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少年行

　　“二爷，”才进了园子，刚下了车，风行便看见一个身材高挑，脸庞莹润的女子迎了上来。风行心下惊奇，女子一头乌压压的墨发今日极规整地挽了两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髻，用蓝色的丝带绑着。脸上敷了层淡淡的脂粉，还描眉画眼，擦了胭脂，点了朱唇。身上也换上了年关才做得新衣裳。
　　“你这么一收拾，倒是齐整得很。”风行抿嘴笑着，“怎么，相亲去不成？”嗯，原本就是个美人的阿雅这么一打扮，竟比得上小家的小姐。
　　这样子，是谁来了呢？竟然还要见我，着实古怪。
　　女子本来面带急色，听风行这么一说，脸上又浮上了红晕，愈发衬得人比花娇。阿雅跺跺脚，“真是，这油嘴滑舌的毛病怎么也不见改。别耽误了，回去换件衣服去拙园，相爷等着呢。”二爷就是嘴滑，这话要是传到夫人那可有不是讨打了？
　　“这般急，莫不是大哥回来了，还是来了客，让你费这心思。”风行进了屋脱去外罩，笑着说道。
　　话音未落，便被阿雅拉到镜前，快速的打散了头发。看着阿雅一双巧手在自己发上穿梭，风行暗叹，倒是个灵巧的丫头。阿雅同徐叔一样，是娘留给自己的人，自小就比别的丫鬟上心多，也稳妥多。
　　但令他疑心的是，娘本就是风府的下人，虽说是服侍风相的，比旁人必是不同。但是以区区一个一等丫鬟，还是被迫住在城外庄子里的丫鬟，怎么可能留两个心腹给他？可娘的话他不能不信，也不能不从。虽对阿雅徐叔信任，但也是偷偷长了心眼的。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经过快一年的日子，风行才逐渐放下戒备之心。
　　“大少爷是要回来的，也确实来了人，不过算不得客人，是二老爷回来了。”
　　阿雅一边说手上动作却不慢，打散了风行上学时束得发髻，编了几根粗壮的辫子总到头顶。用年节时才用金镶玉钗刚要插被风行拦住了。
　　“用不着这个，换个素的。”阿雅看着手中以玉为骨，细细碎金丝绕成海棠的簪子略犹豫了一下，伸手取了一根洁白如玉的象牙簪子。
　　“二爷，这件如何？”阿雅急急地取了件宝蓝色暗花织金衣，风行好笑地摇摇头，兀自动手取了件豆青色的衫子套上，“二爷，怎可如此随便。”阿雅惊慌道。
　　“阿雅，父亲虽与我生疏，却不会吃了我。不必紧张。”
　　吃了倒不会，但训斥一顿是难免的。风行习以为常，就怕这妮子担心。
　　“可上次就因为你背不出一篇文章就动了气打了你，这次……”阿雅急得满地乱转，二爷那么小，哪能背出大少爷背下的东西，老爷真真偏心眼儿，就打了二爷。
　　“无妨，姐姐，走吧。”风行见越潜在外张望，拉拉阿雅的衣服，走了出去。越潜急忙跑了过来，“爷，阿雅姐姐。”
　　“好生机灵点。”因为二老爷还带了他朋友，阿雅不好陪着风行，只好叮嘱越潜。
　　越潜忙应着，乖巧地在前面引着路。
　　风行住着的竹息院在整个风府算是偏僻的所在，要到风相住的拙园走起来怕是要费一刻钟的光景。此刻为了尽早赶过去，风行与越潜可算得上健步如飞。“呼呼，”越潜大口喘着气，看着面色如常的风行，“二爷，你走的真快。”
　　风行微微一笑，早间他未入风府时，与娘呆在城外庄子里，一天少不得跑个几回。这点距离，在他眼中，倒真算不上什么。
　　约莫一刻光景还不到，风行与越潜就到了拙园的侧门那。
　　守着园子的婆子见风行到了，忙行了一礼，拍拍身旁的女孩儿，“引着二少爷进去。”
　　女孩子倒也大方，朝风行施了一礼。风行点点头，跟在那丫头后面入了园子。自他入府以来，进园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不外乎隆冬深秋的几次家宴，到少有盛夏来的。这园子景致是极好的，竟是三步一景，五步一楼，看得人目不暇接又心旷神怡。盛夏时节，园子里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幽凉遍地。
　　风行叹了口气，难怪府里的人都想进着园子。年前三叔家的二姐姐为了进着园子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可惜，毕竟寄人篱下。
　　清心亭是整个拙园的最高也是最中央的楼阁，全楼皆用上好杉木构成，竟未费一砖一瓦。更为奇巧的是这座阁子竟落座于湖面之上。此刻这座泛着古朴自然的楼阁便出现在风行眼前。
　　“二少爷，请随老奴来。”一年过半百，鬓发已白的老人走了过来，引风行上去。
　　风行认得他，是父亲身边的老管家，听说祖父早卒，父亲幼年多灾，都是这吴老护着才有如今。连父亲都要喊他一句吴叔，忙低下头，“怎敢劳烦您老。”
　　风行对这吴老颇为忌惮，他总觉得这老人从上到下泛着一股诡异。有一次半夜，他翻墙出去，正巧碰上吴老。
　　那时，微弱的月光之下，老人佝偻着身体，如鬼似魅。皱纹密布的身体上布满了皲裂的伤口，血肉模糊。
　　风行险些骇死，幸亏他从前和着浪荡子跑过不少脏地方，颇有胆识，悄悄地退了回去。
　　也是他运气好，吴老竟然没有丝毫注意到他。但，自此之后，风行就格外注意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
　　“呵呵，二少爷随老奴来。”吴老虽已半百，却风姿不减当年，利索得偏了身子，躲过这一礼，笑呵呵道。
　　“让您老受累了。”风行浅浅一笑，跟着吴老进了水榭，入了清心亭。未进屋里，便听见一年轻男子肆意豪爽的大笑。
　　风行一怔，父亲素来严谨持重，自不会如此张扬，想必这声音的主人便是自己素未谋面的二叔了。
　　“这就是阿行吧。”刚进门，风行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鼻子里蹿满了淡淡的酒香，头顶响起年轻男子沙哑低沉的声音，“是个机灵的。”粗糙的大手揉乱了阿雅才编好的头发，宠溺地拍了拍。风行僵了身子，多久已经没和别人亲近过了。
　　记忆里，只有娘会抱着自己，拍着自己的头。但也是屈指可数的。与娘同样的温暖，却又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久以前，自己曾经幻想过在父亲那里得到。
　　“哼，”恍惚中听到冷冷的哼声，风行一颤，脱了年轻男子的怀中，敛了身形，低垂的双目微微看向首座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身暗红色织锦袍，玉带束身。长的面如冠玉，目若沉星。上嘴唇蓄着两撇胡须，更显得严谨持重。整个人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时，这个人正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不争气的，身份低下的庶子。“还有点礼仪吗？教你的东西都忘了吗？”
　　风行讷讷地立着，笔直地像根木桩，不知如何是好时，那个青年男子笑着挡在他的身前，巨大的，坚毅的，温暖的天青色身影挡住了父亲射来的冷冷目光。
　　“大哥，阿行还小，不用过分拘着。”男子笑道。
　　“哼，小，言儿这么大时已做了皇子侍读了。”风相声音严厉，恨铁不成钢。想他母亲是多么毓秀的一个人，怎么生出这么一个蠢物。
　　“大哥，或许阿行天赋不在此呢。就像我，读书从来不行，但做些买卖还可以。”风家二老爷浅笑说道，不出意外地看到自己大哥面上一闪而过的愧疚。
　　“清欢，好不容易来了大哥这，别让这个不肖子给搅了。”风相看着面前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弟弟，不由淡淡叹了口气。当年，若是你走上了仕途，成就恐怕不低于我。又是为了我，才经商半辈子。
　　风行原是对风相的话充耳不闻的，反正这个人，一天不教训他就不舒服。但是听到后来，鼻头有了酸意。
　　风行心中浅浅的酸涩，挤满了整个胸膛，无法呼吸。冰凉的手忽然被一只粗糙温暖的大手放在手心，惊愕地抬头，男子温暖的笑像极了冬至的阳光。
　　“大哥，前些天母亲该跟你说了我的事了吧。”风清欢一向阳光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灰败。
　　提起这个风相是又恨又疼，恨极伤了他弟弟的人，又心疼这个自幼懂事的弟弟。“清欢，你放心，大哥不会放过那些人的。”一向温雅君子的风相竟露出阴狠。
　　那些混蛋，竟然废了二弟的命根子！一定不能放过！
　　风行见过的风相虽然严厉，却从未像此刻一样，让人心生畏惧。悄悄挪了挪，躲到那片坚毅温暖的臂膀之下。
　　风清欢见此不由一笑，拍拍风行的小脑袋，“大哥，我与这孩子有缘，这孩子，能给了我吗？”
　　风相似乎没料到，小小地吃了一惊便面色如常，“阿行顽劣，老三家的永儿和菲儿不错，不如在里面选一个吧。”
　　“阿行就很好。”风清欢笑着摸摸少年柔软的发丝，墨色的瞳孔满是笑意，“大哥，我喜欢这个孩子。
　　息兮姐姐的儿子，怎么长得这么瘦小，皮肤倒是挺白挺滑的。
　　风相爷看着自己的弟弟，又看着风行，最终对上了风清欢满怀笑意的眼，想想弟弟的辛苦，心中不由一阵动摇。
　　阿行的生母是他年轻时一直欢喜的女子，只因身份未能在一起。在风相心中，阿行的生母一直是一缕白月光，一束红玫瑰。
　　历经千辛万苦无数磨难才纳入府，怎知好景不长，自从有了风行后府内风波不断。无奈将她送到了城外庄子里去，才有了安生日子。没想到红颜薄命，她香消玉殒，留下一个孩子。
　　本来想着要把孩子好好培养成人，无奈这孩子是个阿斗，不但赶不上言儿的三分进度，连一般孩子都赶不上。如今清欢想要这个孩子，也罢，随他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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