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香如故

　　文祐惦记着和南景云的三日之约。一早，天如碧，风轻淡，墙边蔷薇正开的热闹。文祐心情大好，捡了件素白地缂织桃花长衫，笼了百濯香熏炉熏了衣服，备了马车直奔南府。
　　刚到南府，兴瑞已经在门房侯着了。
　　“梁公子今日要过来，所以一早我家公子便让小人在此迎候您。”说着便带文祐往内院走。
　　南府格局别致又古朴风雅，府里的花草也是精心打理。只是一路走过，除了调教有素的下人，偌大的府里倒是安静的很。
　　“梁公子，您来了真好，我们公子好久都没有好友上门了，府里冷冷清清的。”文祐来南府，兴瑞倒是兴奋的很。
　　“怎么你们家公子少与外人来往吗？”文祐不解，南府在扬州经营玉石生意，生意场上的人，府里怎么可能冷清呢。
　　“这……小人多话了，公子别当真，我家公子还在等您呢。”兴瑞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便不再开口。
　　庭院的葡萄架下，南景云正在等着他。簇簇绿叶割碎了阳光，随着微风摇啊摇的，好似活了起来在他身边跳跃。
　　“文祐，你来了，快来坐。”一看到文祐，南景云就起身招呼他坐下。
　　“让你久等了。”
　　“无妨，我给你备了酸梅汤，天热，解解暑气。”说罢便命人把汤端上来。
　　不多时，梅子色的酸梅汤盛在水晶盏里被端了过来，青花瓷盘里摆着晶莹剔透的点心，色白如玉，夹杂着小小的花瓣。
　　“酸梅汤用凉水湃过，现在喝最是好。”说着把酸梅汤放到文祐跟前。
　　“这是什么点心？我还从未见过。”文祐喝着酸梅汤，眼睛却盯着点心。
　　南景云笑了笑：“这是槐花糕，不过和平常的做法不太一样，所以样子也不太一样。”
　　“这是我们公子想出来的做法，难得才下厨做一回，梁公子有口福了。”兴瑞开口插话。
　　“子毓你亲自做的吗？”
　　“家里有两棵槐树，花开的正好，我就让人摘了做成花酱。今天一早摘的嫩槐花，拿淀粉和了花酱，把槐花洗净了裹进去，大火蒸熟了切开就行了。”
　　“没想到你还会做点心，很费事吧？”
　　“没有，很简单的。平日无事时，我就自己琢磨些不一样的，打发时间罢了。”
　　文祐想说什么却没说，拿起块点心放进嘴里，只觉满口的槐花香气，清淡绵长。
　　“还合你口味吧？”南景云问。
　　“如此别致的点心，我还是第一次吃到。”文祐点了点头
　　“喜欢就好。”
　　文祐吃的开心，童里站在一边着急。文祐自小不喜甜食，吃了甜食胃里起腻便不消化，常因为如此用不了膳。所以后来文祐的膳食里基本都不见甜食，现在槐花糕吃了好几块了，童里只担心他会不舒服。
　　“对了，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南景云吩咐兴瑞去拿来了一个小盒。
　　“这是什么？”
　　文祐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枚印章，和之前文祐看的那枚梅花素章一模一样，但用料和雕工都是精细上乘。
　　“家里有块白玉的废料，我就索性让人把它刻成了印章，和你之前看的那枚一样，今日正好把它给你。”
　　南景云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可这些说起来容易，又哪是那么好做的。单是那玉就挑了半天，纯净的没有一点杂质。
　　“真是多谢你了，今日得你这么大的礼，真是不知道该回你些什么了。”文祐很是高兴，不住把玩着那枚印章。“几世修得到梅花”字迹隽秀却有力，想来该是南景云的字。
　　“都是家里现成的东西，不值什么的。”
　　“子毓，等回头我也送你份礼。”
　　“好啊，那我等着。”
　　正说着，文祐想起该拜会南夫人，便道：“子毓，我今日上门，该去拜会令堂大人吧。”
　　南景云脸色变了变，“梁公子……”兴瑞想说什么，看了看南景云，还是没敢开口。
　　“家母三年前已经故去了。”南景云略低了低头，声音很轻。
　　“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文祐一听赶忙赔礼道歉。
　　南景云恢复了面色，对文祐道：“无妨，是我之前提起家母的，不知者不怪，你不必介意。我家人丁单薄，自从三年前家母过世之后，就剩我一人了。生意场上的人我不愿与他们私下过多来往，所以我很高兴能认识你。”
　　“所以兴瑞才说你一直都是自己一人闭门在家？”
　　南景云瞥了兴瑞一眼，他慌张的低下头，心里抱怨文祐就这么出卖了自己。
　　“母亲过世后我就不爱热闹了，日子长了就习惯了。”
　　文祐面色复杂，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倒是一下子想起了文玘和太后，一时间也是心内百感交集。
　　“不说这些了，已经中午了，我早命人备下了午饭，一起用饭吧。”南景云看文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岔开了话题。
　　“啊，好。”文祐爽快的答应了，童里偷偷的拉了拉文祐的袖子，低声问道：“公子，吃了那点心有没有不适？”
　　文祐摇了摇头，暗示自己没事，便随着南景云一起去了正厅。
　　正厅里，下人早已把饭菜布置好。他们二人就坐，南景云道：“我一向吃的清淡些，都是些寻常小菜，你试试合不合胃口。”
　　“正好，我也喜欢清淡些的，这些饭菜刚好。”
　　不过是平常家里的饭菜，可吃的出是精心烹制过的。虽清淡些，但对文祐却是少见。一旁的童里正惊奇文祐居然不再挑剔，南景云的一句话却让他们主仆二人都呆住了。
　　“今日招待不周，安王爷不怪罪就好。”
　　文祐一听，手里的筷子险些掉了。“子毓，你……你说什么呢……”
　　“文乃国姓，容易被人察觉，所以你才说姓梁的吧？当今圣上的同胞兄弟，庄王爷的亲侄儿，安亲王对吧？”
　　文祐盯着南景云，许久才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段时间，扬州城里传言庄王爷从京城来了位侄子看他。南家在京城也有生意，京城官员都知道安亲王来了扬州，那日在郑府，你虽小心，可能和庄王爷同乘一车来去的又有几人呢？喝惯顾渚紫笋的又有几人？王爷。”
　　文祐失神的听着，一声“王爷”仿佛唤醒了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只是猜测，没有实证。我只是好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安亲王，怎会愿意与我个平头百姓相交。”
　　“从小到大，巴结我，奉承我，畏惧我，利用我的人都太多了。你是第一个不一样的，我害怕你会跟他们一样，才瞒着你，对不住。”文祐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认真的看着南景云。
　　清冷的脸上突然绽出了笑容，好似初开的蔷薇般娇艳，带着微微的香气直入心底。这一笑，倒让文祐不知所措了。
　　“兴瑞，你听到了吧，王爷对我另眼相待，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子毓……”文祐不解。
　　兴瑞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笑了：“我也是为公子着想。”
　　“我猜测你是安亲王，兴瑞就担心我哪天一个不小心，惹祸上身。”
　　文祐哭笑不得的看着兴瑞，年纪不大，心眼不小。“你小子，我们王爷待人最是宽厚了，在宫里可是深得人心，到你这儿怎么成坏人了。”童里护主，数落着兴瑞。至于“深得人心”，大概就是大家都在心里默默支持文祐离宫吧……
　　“那子毓你，是怎么想的？”文祐试探着问
　　南景云一脸无辜的说道：“我说过了呀，若是招待不周，王爷不怪罪就好。”
　　一句话，文祐的心终于踏实，笑道：“我很喜欢你做的点心，若怕我怪罪，那就多做几次给我。”
　　“这倒是真的，我家王爷一直不喜甜食，今日反倒吃了不少。”文祐的变化着实让童里惊奇。
　　“是吗？得王爷如此厚爱，真是在下的荣幸了。”南景云戏谑道。
　　文祐撇撇嘴：“你一口一个‘王爷’叫的可还顺嘴？以后你再叫我一次王爷就得给我做一次点心，不、许、重、样！”
　　“这是命令吗？遵命，王爷。”南景云漫不经心的说着，顺手还夹了块豆腐放进嘴里。文祐气结，无奈又发不出火。“别生气，只是我还炖了冰莲百合，想让你尝尝。”南景云轻笑道。
　　文祐看着他笑，倒想起了京城初见他时的样子。当年那个面色冰冷的少年，如今虽就在眼前笑着，可依旧像是隔着云端。
　　晌午刚过，有人送来请帖。“说什么了？”南景云示意兴瑞打开。
　　“庆玉坊的刘掌柜，邀您后日至吟风院一叙，说有要事相商。”
　　“知道了，你去回话，说我会准时赴约。”
　　南景云吩咐兴瑞，一旁的文祐问道：“吟风院？名字倒风雅，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吟风院吗？”南景云颇讶异的看着文祐。
　　文祐摇了摇头，“我来扬州时日不长，大多时候都还是在府里不曾出门，那地方很特别吗？”
　　南景云略一沉吟道：“没什么特别的，既然你没去过，不如到时随我一起去看看。”
　　“这合适吗？你不是有要事相商？”文祐犹豫
　　“柳掌柜要商量什么，我心里有数，也不是什么大事，一起去吧。”
　　“那好，我就随你一起去。你不知道，这段日子我都闷坏了。”
　　南景云神秘一笑：“正好，吟风院倒有些有意思的，给你解闷。到时，我顺路去接你。”

　　当晚，文祐满面春光的回了庄王府，庄王问他去了什么地方。文祐潇洒的一展折扇：“秘密。”
　　“你跟四叔也有秘密了，看你这样子，别是勾搭上了哪家的姑娘吧？四叔就知道，这么大了连个侍妾都没怎么行！”庄王笑的一脸别有深意。
　　文祐无奈：“四叔你想到哪去了，哪有什么姑娘。不是每个人都是到一个地方就要娶一个的。”
　　庄王一听，照头就给了文祐一巴掌：“胡说八道什么呐！你四叔女人娶得很多吗？我去打仗肯定不能带着女人去，所以只好在当地带回来一个，这有错吗？”
　　“没错没错，您老人家简直圣光皎洁如明月，怎么可能有错。”文祐揉着头赶紧回房了。庄王的脾气一上来就会……停不住的啰嗦，趁早躲开才是明智之举。
　　童里沏了杯清茶给文祐，“王爷，胃里可有不适？”
　　“没事，子毓做的点心比宫里的强多了，清润不腻，很是可口。”
　　“从前太后也是变着法的给您做点心，也没见您吃下去过。”
　　“那不也正好替母后省了麻烦么。”文祐拿出南景云送他的印章小心的收好。
　　“那您倒不怕麻烦南公子了。”
　　文祐一听，瞪了他一眼“你少说废话，倒替我想想该送个什么给子毓作回礼。”又接着说：“南家是做玉石生意的，所以珠宝玉器什么的他肯定见多了，该送个不一样的才行。”
　　“不送珠宝玉器，别的还有什么特别的吗？”童里嘀咕着。
　　文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有幅《雪梅图》倒是好，可惜在宫里呢，这可怎么办。”
　　童里想了想：“不然王爷就自己画一幅，这样才能表现王爷的一番心意啊。”
　　“画一幅？”文祐倒是没想到。对啊，何必非要送个现成的，可以自己画啊。先帝极擅丹青，文祐可是先帝手把手教出来的。
　　但问题又来了：“画什么好呢？若是自己画，就该画个不一样的。”
　　“王爷怎么想就怎么画呗。”
　　文祐没说什么，起身到窗边，只见一弯上弦月挂在天上，墨蓝的夜空繁星无数。月光穿过树影如珠玉般洒落一地，夜风拂过，百濯香的香气就钻进了夜色里。想起南景云，一幅“月下美人图”仿佛就在眼前。
　　“我知道了！”文祐欣喜回头：“父皇的那套文房四宝带了吗？”
　　“带了，只是收起来了。”童里答
　　“明日找出来，我知道要画什么送给子毓了。”
　　“是。”童里不动声色的走到文祐刚才的位置往外看去，心里暗暗嘀咕“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啊，每天不都一样么。”
　　后日午后，南景云已在门前等候，文祐更衣出门，对童里道：“你不用跟着了，我一个人去。”
　　还未送文祐出门，庄王便叫住童里：“祐儿这是要上哪儿去？”
　　“回王爷的话，我们主子说要去吟风院什么的。”
　　庄王一听，简直两眼放光：“祐儿要去吟风院？”说罢，便急匆匆的要追上文祐。
　　“祐儿！去吟风院钱带够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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