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香如故

　　林扬沉默。文祐给自己倒了杯酒，一杯酒下肚，浓烈绵长。他看着林扬：“皇兄这么多年身边只有皇嫂和贵妃，为什么呢？也许那把龙椅实在太窄，他只能一个人在上面。”
　　“微臣不懂王爷在说什么，身为臣子，不该妄议君上。”
　　“不懂就算了。只是林家满门忠烈，你忍心就这么断了香火？”
　　林扬紧紧的捏着手里的酒杯：“王爷可明白，那种想要抓住这世上最后依靠的感觉？害怕一松手，就会是万丈深渊。”
　　双亲亡故的时候，林扬死命的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来。手指出血也没能让眼泪停住，所有人都只道他可怜，只有一双手擦掉了他的眼泪对他说：“你若再哭，就要扰的他们魂魄不安了。跟我走吧，以后你不会是孤身一人的。”就这样，成了太子侍读的林扬，再也没有离开过文玘。只要在文玘身边，他就不是被遗弃的孩子，人生苦海，文玘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让他不致溺亡。
　　“可是抓在手里的，未必就是你的。”文祐认真的说道
　　林扬苦笑：“可如今我仅有的，也就是抓在手里的了。总有些东西，求不得，有些东西，放不下。”
　　“那你这次又为何到扬州来？”
　　“皇宫里头太累了，我想歇一歇。”
　　文祐没有再说什么，放下酒杯离开了。他是局外人，林扬的心甘情愿，他左右不了。
　　这一夜，文祐始终睡得不安稳。似梦非醒之间，总在想林扬的那句话，【有些东西，求不得，有些东西，放不下】生在帝王家，总是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譬如高处不胜寒的文玘和独坐剪灯花的林扬……
　　那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第二天文祐早早便起身了，心不在焉的用着早饭。
　　“怎么了？你也借酒浇愁了？”南景云问道
　　文祐喝了口粥：“借酒浇愁？你说林扬？。”
　　“他一脸心事，怎么你也这样。”
　　“他的心事这么明显吗？”
　　南景云笑了，“他跟你一样，高不高兴都在脸上了。”
　　文祐一听，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脸：“真的啊？”
　　“挡也挡不住，还是把粥喝了吧，都要凉了。”南景云哭笑不得的拿下了文祐的手。
　　林扬酒醒时，文祐正和南景云在下棋。一见他，文祐道：“没事吧，昨天喝了不少吧。”
　　“谢王爷关心，微臣昨日失礼了。”
　　“你这人啊，都说了让你别那么多礼，又不是在宫里。”
　　正说着，童里又急匆匆的跑来，文祐心又一悬：“又怎么了？这么慌张干什么？”
　　“主子，王府来人说庄王爷身体抱恙，让您回去看看。”
　　“四叔怎么了？”
　　林扬惊讶：“前日去王府王爷还好好的，怎的病的这么突然？”
　　“算了，我回去看看，林扬你随我一起回去。”
　　南景云送文祐他们回去，“有什么事记得传个消息。”
　　文祐点头：“若是四叔没事，我就回来。”
　　马车赶的飞快的回了庄王府，文祐刚一进门，就听到庄王中气十足的大笑声。文祐快步走过去一看，扬州城里有名的彩乐班正在王府表演杂耍，庄王看的兴致勃勃。
　　文祐瞬间耷下了脸：“四叔，听说你身体不适，我特地回来看看你。这一出，是哪家大夫给你开的方子啊？”
　　庄王一见文祐，立刻变成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祐儿啊，大夫说四叔这是忧思太过。你这么多天也不回来，四叔想你啊。”
　　文祐无奈：“那也不用咒自己吧，多不吉利。”
　　“我真是病了，昨天到现在一直食欲不振，这也不是骗你啊。”文祐看了看桌上几盘已经见底的点心，心底冷笑，真是“食欲不振”啊……
　　庄王拉着文祐非不让他再走，他命人传话给南景云说庄王无碍，然后就陪着庄王看了一下午的大戏。晚间，庄王叫过林扬：“皇上选秀一事怎么样了？”
　　“选秀事宜由户部负责，微臣也不太清楚。”
　　“你一向不离皇上左右，如今宫里事多，你怎的跑到这儿来了？”
　　林扬低头道：“皇上挂念二位王爷，太后也一直惦记着，所以就让微臣来看看。”
　　“听见没祐儿，你母后惦记着你呢。这回皇上选秀，太后估计也要给你选妃了。”
　　“选什么妃啊，我人都不在宫里。皇兄没让我回去，就代表他们不要给我选妃。”文祐一听选妃心里就别扭。
　　庄王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的事罢了。”
　　几句话让文祐的心里有了个疙瘩，随后几天，扬州知府又送上门了一堆姑娘，说是让庄王过目选出几个送进京。来来回回的看的文祐头疼，整日阴沉着脸。
　　“王爷整日板着脸，吓得府里的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王爷这是跟谁过不去呢。”林扬打趣他。
　　文祐斜了林扬一眼：“府里人多，乱糟糟的我心烦。”
　　“那幸好微臣就要启程回京了，不用在这里烦王爷了。”
　　“你要回去了？想明白了？”
　　“我什么也没想，出来再久，也都要回去啊。”
　　文祐送林扬回京，临行前，林扬别有深意的对文祐道：“王爷，其实热闹点也好。南公子那里太清净，只怕王爷待久了，就不想走了。”
　　“回去跟太后说这里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挂念。”文祐不接他的话，顾左右而言他。
　　送走林扬，文祐趁庄王不注意，留了个口信就又去了南府别庄。刚一到别庄，兴瑞迎了出来：“梁公子，先去歇一歇吧，我家公子正跟令婉姑娘在书房呢。”
　　文祐脚步一顿：“令婉姑娘？她……她怎么会来？子毓叫她来的？”
　　“是令婉姑娘自己找来的，具体的，还是让我们公子跟您说吧。”
　　兴瑞不再多言，文祐只得自己回房。天阴沉沉的，闷得很，怕是要下雨了。文祐心里也是闷闷的，几次在书房门前“路过”，想敲门也都忍住了。并不是低看青楼女子，只是令婉眼里的感情太过直接，直接的让文祐有些反感。他看的出来，南景云也一定看的出来，文祐只怕他一直担心的事还是要发生了。
　　来回徘徊的文祐让兴瑞看不过去了，偷偷道：“梁公子，其实吧，小人大概知道令婉姑娘所为何事。”
　　“什么事？你说。”文祐急切的问道
　　“小人听说，居德坊的王员外看上了令婉姑娘，出了高价要买她回去呐。”
　　“她不是一直卖艺不卖身吗？”
　　“那种地方，谁能保得住她啊。”
　　“那她来找子毓……”
　　兴瑞犹豫了一下说道：“小人猜测，她怕是想让我们公子救她呢。”
　　就在这时，书房门打开，他们出来了。令婉向文祐行礼，他走过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南景云对令婉道：“天怕是要下雨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其他事有我，放心吧。”
　　“那便多谢公子，令婉告辞了。”说罢福身一礼，便随着兴瑞走了。
　　看她走了，文祐又问道：“子毓，怎么回事？”
　　“王员外要纳她为妾，她不肯，险些上吊自裁，最后走投无路才来求我。”
　　“那你打算如何？”
　　“令婉也是个可怜人，我帮她脱籍赎身，就当行善积德了。”
　　“那……赎身之后呢？”
　　“听说她邓州有亲人，若还寻得到，便送她过去吧。”
　　文祐刚要说什么，就哗哗的下起了大雨，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雨来的急去的也快，没多久雨就停了，只是天还是阴沉着，远处的乌云翻滚而来，像要把天吞没了。
　　过了两日，一辆马车载着令婉到了南府别庄，南景云安置下了她，一种暧昧而又异样的暗流在别庄里涌动开来。当晚，文祐在南景云房里：“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她去邓州？”
　　“先派人去看看她邓州的亲人还在不在吧，这段时间她只能在这儿住下了。”南景云放下了手里的书，看向文祐。
　　正说着，令婉敲门进来。一进来便“扑通”一声跪下了：“公子的大恩大德，令婉没齿难忘。”
　　“不必如此，以后不要再想不开了。我已经派人去寻你的亲人了，找到之后，就送你过去。”
　　令婉摇头：“不，公子帮令婉赎身，令婉就是公子的人了，要留在公子身边报答公子。”
　　“我既不缺人，也不缺银子。你不欠我什么，不用留在这儿。”
　　“公子求您了，就让我留下吧，我早已是无依无靠，若再赶我走，那真真是断了我的活路了。”说着泪便流了下来，哭的止不住。南景云正要安慰他，文祐却开口了。
　　“你即便留下来，子毓会让你当个伺候人的使唤丫头吗？那你在这府里，又算什么呢？”
　　话一出，哭的止不住的令婉一下就愣住了。
　　“若不想让子毓为难，还是送你走吧。”文祐见她不言，又接着道：“还是你只想在子毓身边？”
　　“公子，我……”令婉抬手擦了擦眼泪，“令婉只是想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并无非分之想。”
　　“你不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也不这么想啊。”
　　令婉说不出话，泪眼汪汪的看着南景云：“公子，令婉说的是真话，公子你信我……”
　　南景云实在看不过去令婉的样子，说道：“罢了，那你就先留下吧，其他事，就等寻到你的亲人再说吧。”
　　文祐看了看他们，说道：“令婉姑娘好福气，碰上子毓这么个主子，那在下就不打扰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刚走回房门口，便碰上了严伯。严伯拐弯抹角的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他在南府大半辈子了，现在最操心的就是南景云的亲事了，尚未婚配便接了个青楼女子进门，传出去不知会说成什么样，哪怕为了南府的名声，都容不下令婉。
　　可有些话，严伯不好说，文祐觉得自己更不好说。更何况，说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第二日一早，文祐一出房门，就瞧见几个下人在偷偷的议论什么。他让童里叫来了兴瑞：“怎么一早便瞧见有人在议论纷纷的，出什么事了？”
　　“这……”兴瑞支支吾吾的
　　“我们王爷问你话呢，知道什么就赶紧说。”童里催促他。
　　“我们公子不是接了令婉姑娘在府里么，今儿一早又指了两个小丫头过去服侍。所以府里的下人们可能以为公子跟她……小的也说不好，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支支吾吾的说完兴瑞就跑了，文祐想了想，还是去找了南景云。
　　他只是想和南景云说一说严伯的意思，借严伯来达到自己的一点小私心。但，眼前这人，他还是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自从他来了扬州之后，那些本该远在天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突然出现？文祐甚至觉得，难道下一个来的就是文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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