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香如故

　　第二章
　　文祐就这么直直的盯着那少年，看着他被扶上马车离开，视线也不曾移动。但一阵马蹄声把文祐拉了回来，只见一队人骑马向他奔来，后面还紧随一辆双驾马车。
　　他们在茶摊前停住，摊主哪儿见过这阵仗，呆立着不敢动。为首一男子下了马，走到文祐跟前躬身一揖：“公子，小人来接您回家，主子在家里等着您。”
　　来人是御前侍卫林扬，他自是奉了皇帝的命令而来。文祐只得无奈起身，刚走两步却回身停住：“对了，你有钱吧？我们喝了人家的茶还没给钱呢。”
　　“不用了，不用了，不过两碗粗茶，公子不嫌弃就好，哪能收钱呢。”茶摊主连连摆手，看文祐的衣着和“家里”来的下人，就知道是他绝对惹不起的人，哪敢拿他们的钱。
　　“应该的。”林扬丢下一锞银锭子，便随文祐离开了。直到他们走的看不见了，那摊主才把那银子揣了起来。
　　一回宫，文祐就被带到了御书房，文玘正在批奏折，知他进来也没抬头。
　　“臣弟参见皇兄。”文祐老老实实下跪行礼，文玘依然没反应，文祐不敢动，只得跪着。
　　过来一会，文玘突然开口：“跪着舒服吗？”
　　文祐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不敢开口，只是低着头。
　　文玘也不介意，接着道：“你知道徐尚书在这跪了多久吗？他求朕责罚他教女无方，连累了你。说此事你是清白的，只愿朕能保全他女儿的名声，他甚至愿以死谢罪。你说，朕该怎么办？”
　　“皇兄，臣弟真是无心之失，徐家小姐也是清白的，皇兄明鉴。”
　　“既然如此，朕总该给徐尚书个交代。朕怎么定夺，你不会有意见吧？”文玘声音淡淡的，文祐却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全凭皇兄定夺，臣弟绝无异议。”文祐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
　　“很好，那你就别在这跪着了，去奉先殿跪着吧，好好想想从小父皇是怎么教导你的。”
　　“臣弟遵旨。”文祐行了个礼退出了御书房，被几个太监跟着。一路却不知回了宫童里怎么样了，一个小太监偷偷告诉他，童里被罚了三十大板，扣了半年的俸禄。
　　文祐在奉先殿被罚跪至深夜，偌大的殿中，亮着幽幽的烛火，文祐眼前却不断的浮起那个身影，心里生起一种想要靠近的欲望。所以文祐很不孝的没有在祖宗牌位前思过，而是自言自语的啰嗦：“父皇，我下午的样子他没有看见吧？脏兮兮的也不是我愿意的，我没办法啊。父皇，你在天有灵能不能保佑我再见他一次？……”
　　据说当晚守在外头的太监都私传，安郡王能通灵，他们都听见安郡王和先帝在说话。从此之后都对文祐格外敬重……
　　过了几日，童里伤好了，文玘也没再说什么。正当文祐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太后传话过来要见他。
　　文祐一进寿安宫就呆住了，因为太后身边坐了个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徐家小姐徐菀青。一见面，两人都脸红了。
　　太后见他来便招呼他过去：“祐儿快过来，这是徐尚书的女儿菀青，你们，都认识了吧。”太后说着就笑了，徐姑姑在一旁也偷偷的笑了。
　　文祐硬着头皮走过去，徐菀青起身行礼：“参见安郡王。”
　　文祐赶忙道：“不必，不必多礼。”
　　太后又把徐菀青拉到自己身边坐着，对文祐道：“哀家整日在后宫，难免烦闷些，便接菀青进宫住些日子，陪哀家说话解闷。”
　　文祐一脸尴尬的坐着，那天的事，虽说他不是故意的，但还是不能当没发生过。徐菀青坐在太后身边，不自觉的绕着手里的帕子，也是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太后接着道：“祐儿，菀青与你年纪相仿，在宫里你要多照顾她。你们两个多相处相处，之前的误会也就没事了。”
　　“知道了，母后，那没事的话，儿臣先告退了。”
　　文祐起身正要走，却被太后叫住：“你先别忙走。藏书阁里，放着从前惠太妃在世时手抄的仁王经。过几日宫中要做法事，哀家打算让人重新抄录，你带着菀青去把经书取过来。”
　　“母后命人去拿，或者儿臣去拿就好了，不必再让徐小姐走这一趟。”
　　太后明显就是故意如此，经书不过是个借口，文祐自然是不愿意的。
　　“菀青对这宫里不熟悉，你正好可以带她走走。去吧，快去快回。”
　　太后径直把徐菀青推到了文祐身边。无法，文祐只得带着她去藏书阁。两人一路无话，气氛很是尴尬。最后，倒还是徐菀青先开了口。
　　“殿下，听说因为此前之事，皇上责罚了殿下？”
　　“嗯，此前之事是我的过失，也该给你赔礼道歉，真是对不住了。”
　　“此事也有臣女的过失，把误会闹大了，还连累了殿下，所以该是臣女对不住殿下才是。”
　　文祐本是走在前头，一听这话突然停住了。他回身看着徐菀青，她也正抬眼看着他。徐菀青的话让他奇怪，姑娘家遇到这种事，怎么反应都是应该的，哪会像她这样还给别人赔不是的。
　　“你说这话我倒没想到，我连累了你的名声，你不该怪我吗？”
　　“殿下觉得连累了我的名声，我也觉得连累了殿下的名声。再者，殿下也没对我做什么，我若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倒让人以为有什么，才是让那些看笑话的人得意。”
　　徐菀青看着文祐，轻轻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文祐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女孩子，这样说话的徐菀青看似柔弱却坚韧，眼里有些许细碎的光，很是动人。
　　文祐笑了，他觉得这个跟他想象中大相庭径的徐家小姐很是有趣。可他不知这一笑，却笑到了徐菀青的心里。
　　跟她偷偷在书里看到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不一样，没有春风杨柳，没有红杏枝头。不过是仲夏的平常一日，桐阴转午，南风微醺。但时间却在她心里停了片刻，微微发热的脸，也不知是不是被晒的。
　　第二日，天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文祐在紫檀榻上懒着不想动，童里在一旁给他剥葡萄。
　　“殿下，您说太后为何把徐小姐接进宫呢？”
　　文祐抬了抬眼，反问道：“你觉得呢？”
　　“奴才愚钝，不能领会太后的意思。”童里只是剥着葡萄，不敢说什么。
　　突然一道惊雷劈过，哗啦啦的下起了雨。这时，一个太监来传话，说皇帝要见文祐。
　　“皇兄可说什么事了么？”文祐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回殿下，皇上只说让殿下现在到御书房去，并没说为了什么。”
　　文祐没法，只得随了他去御书房。
　　天下着雨，御书房里有些暗，文玘没在书桌前，而是在窗下坐着：“祐儿，过来坐。”
　　文祐走过去坐下，心里却不踏实：“皇兄，找我来是所为何事？”
　　“你记得小时候，你总爱在雨天跑出去踩水吗？谁也管不住你，只有朕能去把你抱回来，你说你只听哥哥的话，因为哥哥能带你出宫去玩。”文玘不答文祐的话，只是絮絮的说着文祐小时候的事。
　　“记得，不光雨天去踩水，还喜欢雪天去折梅，冻了手也不想回去。”听着小时候的事，文祐仿佛也回到了从前。
　　文玘歉然道：“当年朕哄你，说要带你出宫去，可惜朕却食言了。但你一直都是朕最疼的弟弟，祐儿，你别怪朕。”
　　“皇兄这是什么话，皇兄对我好，我一直都知道的。”文祐看着文玘，想起了先帝刚驾崩的那段日子，是文玘重新撑起了他的世界，不禁有些动容。
　　“朕决定，为你和徐菀青指婚。”
　　文玘突然的一句话，仿佛给了文祐当头一棒！
　　文玘接着道：“真没有办法，这也是为了你和徐家的名声。更何况，母后早就有此意，即使没有这件事，朕恐怕还是要给你们指婚。”
　　文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定定的看着文玘：“皇兄，臣弟不愿迎娶徐家女儿，求皇兄收回成命。”
　　“文祐，你可知君无戏言？这是朕给徐尚书的交代，你不得不娶。”
　　文玘话中绝无转圜，一种深深地无力感漫上了文祐全身。外面的雨下的越发的急了，又一道惊雷劈下，天更加暗了。
　　“皇兄，我不想误了徐菀青，娶了她谁都不会好过的，我不喜欢她。”
　　“你的亲事，要考虑很多方面，唯独喜欢和感情是最不需要的。你和朕，都没有选择。”
　　“那我就要娶她为妃么？从前皇兄也说过的，得一人相守，白头到老是幸福之事。如今我不过才十五岁，书都没有读好，皇兄就要逼我娶我不喜欢的人么？”文祐一脸不甘的看着文玘。
　　文玘没有说话，御书房里很安静，只有屋外哗啦的雨声，像是全下在了文祐心上。
　　许久，文玘开口：“三年，朕给你三年时间。”
　　“什么时间？”
　　“文祐，你若现在不想娶，那朕给你三年时间去明白，你所谓的感情跟你的亲事没有关系。也给你三年时间去摆脱你这闲散郡王、纨绔子弟的名声，知道了吗？但三年之后，朕一样会为你指婚，君无戏言。”
　　文祐看着文玘，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文玘能给他的最大的宽容。
　　“母后那里，朕自会交代，你回去吧。”
　　“臣弟告退。”
　　文祐慢慢的磕了个头，起身离开。刚走到御书房门口，又听见文玘道：“祐儿，从前那些话是哥哥说给你的，但他已经离开了。以后，只有朕。父皇托付我要照顾好你，我不想让他失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文祐看了看漫天的大雨，没有回头。
　　第二日，雨余风软，空气里闻得见落花和着泥土的香气。文祐正打算往寿安宫去，迎面却有一人向他走来。文祐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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