他轻轻呢喃，“杨息。”
　　“师父，爹来了。”风行悄悄拉着无止的衣袖。无止回头有些尴尬地看着面如寒霜的风清欢。
　　“我和阿行今日就走了。”他不等无止开口，从衣袖里取出一块桃木令牌拍到无止手里，“我看在杨息的面上才给你的。”
　　入手的桃木牌做工精湛，不过孩子巴掌大小的木牌，背面入手光滑，不流一丝痕迹。正面一只气势磅礴的貔貅从二十七道云浪中探头而出，中间笔画勾连，飞龙走凤，书“奇”一字。
　　“这……”饶是无止心境已到了极少波动的境界，也不禁动容。
　　“阿行，走了。”风清欢拉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风行回头看时，无止正和阿蛮轻声说着什么，温和怜悯，尊贵俊美，一如初见。
　　风清欢摩挲着腰间的配剑，微微地笑了。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相逢，他想把他们推开，可却没有看清，他们一直在这个圈子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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