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添香

　　最后一丝阳光坠入西方，暗黑的帷幕缓缓拉上，夜色向万物张开了怀抱。整条宽阔的街巷竟空无一人，有种不正常的寂静，空荡荡的只剩下马车的踢踏声和车轱辘无力的“吱呀”。
　　“阿绣，你去车上坐吧，走了这么久，你该累了。”安逸尘牵着缰绳，望向她的眼神关切，笑得好看。
　　她摇摇头。说实话她怕安秋声，无论残存的剧情印象，还是这八年的朝夕相处，旁观者清，她比任何人对安秋声所做的仇恨教育都要感同身受。安秋声像匹孤狼，潜伏多年只为咬断仇人的咽喉，亲情爱情友情，都不会让他有分毫感触，他好像已经丧失了人的情感。哪怕不是对她，对由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安逸尘，他给予的眼神里都从未有过半分柔情。
　　“天才刚黑，街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怪吓人的。”她环视了四周，自顾自嘟囔。
　　“最近魔王娶亲的事闹得人心惶惶，没人敢在天黑的时候出门。”安逸尘轻声回答，眼瞳如墨，倒映着她的模糊身影。
　　她倒不是真的好奇发问，只是有这样的怪癖，过分安静的四周让她幻觉有双眼睛盯着般不自在，总要说点有的没的来填充，大多时候都是被人当做自言自语，只有安逸尘，永远都会认真的一一回复，她内心涌起股泛滥的暖意。
　　平白脸色有些发烫。
　　美色当前，总让人生出些莫须有的绮丽心思。她趁了天黑，侧向一旁深呼吸。她对自己的斤两很清楚，安逸尘不过是拿她当妹妹，想想他最后的归宿似乎是小雅惠子，她只是一个看客。
　　小说里万千宠爱的女主角，要么活泼伶俐惹人爱，她做不到，要么身娇体软易扑倒，她硬件不达标，唯一可取的是生活所限，她比现实同年瘦一圈，减肥成功算是一尝夙愿，只是五官如是，平淡无奇路人脸，白白顶了一个穿越重生的名额，令人扼腕。
　　难怪以前总听人家说女生不要寄希望于减肥，因为你很快就会发现即便是减肥成功，你仍然不好看。
　　她只是一个看客。
　　安秋声在花神庙附近的破屋落脚，她自觉地进了屋立刻粗粗的收拾了，虽然是破旧，竟有几分家的模样。许是跟着两个随随便便的男人住久了，她发觉她自己对干净的要求标准越来越低。
　　以前她这也不会做，那也不会做，虚长二十几年连洗衣做饭都做不好，折腾一圈才知道，她只是生活的太幸福，事事有父母疼着护着，才会懒惰不知上进。
　　如今苦吃了，罪受了，她家事做得又快又好，一般的缝缝补补也拿的出手，甚至还有了几分特长——在炼香上屡屡被安秋声称赞，要是爸妈知道了，不知是欣慰还是心酸。
　　“阿绣，”待她收拾好了，安秋声唤她，“把东西取来，看看你这些天的成绩。”
　　安秋声是真的把她当成了调香苗子，用心的教授培养，她也学的用功。对她而言，只有她学好调香，才能保证在安秋声眼里，她是有用的人。
　　入夜，安秋声已经歇下，她悄声出了花神庙，在不远处坐定。夜风在衣袂间划过，带起片片凉薄，几分萧瑟。她收紧胳膊缩成一团，试图拥抱温暖。
　　沉香，松香，郁金香，侧柏叶，茱萸子，栀子……她将白日里所记的香谱炼法默念记忆，一再反复确认无误，方才觉得卸下了一身重担。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才算是这个世界里唯一属于她的时间。
　　她调整姿势，收紧了环抱的胳膊，盯着脚下一点愣了神。初感穿越，她无比兴奋，什么想家什么担忧都抛之脑后，每日的想法就只剩下“看来我是要当女主啦”之流的欢快乐观，只觉这不过是一场幻梦，终究不是她的真实世界，只顾游戏般挥霍随便。
　　她的第一段生活是在戏班子，班主同时收留了五六个同她般大小的孩子，每日教授唱腔、身段，对她们悉心栽培。可那时她满脑子都是休闲刺激，想着法子逃上街，就等着“艳遇”撞上门，她飞上枝头一鸣惊人，却从没想过这其实是真实而残酷的世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无用的人理所当然的会被淘汰。
　　“阿绣，”黑衣身影席地坐在她身旁，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怎么还不睡？”
　　她回头注视他的动作，目光细细描绘了他的眉眼：“舍不得睡。”
　　安逸尘被她稀奇古怪的回答逗笑，黑夜里白牙分外明显，带着股傻气：“为什么会舍不得？”
　　“今天是已知，明天却未知，害怕。”她开玩笑般的语气，半真半假，只是笑着，心里却有些空荡荡的。
　　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肩头：“阿绣，你是我妹妹，我们是一家人，这永远都不会变的。”
　　她眯着眼笑着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身旁有人陪伴，连夜色都透了股隐隐的温柔，远处灯影缠绵，星空璀璨，抚慰着躁杂的内心。
　　“阿绣，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余光里他目光灼灼，脸庞如玉，让她有些不敢回头。
　　“记得啊，”她梗着脖子，隐约有丝僵硬，“我的名字还是班主给取的，班主取名都这样，阿秀阿霞阿芳，听着跟阿猫阿狗似的。”
　　还是她自己矫情的觉得阿绣总比阿秀文雅些，虽然似乎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说到这反而把自己逗笑：“班主把他最喜欢的名字给了最漂亮的姑娘，叫阿月。”
　　“真庆幸我不好看啊。”
　　“我不是说这个，”安逸尘扶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了力，“我是说你爹娘的事，你从来不提那些，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哥，”她很少这样叫人，以前总觉得这样叫过分亲昵，甚至有些肉麻，“他们大概，在另一个世界吧。”
　　“啊……”她甩头，声音也带上震动，试图将泪意摇走，“这么好的晚上，要不要我讲个笑话给你听？”
　　安逸尘摸摸她的脑袋：“傻瓜。”
　　装什么大哥，我可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她腹诽，却控制不了嘴角受用的笑容。
　　“我还记得八年前在街上见你，又瘦又小还发着烧，虽然穿的破破烂烂，可是就是觉得你跟街上乱跑的孩子完全不一样，干净整洁……”
　　她对这种温情牌过敏，浑身都冒了鸡皮疙瘩，立刻插科打诨破坏气氛：“什么呀，你的意思是要不是我干干净净，你就会丢我在路边，听天由命？”
　　“没错，要不是你还算可爱抱起来又不费力，我才不会管你。”安逸尘使出的“回忆杀”被打断，没好气的做嫌弃状。
　　“你的医者父母心呢！”她也配合的大呼小叫，就这样说闹着，那些烦恼、伤感似乎都不值一提。
　　她从前是家中独女，常羡慕别人家的哥哥姐姐，如今得偿所愿，才切身体会有这样温暖的存在，真的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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