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香如故

　　庄王府
　　“无昭，安亲王不得回京。”明黄色的圣旨上，御笔朱批写得清楚明白，文玘根本是在表示他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文祐愣住了，“所以，我等于被流放了吗？”
　　“祐儿，你就这么离家出走，以皇上的心性能轻易饶了你吗？”
　　“四叔……”本来怀着壮士断腕般的决心离开了皇宫，没想到居然结果是这样，人生真是没有希望了啊……
　　“没关系，你在四叔这儿也挺好，陪我下下棋，钓钓鱼，看看画什么的，扬州是个好地方，你不吃亏的。”庄王膝下无子，碰到文祐就是多了个儿子。
　　文祐抽动几下嘴角，这算天伦之乐吗？之后几日，文祐都没有出过王府，所谓的“春风十里扬州路”，真的只是在诗里。
　　突然一日，庄王迷上了篆刻印章 ，闷在书房里足不出户，文祐便趁机和童里出了王府。扬州与京城的繁华热闹不同，更多了些风情旖旎。沿街叫卖的小贩，高楼红袖的花娘。“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天碧台阁丽，风闵歌管清。”扬州的春色风流，比诗里更真切。
　　逛到一个小摊前，文祐停住了脚。其实这摊上也没什么，不过是些随手把玩的小玩意儿，但有一方印章引起了文祐的兴趣。
　　“这方印倒挺别致。”方形的象牙素章，立面上刻着梅花图，触笔简单却很传神，印底“几生修得到梅花”书法功底也很是不错，文祐想着买回去送给庄王正好。
　　“公子好眼力，这方印可是好东西，雕工材质都是上乘，好不容易才收来的”摆摊的见文祐感兴趣，又见他衣着气度不凡，赶忙殷勤招呼。
　　“那就它了。”
　　“公子是懂行之人，今日有缘，十五两银子便归了公子。”
　　“行，给钱吧。”文祐偏头对童里说。
　　在皇宫出生长大的文祐，十五两银子不过九牛一毛，毫无银钱概念的两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被坑了。童里拿出荷包，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这么个东西就卖十五两，你这买卖也太好赚了些吧。”
　　旁边的玉器店里走出一个人来，身后跟着个青衣小童。霜色的广袖长袍，系着藕色的刺绣腰带，羊脂玉的发簪，恰到好处的合衬了扬州的迷蒙春色。
　　文祐怔住，虽已时隔三年，但脱去少年稚气的脸只是比从前更好看，比梦里更真切。
　　“这是怎么话说的，公子这可冤枉我了，我真是没多赚这位公子的钱啊。”
　　细白修长的手拿过文祐手里的印，“料非上乘，篆刻也不够精细。不值几个钱的东西卖了十五两，你这买卖难道不好赚？”
　　“这……我……”
　　简单几句说的摊主支吾不言，文祐只是看着那人，衣袖翻动间的梅花香气让他似梦非梦的。童里上前道：“我家公子再不差这几个钱，也不是你能算计的，真是大胆。”
　　“若这印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你就卖给别人吧，本公子不要了。”
　　文祐接回印章放了回去。转身道“多谢这位公子了。”
　　“举手之劳而已，公子客气。”那人微微颔首。
　　“初到扬州便得公子出言相助，乃在下之幸。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鄙姓南，名景云，表字子毓。”
　　终于，不再是从前的遥遥一望，而是就在眼前，真切的相识。
　　“在下梁文祐。”碍于身份，文祐用了太后母家姓“今日之事该好好谢谢南公子，不如请公子喝杯茶，聊表谢意。”
　　刚好对面不远有家茶楼，名“月归楼”，文祐便提出去喝茶，南景云也没有推辞：“那便却之不恭了。”
　　二人在茶楼坐定，南景云对身后小童道：“兴瑞，吩咐小谷把马车赶过来候着。”
　　“是，公子。”唤作兴瑞的小童躬身去了。
　　文祐看着南景云：“不知南公子平素喜欢什么茶？”
　　“梁公子既是初来扬州，便尝尝这里的青凤髓吧。这茶少见，扬州城里能烹好的茶楼也没几处。”
　　文祐应允，吩咐伙计上茶。茶粉，用小杓舀进兔毫盏，慢慢注入沸水。茶香透过乳白色的泡沫，缓缓地钻入七窍，沁入心脾，别有一番滋味。
　　“梁公子可还喝的惯？不知公子喜欢什么茶？”
　　“倒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只是惯喝顾渚紫笋。我一向习惯了就不爱试新的，今日尝了这青凤髓，果然很好，南公子品味上佳。”
　　“梁公子喜欢就好。”南景云笑了笑。
　　浮动的茶香里依然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气，文祐好奇地开口：“南公子周身一直有梅花香气，可是喜欢梅花？”
　　“家母素喜梅花，故用梅花制了香，所以家里经常焚着此香，想是日久沾染到衣裳上了。”
　　“令堂大人也喜欢梅花？真是巧了，在下也很喜欢梅花。”
　　“是吗？没想到梁公子也喜欢梅花，只是可惜时节已过，不然便可邀南公子过府赏梅，家母养了几棵金钱绿萼，开的极好。”
　　“真是可惜，我一直都偏爱绿萼梅，只盼以后有机会一观。”
　　两人聊得兴起。估摸着时候不早了，怕庄王知道了着急，童里对文祐道：“公子，该回去了，叔老爷还在家里等着呢。”
　　文祐点头，南景云道：“今日有幸与梁公子相识，望改日有缘再见。”
　　“与公子相识，也是梁某之幸。”
　　月归楼前，南景云上车时扭头对文祐道：“清和坊南府，梁公子若有空，可至寒舍再叙。”
　　文祐笑了：“改日定登门拜访。”
　　目送南景云离去。童里道：“公子平日不爱与生人来往，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是因为从前没有值得来往的人，明白吗？回家。”文祐头一扬，抬腿就走。
　　一回府，庄王正在前厅等他，“祐儿，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出去了？以后再出去，就多带几个人，让四叔放心。”
　　“是我不好，让四叔担心了。可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出个门又不会怎么样，四叔放心吧。”
　　文祐自小什么样庄王当然清楚，他如何不知道文祐早就在府里闷坏了，便道：“扬州总商郑尚华邀我过几日到他府上饮宴，你也同去热闹热闹。”
　　“好啊。那……我的身份，要怎么办？”文祐虽被文玘“赶”出了宫，可毕竟没有昭告天下。
　　“直说也无妨，侄子来看叔叔，天经地义。”庄王不以为然。
　　“那就听四叔的。”

　　四月初五，立夏。文祐一袭银红云锦交襟长衫，墨玉发簪，衬得俊俏的脸英气勃勃，一把折扇摇的十分风骚。反正，童里是这么认为的……
　　文祐随庄王去了郑府，却没想碰上了南景云。
　　“梁公子，真是巧啊，怎的梁公子也会来此？”
　　“今日是随叔父而来，没想又遇到南公子，真是缘分。”
　　“梁公子叔父也是从商之人吗？扬州商会里未听闻有梁姓啊。”
　　“既已相识，就别这么客套了，我们年龄相仿，你唤我文祐就行，别再叫什么公子了。我家中并不在扬州从商，叔父与郑总商只是旧识罢了。”
　　文祐虽高兴再遇见南景云，却不想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之前初相识也没有了解太深，没想到南家竟是从商的。
　　“原来如此，那文祐你也是，景云或子毓，你捡个叫吧。”
　　这时，兴瑞过来说郑总商正等着要见南景云。“那我就先失陪了。”
　　“好。”文祐点头。南景云一走，文祐便拉过童里道：“你赶紧去跟四叔说，不要提及我，更不要跟别人介绍我，我不想让子毓知道我的身份。”
　　“是，公子。”童里欲言又止，转身去找庄王了。
　　庄王正在跟别人品酒，童里悄声的说了文祐的意思。“这是为何？知道了，去吧，回府再说。”庄王虽不解，但还是应下了。
　　童里折回文祐身边时，文祐正和南景云立在垂丝海棠下。风拂过，吹花成雨落，他们含笑相语，仿若画中风景。忽然之间，童里仿佛有些明白为何文祐不愿表露真实身份。因为站在花树下的只能是文祐，而不是安亲王。
　　“这几日正想着你会不会来找我，没想到在这儿又遇见了。”
　　文祐笑说：“原来你在等我吗？其实我一直想着，只是怕自己突然上门冒昧了。”
　　“不会的，这几日我一直得闲在府中，你可随时来找我。我府上新来了位点心师傅，手艺极好，你来尝尝。”南景云把玩着手中折扇，青白玉竹趁得一双手愈发晶莹细腻。
　　“那我一定去。”
　　说了会话，文祐略有些口渴，正打算去喝茶，童里附在他耳边说庄王要回去了，正在寻他。无奈，文祐只得跟南景云告别，约定了三日后去南府拜会。
　　南景云没有送他，所以文祐没有注意到看着他和庄王乘车离去的兴瑞。
　　“公子所料不假，的确是庄王府的马车。”
　　“知道了。”听完兴瑞的话，南景云没有多说什么，表情淡淡的。
　　“公子，若是这样，那梁公子真的是王爷？”兴瑞好奇的问。
　　南景云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兴瑞，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哦。记住，谨小慎微。”
　　“知道了，公子。”兴瑞低头应声，偷偷的吐了下舌头。虽已跟了南景云半年多，但十四岁的兴瑞还是少年心性。
　　南景云静静的看着海棠花飘下来，猜想被印证，但依然有些不可置信。皇城深宫里的王爷，为何要隐瞒身份与他来往。
　　“兴瑞，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吧。”
　　“是。至少，我跟随公子的这半年里，没有人外人来过。那些递了拜帖的，都被公子拒绝了。”
　　南景云偏头想了想说：“其实家里热闹点也挺好。冷清久了，就真的不是个家了。”
　　那年母亲和祖母相继过世，一个人回京祭祖，还是少年的南景云艰难的熬过了那个冰冷的夏天。从那以后，他像是独自在冬天捱了许久。偌大的宅子里，只听得到一年年的花开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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