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少年行

　　“她当初流产之后，设计要走了小少爷，对小少爷万般折磨。什么拿针扎，打手都是小玩意。你知道小少爷为什么那么迟开口说话吗？是花氏嫌小少爷吵，从小拿安眠散给小少爷喝。你知道小少爷为什么冬天如此惧冷？因为小少爷冬日的棉衣都是芦花做的。奶奶，你知道小少爷怎么死的吗？是花氏把他推到塘里，一点一点看他沉下去。哈哈哈。奶奶，你知道么？呜呜呜……”
　　“花氏！你……”张俊卿震惊地看向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愤怒，震惊，心痛，纠结在一起，只化作一句无力地质问，“他是我亲生儿子啊！”
　　“相公，不要信那个丫鬟胡说！我没有！”花氏胡乱地抱住张俊卿，却被张俊卿一把踢翻，“滚开！”
　　小芽儿此刻却有些癫狂，“大爷，你们一定还不知道吧！花姨娘是石女，我从未见过她有小日子！哈哈。奶奶，你这么聪明，却是迟了！”
　　“你说得对，却是迟了。”吴莲娘点点头，扶住绿柳的手，声音悲戚，“我原以为，这是你们张家的长子嫡孙，是该好好护着的，却没想到，你们亲手打碎了他。他还那么小啊！”这一声陡然变了音。声嘶力竭，哀嚎不止。声音渐缓，她慢慢直起刚刚弯下的腰，对着身后刚刚来到的老妪说道，“婆婆，您看了半日，该说话了罢。”
　　众人一惊，不知这老妪何时来到。风行却知道，这老婆子是杏儿早早地请来的。老妪原本苍老的面容更加苍老，她抖了半晌，颤抖地说道，“莲娘，你是主母，你看着办。”说着拉着扶住她的丫鬟，“我们走，走！”
　　“是，婆婆。”吴莲娘目光阴狠，冷冷道，“花氏，阴狠毒辣，谋害嫡子，明日送到县衙，凌迟处死。紫妍等一干人等，为虎做伥，三百棍杖杀。至于小芽儿，念你实言，打发卖了就是。”
　　话一落音，众人噤若寒蝉，从未知道面前这疯了三年的大少奶奶如此狠心，手段如此毒辣。大概只有小芽儿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吧。
　　“莲娘，”张俊卿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花氏，咽了咽口水，艰难说道，“给她好死吧。”
　　“宝儿未死之时我确实懒得动她。”吴莲娘丝毫不留情面，冷冷地扫了一眼花氏，“她该得的。”
　　花氏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仿佛迷了神智，嘶喊道，“都是你，都是你，没有你，我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夜夜被鬼缠身，不得安宁。现在你还要杀了我，你去死吧！”她从头上拔下一根沉甸甸的赤金簪子，向吴莲娘冲来。
　　吴莲娘被绿柳拉着躲了过去，她皱眉，“莫不是疯了？”话未落音，花氏又不要命地冲来，“凭什么，你是官家小姐，而我只是个商户的女儿；你一来就是主母，而我只是个妾室；你能生出儿子，而我不能？我哪里比你差！都是你，才害我如斯！现在，还要杀我！你去死吧！”美人变成了凶兽，真是凶狠。
　　张俊卿瞅着个空，一把抱住疯了的花氏，“莲娘，快走！”
　　吴莲娘一怔，似乎没想到张俊卿这样做，但她也不傻，当即离开。花氏见吴莲娘要走，当即在张俊卿胳膊上就是一咬。张俊卿哪吃得住这痛，手一松，花氏就冲了出去。金钗却不是对着吴莲娘，而是对着风行。三年来她夜夜被童鬼所扰，不得安眠。所以就想了个法子叫和尚来家诵经。眼前，这个孩子，正是害她至深的鬼！于是撇了吴莲娘，直管要灭了风行。
　　风行愣了愣，却也不太在意，左右自己能躲过去。
　　“这毒妇到有几分脑子，知道是娃三言两语使她翻了船。这金钗，娃受着也不亏。”无止正说得高兴，觉察到身旁之人的冷冷目光，默默地塞了一个糖葫芦进嘴。
　　风清欢白了一眼无止，看着儿子，不由暗叹。这哪是没有沾染深院妇人的心计手段，这分明是谙熟嘛。他这儿子也太聪明了些，想到以往大哥对阿行的评价。懦弱，愚笨，不知变通，简直是有多蠢就多蠢。现在看来，儿子，委实是那类扮猪吃老虎的。
　　正想着，就听见女子的惊呼声，和疯癫的大笑。定睛一看，宝贝儿子竟倒在地上。刚要下去，被无止拦住，他怒气冲冲地回头，见无止摇摇头，“娃没事。”
　　风行跪坐在女子身前，沾染了满手血腥，他似乎有些恍惚，“你过来做什么，我又不是躲不开！”
　　吴莲娘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浅笑，“宝儿，你叫什么？”
　　“我问你你干嘛要替我挡，我躲得开！”风行大喊着，失去了所有的冷静，“为什么？”
　　“你是娘的宝儿啊！娘第一眼就知道，”吴莲娘想要去摸一下风行的脸庞，被风行躲开，她气若游丝，“宝儿，你还是……个孩子，要做个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孩子……有事，娘……给你做。”
　　“呵呵，”风行站了起来，不顾吴莲娘期盼不舍的目光，他半哭半笑的声线响起，“无止，出来，我知道你在。”
　　一阵风吹过，带落了几片绿叶，圣洁空灵的大师无止从天而降。
　　很久以后，风行想起这件事。他出生起，遇见过三个和他相关的母亲。
　　息兮，他的生母，教会了他沉稳自若，不张不扬，教会了他怎样为人处事，却独独没有给他母爱。是的，从来没有。
　　木想容，他的嫡母，身体力行地教会了他何为人心难测，何为阴谋诡计，教会了他怎么生存。她不可能给他母爱。
　　他从未料到，他会从一个才认识不到一日的女子身上感受到这种情感，这种深沉的，温暖的，不求回报的爱意。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未曾变过，无论是贫困农童还是风家少爷还是如今。他，一直都是极度缺乏父母之爱的雏鸟罢了。
　　一道青色人影站在风行的身后，没有丝毫声音响起。一片青色的落叶从枝头落下，缓缓滑着优美清灵的弧度。“继父。”
　　“阿行，怎么唤为父如此生疏？”风清欢温和开口，带着些许疑惑。
　　“我一觉醒来，觉得记忆模糊不少，心绪亦十分平静。继父，还请见谅。”风行想了想道，这也是他十分疑惑的地方。
　　“是么？阿行以后还是唤为父爹爹吧。”风清欢看着面前像个团子似的儿子，心里一阵酸涩。自己的儿子，竟让别人护了。“那位夫人不会有事。”
　　“我知道。”风行接住碧色的树叶，仔细打量它的脉络。
　　风清欢觉得自己似乎不会养孩子，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俩个人就这么僵着，一句话不说。突然，一个温暖干燥的手在碧叶之上展开，在手心静静躺着的是一块墨色的薄薄长方体。
　　“这是什么？”孩子好奇，在父亲的鼓励下拿手戳了戳，外面软的，中间硬的。
　　“梨花膏，你吃吃，甜的。”风清欢自己都寒碜自己，这梨花膏在手里放了太长时间，都被体温融得化了。
　　风行拈起薄薄的长方体，对着阳光看，似乎还看得见中间米白色的晶莹。他伸手就往嘴里塞，惊坏了老父。风清欢从儿口夺食，“傻孩子，不知道这玩意儿要剥了外面的糠纸再吃啊！”细细地除了糠纸，送到儿子嘴边，“来，张嘴，啊，嗯。甜吗？”
　　面对风清欢的期翼，风行点点头，“我以前见他们吃，都是直接吃的。”风行弱弱地解释了一句，并不是他笨。
　　风清欢意识到他们必然是儿子还未入风府前遇到的孩子。那些孩子连三餐都不济，买了梨花膏怎舍得除去糠纸？“喜欢么，喜欢爹天天给你买。”
　　风行点点头，这点头就导致了以后，儒剑风清欢没有培养出一个气质清冷，潇洒俊俏的少侠，相反养出来一个荤素不忌的吃货。当数年后，当他每次见到儿子吃饭犹如饿死鬼投胎而不禁仰天长叹。当十数年后，他的宝贝儿子被某人用一盘菜就勾走了，他不禁捶胸顿足以显示追悔莫及。
　　但是，现在，他还是不知道的。所以当他儿子吃完了一块梨花膏后，他立刻补上了一块芙蓉酥，当儿子吃完之后，又补上了一块桂花糖。直到儿子吃完了一只水晶饺后，他身上再无存货，“都是无止这个秃驴，把我儿子的吃得都诳走了，真是好不要脸。”
　　真是毫无大侠风范。风行摸摸涨成西瓜的肚子想着。
　　无止出了院子还没来得及和风行说上一句，就先和风清欢杠上了。等他们杠完了，张俊卿又来了，请他们去别院休息。直到他们吃过张府准备的饭食，准备洗洗睡了，无止才想起来问风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风行困倦地紧，几句话想打发了无止，“也没什么，花氏七年前假托有孕重入了张家，又谎称流产把吴氏的儿子接到手里。她有病，三年前把吴氏的儿子折磨死了。吴氏装疯三年，为查出儿子死因。同时装鬼吓花氏，花氏忍不住招了和尚来驱邪。脑子不好使还学别人使坏，栽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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