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香如故

　　庄王追到门口，可惜文祐已经离开了。童里问道：“王爷，那吟风院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吟风院
　　文祐看着眼前的匾额，怎么也没想到这南市一处偏僻的大宅就是吟风院。位置虽偏，人却来往不绝。红墙黑瓦的宅子，外面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却听到管弦声、吟歌声伴着淙淙的流水声飞过墙头，缠着墙外的人想要进去，缠着出来的人不愿离开。
　　那一瞬，文祐明白这吟风院是个什么地方了，是个春闺梦里乡，是个柔情来归处。
　　从大门出来个风韵犹存的浓妆女人，一把拽住了南景云“这不是南公子么，哎呦，南公子真是好久不来了。”说着又拉住了一旁的文祐“这位公子面生的很，头回来的吧？”
　　“梁公子刚来扬州不久，今日第一次随我前来，妈妈可要好生照顾啊。”南景云笑道。
　　浓重的脂粉香熏得文祐快要喘不过气，那鸨母却越靠越近：“放心吧，我就说这么俊俏的公子，要是来过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说罢便拉着他们往里走，那宅子被分成内外两个大院，大院又被分成几个小院，错落有致。各个院子的格局布置都不一样，推杯换盏声，丝竹管弦声，盈盈笑语声不断交织传来。
　　他们被安置在内院的一间雅间里，屋内陈设华丽，布置精巧，一股幽香暗暗扑鼻。
　　“令婉姑娘今日可在？”南景云问道
　　“在的在的，几位稍等。”那鸨母扭着腰身出去了，脂粉香还是在文祐鼻端散不去。
　　刘掌柜起身为他们斟酒：“今日有幸得识梁公子，我敬二位一杯。”刘掌柜局促的拿起酒壶，看得出在这里他并不自在。“既不自在，为何又要到这里来？”文祐心想。
　　“刘掌柜太客气，今日本是我冒昧了。”文祐酒量不好，只是稍稍的抿了口。
　　南景云道：“怎么会，刘掌柜向来为人大度，怎会嫌你冒昧。”
　　那刘掌柜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是，梁公子气度不凡，又与南公子是至交，想来也是位人物。”
　　“不知刘掌柜邀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那刘掌柜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庆玉坊当年也是依托公子先祖而立，如今，也求公子指条活路。”
　　南景云面作不解道：“刘掌柜此言差矣，庆玉坊有着扬州城最好的琢玉老师傅，千金难求的手艺，怎会没有活路？”
　　“公子应该明白，庆玉坊离不开珠宝玉石，可如今扬州上好的玉石都被南府高价收了，连胡市的珠宝都难买到好的。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好的师傅也没法啊。”南家的生意，几乎已垄断了扬州的玉石行当，南府若有意为难，庆玉坊根本无计可施。
　　“在下不过也是经营祖上的家业不敢懈怠罢了，庆玉坊之困，在下也是无能为力啊。”
　　南景云盯着手里的酒杯看了看，兀自对文祐道：“不如换茶喝吧？”不待他回答，又说
　　：“令婉姑娘怎么还不来？”
　　刚说完，房门推开，进来位姑娘。双目似水波，含情微微露；杨柳樱桃口，未语声先闻。
　　“令婉来迟，公子莫怪。”一袭月白织锦广袖裙，长裙曳地，莲步轻移至南景云跟前，福身一礼。
　　他微微一笑：“来的正好，弹首曲子解解闷吧。”
　　“是，那令婉就献丑了。”古筝前落座，玉臂轻抬，皓腕低垂。一首《春江花月夜》引人入胜，文祐赞许的点了点头，琴声悠扬里，刘掌柜却更加坐立不安。
　　“南公子，还望公子高抬贵手，留我们一条活路吧。”
　　“刘掌柜怎会不知，我年少便担起了祖业，小心翼翼多年只怕行差踏错。您既有所求，便也该拿出些诚意来，好让南府心安。”
　　刘掌柜攥紧了双手，面色为难的令文祐心有不忍：“这……我有一座珍藏多年的和田白玉山子，玉质纯净，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回去我就让人装好送到南府，还望公子笑纳。”
　　南景云摇了摇头：“既是好不容易得来，您自该好生珍藏。至于我所说的诚意，不过是些俗物罢了。南府日后会定期向庆玉坊供应玉料宝石，作为交换，庆玉坊每月也要交一件玉器给南府，外加一成的盈利。”
　　“这……”
　　“不过我要最好的那一件，这个条件，您同意吗？”
　　庆玉坊的琢玉师傅都是扬州城里最好的，富商名贾，文人雅士皆趋之若鹜，上等佳品说是千金难求并不夸张。一成盈利不算什么，只这玉器实难割舍。但若不允，庆玉坊一时间又很难周转。刘掌柜心下摇摆不定，不安的感觉渐渐涌上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刘掌柜若同意，现在回府便有一纸契约在候着。签了它，庆玉坊便再无后顾之忧。”淡淡的一句话，却有不容拒绝之感。
　　这样的南景云，是文祐不曾见过的也没有想到的。他的从容与果决和他的冰凉与柔软仿佛判若两人。
　　刘掌柜犹豫再三，下定了决心：“我答应！”为了庆玉坊，与南家合作只能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如此便太好了，我已派人在庆玉坊恭候刘掌柜了。”
　　“告辞！”刘掌柜脸色并不好看，说罢便径直离去。
　　文祐看着刘掌柜离去，不知该说些什么。“令婉去给公子沏杯茶。”说着也出去了，只剩下他们二人。
　　“我没想到南府的生意做得这么大。”
　　南景云看了看文祐：“南家四代在扬州经营玉石生意，到了我手里，我只能好好继续下去，不能毁了四代人的心血。”
　　“我明白。”
　　“庆玉坊的货源是我暗中截断的，但我也是无可奈何，有些事，我不得不做。”
　　文祐对南景云如此坦率倒是有些吃惊。不过他很理解，在其位谋其事这个道理，他很小就明白了。
　　“今日说好给你解闷的，没想到怕是让你更闷了吧？”南景云略带歉意的看着文祐。
　　文祐笑了笑：“不会，其实看你谈生意也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这么无趣的事你居然会觉得有意思，看来你倒比我更适合经商。”
　　“说不定是这样，说不定哪天我就去当个掌柜的，肯定比现在自在。”
　　南景云饶有兴致的对文祐道：“不然你就来给我当掌柜的吧，这样我就省的要去应酬那些人了，咱们也算各取所需了。”
　　文祐只是笑着没有答话，调转了话头问道：“你平日都是来这里谈生意的吗？”
　　“大多数时候吧，因为我发现在这种地方，许多男人的防备都更小，谈事情也更容易些。”
　　“那那位令婉姑娘……”文祐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令婉是位清倌人，才高过人却又身世凄楚，三年前被卖到这里。我与她投缘些，便经常照顾她。”
　　正说着，令婉就端着茶推门进来了，“令婉今日怠慢，让公子久等了。”
　　“这位是梁公子。”南景云向令婉介绍。
　　令婉对文祐敛身一礼，文祐点了点头，悄悄打量了她一眼。他没有去过青楼，所以不知道青楼中人都是如何待客的，但他看的明白，令婉看向南景云的眼里有着微微的亮光，光里透着深深地柔情。这样的眼神，皇后看文玘的时候，也有过。
　　他们离开吟风院的时候，鸨母又扑着文祐把他们送出了门。上了马车，文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终于没有浓重的脂粉香熏着他了。
　　南景云看着他偷笑：“第一次来感觉如何？”
　　“还行，就是呛了点。”文祐认真的说。
　　南景云闻言笑个不停，“是我不好，又委屈你了。”
　　文祐被他笑的没面子，转过头去不作声。南景云终于不笑了，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文祐，你在扬州会待多久？”
　　“这个我也说不好，可能要待上一段，反正眼下是不会走的。”要待多久哪是他能决定的，现在他就是想回也回不去啊。
　　“那便好，扬州还有很多你没去过的地方，不去看看可惜了。”
　　文祐静静的看着南景云，其实那些地方看不看的一点都不可惜。眼前的风景，才让他觉得最难得。
　　回到王府，庄王拉着文祐：“祐儿，去吟风院感觉如何啊？”
　　“四叔怎么知道我去吟风院了？”说罢看向盯着脚尖一动不动的童里。
　　“四叔这是关心你才问的，你怎么会想起去那儿的？”
　　“和一位朋友一起去的。”文祐敷衍道。
　　庄王却非要追问：“朋友？你在扬州没多久就认识别人了？那人是谁啊？”
　　“四叔，您就不用为我操心了，我都这么大了。”
　　“祐儿，不是四叔爱管闲事，只是你皇兄把你放到我这儿，我就不能让你有一丝闪失，否则如何向皇上和太后交代。”
　　文祐无奈，认真地道：“皇叔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任何闪失的。”
　　庄王看着文祐，不再追问什么：“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看着文祐离开，庄王找来了王府的管家。当夜，便了解了文祐与南景云的一切往来，想了想，只吩咐人暗中确保文祐的安全。
　　转眼便到了端午，一早起王府便插上了艾叶菖蒲，庄王还命人为文祐准备了香草沐浴。文祐沐浴梳洗完毕，就要出门，南景云邀了他过端午。庄王管不住他，只得由他去了。
　　如今他在南府是来去自如，门房一见他只行礼道：“梁公子来了。”都快把他当成自家主子了。
　　“子毓，今日我们去看赛龙舟吧，我还没见识过真正的赛龙舟呢。”文祐一迈进院子便嚷着要去看龙舟。
　　“你怎么凑热闹这么起劲？要去也得吃完了粽子再去。”南景云正让人摆出粽子，又端出了绿豆糕。
　　“绿豆糕？”文祐因不喜甜食，对绿豆糕一向没什么食欲。
　　“知道你不爱甜的，所以我做的味道很淡，你尝尝。实在不喜欢就吃粽子吧。”
　　文祐拈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果然比平日里的味道清淡多了，可还是提不起多大兴致，吃完一块便去看粽子。
　　南景云替他剥了个粽子，放到一个青瓷小碟里递给他。
　　“火腿粽好，不用撒洋糖。”文祐接过粽子。
　　“这火腿粽可是我亲自包的，我有秘方，天下独一份。”南景云颇得意的说道
　　粽子不就是粽子么，还能有什么不一样？文祐心想。尝了一口，软糯香滑，肉香四溢。扬州粽子小小的，文祐一口气吃了三个。心满意足的对南景云说道：“子毓啊，没想到粽子你也包的这么好，谁要是跟了你可就有福气了。”
　　南景云笑说：“你不就跟着我么，有福气的王爷。”
　　文祐本想打趣他，没想到一句话把自己给套进去了，一时间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走吧，我们去看赛龙舟。”
　　保障河畔早已是人山人海，河上已有七八只龙船，船底尖尖，龙身长，二十名壮汉摇桨，轻捷如飞。游人向河里掼鸭掷标，龙船都纷纷围拢过来，龙首抢标好不热闹。
　　文祐看的起劲，不自觉的要往人群里去。眼看人群就要淹没了他，不远处两名男子互相使了颜色便往文祐的方向走去。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搭上了文祐的肩膀，两人止步离开又隐在人群中不见踪影。
　　文祐回头一看，原来是南景云：“怎么一会儿工夫你就到这儿了，别再往前去了，人太多。”
　　忽然河面上一阵高呼，原来一只龙船抢到了标，河岸上的人群更加沸腾了。文祐被挤着向前，南景云无奈，只得使力拉着他穿出人流。
　　回府的马车上，南景云没好气的说：“又不是小孩子，看龙舟也至于你这么起劲。”
　　“你自是看惯了的，我却从没见过。”文祐撇了撇嘴。
　　南景云怔住，他竟然忘了文祐的身份。本是寻常百姓的消遣，对文祐来说却是不可求。
　　“我一时忘了你的身份，没让你看的尽兴。等下次，我还陪你来看可好？”
　　下次，文祐也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扬州，却依旧笑着道：“好，来年端午，我还要吃你亲手包的火腿粽。”
　　两人说着，便到了南府。刚下马车，南府管家严伯就急匆匆的迎了上来。
　　“公子，京城来的急信。”
　　南景云接过信打开，一面看一面快步往里走到了正厅。“怎么会这样？不是说都打点好了？”
　　“是打点好了，可我们在京城刚站稳脚跟，就这么多生意上门，难免树大招风。”
　　“严二哥办事向来稳妥，如今传信回来，只怕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公子，眼下如何是好？严二还被关着呢。”严伯焦急的看着南景云。严二是严伯的小儿子，自从严伯长子去世后，就开始在外打点南家生意。
　　南景云面色凝重，文祐问道：“出什么事了？”
　　“严伯你先下去吧，我与文祐商量看有什么办法。”打发走了严伯，南景云说：“南家在京城经营玉石生意已有半年了，一直都是严二哥在京城帮我料理。今日传信回来说，我们的一批玉石刚到京城就被京兆府扣押了，严二哥也被抓了起来。”
　　“为何要抓他？”
　　“京兆府说那批货来历不明，有走私之嫌。其实不过是我们得罪了些人，被暗算罢了。如今严二哥还被关着，之前预定的玉器已经被催了几次，可没有玉料，什么也拿不出来。”
　　南景云皱着眉头思索对策，文祐想了想道：“这样，我修书一封给京兆尹，让他放人就是。”
　　“这样可以吗？”南景云有些犹豫。文祐修书一定能解决问题，但扯上了安亲王，日后暗地里的麻烦怕会更多。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让人快马送回去，早日解决也好早日交货。”
　　“那好罢，此事就拜托与你了。”眼下只能先解了燃眉之急再从长计议。
　　文祐赶回王府，写好书信便交给童里让他派人快马送回京城。
　　庄王拿着那封信犹豫再三，提笔仿着文祐的笔迹又写了封信，信中隐去了扣押的玉石及南府，只说了放人一事。
　　“你把我写的这封给送信之人，交代他须在三日之后送到京城。至于祐儿的这封，你找可靠的人，一定在三日之内送到京兆府，明白了吗？”
　　“王爷放心，老奴自会办妥。”管家应声拿着信悄悄离开了。
　　书房里的庄王，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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