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

　　解雨臣一回到家，就让人去查黑瞎子的底细，他翻出一个比较旧的翻盖手机开始完俄罗斯方块，经管现在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但他一点也不想去看那些文件，因为解雨臣知道，只要能说服这个人加入解家，很多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解雨臣慢慢地想该怎样做才能把黑瞎子拉入解家当伙计，他也不用笔去记录，只是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推演，他总是会在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甚至他已经想好，在矛盾激化到无可挽回的时候，该采取什么方法来保全解家，直到一个电话打断了思绪。
　　电话是霍秀秀打来的，他告诉解雨臣，黑瞎子在北京开了一家眼镜店。解雨臣照例对他嘘寒问暖了几句就被挂断了电话——霍秀秀的理由很充分，她要睡美容觉，懒得听解雨臣百年不变雷打不动的例行公事一样的关心。
　　解雨臣拉开抽屉，吃了两粒安眠药，躺在床上等药效发作。在睡着之前他想起，明天有必要去会一会黑瞎子。
　　结果他扑了个空，店里伙计告诉他，黑瞎子遛狗去了，不在。
　　这里是一座拱桥，颇有江南味道，解雨臣从桥的右侧走到拱桥顶端，他郁闷地站在桥上吹河风，还不到一刻钟，就看见黑瞎子牵了一只德国黑背从左侧走了上来。
　　黑瞎子似乎没打算和解雨臣说话，他牵着狗自顾自地与他擦肩而过，解雨臣嘴唇翕动，像是要喊住他，可终究没有开口。
　　解雨臣叹了口气，没有去追，从桥的左侧走了下去。
　　很久以后他想起这幅画面：烟花三月两人猝不及防地相逢，却终究只是擦肩，宛如还未怒放的花儿就匆匆地凋谢了。这世间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局却如同宿命般的必然。命运之轮将永不停息无情地辗过，轮上是尸骨和血泪。
　　神早已为世人写下了结局，世人辛苦挣扎又怎能摆脱。
　　第二天解雨臣又去拜访，这次他掐准了点，黑瞎子前脚刚进店，解雨臣后脚就跟了进来。
　　店里的光线比较昏暗，黑瞎子也没有开灯的意思，解雨臣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黑爷，我想请你到解家当个伙计，不知，不知黑爷意下如何？”
　　黑瞎子把玩着擦镜纸，漫不经心地说：“想不到解当家也要称瞎子一声爷啊。”
　　这年头在道上混的，能被称上一声“爷”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哪里是解雨臣动动嘴皮子就能请来的？解雨臣对于这一点心知肚明，倒也显得干脆利索：“条件黑爷您随便开。”
　　“解家果真财大气粗。”黑瞎子嗤笑一声，“可惜瞎子不图钱财，花儿爷请回吧。”
　　专业化略有失望，黑瞎子已经起身走向内室，轻飘飘地撂下一句：“瞎子想要的，恐怕花儿爷不愿意给。”
　　解雨臣一笑，挑起了丹凤眼：“告辞了。”
　　后来——其实也就是一个星期后，解雨臣发现餐桌上摆了一份早餐，是在他平时常去的那家店里买的，解雨臣伸手试了试豆浆的温度，刚买来不久。
　　到底是谁能躲过红外线，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买早餐？
　　解雨臣没敢喝，也没敢吃，直接丢到了一边。
　　晚上他从公司回来，发现抽屉里的安眠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包奶粉。
　　第二天早上醒来——由于没吃安眠药，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只是在凌晨的时候睡了一两个小时——看见餐桌上又摆着一份早餐，温度刚好。
　　解雨臣还是没吃，把早餐和奶粉一起丢了，有买了一堆安眠药回来。
　　晚上他从公司回来，安眠药一瓶不剩，奶粉嚣张地堆满了整个床头柜。
　　解雨臣硬是给气笑了。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解雨臣从枕头下摸出蝴蝶刀，推开窗户：“谁？”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解雨臣心里一紧，猛然转过身子，握紧蝴蝶刀，但他将蝴蝶刀向后一劈——一个人从窗户里翻了进来，脚步声只是个幌子。
　　黑瞎子把解雨臣的手一拧，但解雨臣凭借缩骨挣脱了去。黑瞎子专挑身体要害攻击，到哪解雨臣的柔韧性极好，每次躲避的动作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他专打关节等一些防御薄弱的地方，一时间也拉不开差距。黑瞎子也不打算下狠手，瞅了个时机把解雨臣打横一抱，用力摔在了床上。
　　解雨臣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他用左手撑起身子——打斗过程中他的右手已经脱臼，解雨臣把它接了回去，表情淡淡的，像是不觉得痛。
　　很久以后黑瞎子想起这一幕，它依旧鲜明地像是被篆刻在时光里。他想，大概是解雨臣身上的担子太重也太苦了，他根本不会为了这点小伤喊疼。
　　他早就不是那个因为自己在台下睡觉而发怒的小野猫了。
　　可是现在的黑瞎子，他只是挑了挑眉，提醒解雨臣的坐姿不雅观。
　　解雨臣撇撇嘴，他蹬掉自己的鞋子，又把被子扯过来抱住，显然他明白自己打不过黑瞎子，干脆选择了放弃。
　　弱者通常自卑、软弱、喜欢逃避，偏偏就是他解雨臣，摆出了一副弱得理直气壮的样子。
　　当然黑瞎子也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解雨臣是一个擅长演戏的人，大约能和张起灵旗鼓相当。要知道当年张起灵扮演的张秃，可以被称为演戏界的一朵奇葩，完全能够去拿奥斯卡奖，并且这位影帝的名字起码能被别人铭记十年。于是他也不打算验证解雨臣的表演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就拿了一袋奶粉，用六十摄氏度的水冲好搅匀递给解雨臣。
　　解雨臣这才想起来：“为什么你要拿走我的安眠药？”
　　黑瞎子慢慢吞吞地回答：“经常吃药对身体不好。”
　　解雨臣喝着牛奶：“你知不知道其实温牛奶不能助眠？”
　　“知道。”黑瞎子应了一句，又问道，“夜这么深了，解当家的要不就收留瞎子一晚？”
　　解雨臣表示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过解雨臣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却点了点头：“只要不睡我身边就行。”

　　这一天的夜晚也没有出现言情小说里“女主角喝了男主角为她泡的牛奶于是就睡得特别香”这一狗血剧情，解雨臣依旧没睡安稳。
　　从童年开始的阴影，他保护了多少人，牺牲了多少人应该得到的东西，做了多少半夜让自己心痛惊醒的噩梦。
　　痛彻心扉。
　　解雨臣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阳台，他捂着心口，面容惨白冷汗涔涔。
　　阳台上的一点红光明明灭灭，大约是黑瞎子也是半夜睡不着跑这儿来抽烟，黑瞎子问他：“花儿爷身体不舒服？”
　　解雨臣漠然地扫了他一眼，突然就没有了去阳台透气的心情——他是素来闻不惯烟味的——又转身走向卧室。他的背挺得笔直，并不宽阔的肩膀撑着千斤重担，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解当家。
　　黑瞎子似乎再也没了走的意思，他留下了的原因是解家的床比他的那张行军床舒服，即便他整天没事可做，好像把发呆都能玩出千百种花样来，期间他还向解雨臣表示，解雨臣可以直接来问，黑瞎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解雨臣还真的拿出了一叠文件，那是解家伙计昨晚发来的，他昨天太忙没时间看，只知道是关于黑瞎子的。
　　姓名那一栏填着，齐格隆咚呛巴扎黑瞎子。
　　解雨臣数了数，一共十个字，到底是哪家的熊父母才会给自家的熊孩子起这个名儿啊？听上去和璃莹殇·安洁莉娜·樱雪羽晗灵·血丽魑·魅·J·Q·安塔利亚·伤梦薰魅·海瑟薇·蔷薇玫瑰泪·羽灵·邪儿·凡多姆海威恩·夏影·琉璃舞·雅·蕾玥瑷雅·曦梦月·玥蓝·岚樱·紫蝶·丽馨·蕾琦洛·凤·颜鸢·希洛·玖兮。只不过后者是玛丽苏小说，前者是搞怪小说。
　　想必黑瞎子小时候在考试卷上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心里一定充满了怨念。
　　啧啧，黑瞎子和他父母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黑瞎子咬着油条：“你的手下可真不靠谱，连个名字也打听不到。我汉姓姓齐没错，但我是满族人，齐佳氏，蒙八旗里的正红旗，我叫齐佳格额音，格额音在满语里是光明的意思。”
　　解雨臣看着他的墨镜，猜想着他的眼睛，他受不了太强烈的光，可却固执地以光为名。
　　想着想着解雨臣就有点恼火，见两次面打两次，没打赢也就算了，居然连人家的脸都看不完全，好歹他解雨臣完全继承了解九爷的谋略，霍老太太生前最看好的年轻后生，但他现在感到一种挫败，不是面对命运的无力绝望，不是面对盘口老板的忍气吞声，而是“对于这个蛇精病我赵日天服了”或者“谁能让他再也不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日，良辰必有重谢”。
　　等等好像乱入了什么东西，这画风突变就像龙卷风。
　　自己丢脸也就算了，连手下也办事不力，连个人都查不到，居然还要黑瞎子自己来告诉他，解家的脸算是丢光了。
　　这种时候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上行下效的就让他见鬼去吧。
　　解雨臣没有发现，黑瞎子的出现，就像是在平静的湖水里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可惜，即便是滔天巨浪，也有平静下来的时候。
　　解雨臣只是觉得，伴随着当年那句“不好意思，我把你的血管挑断了”的孩子气又回来了。
　　可现在的他，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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