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琐言

　　一晚上，祁云都没睡觉。每次做完噩梦他的睡眠就完了。论坛聊天聊到早上七点，他给自己做了份简单的早饭，去街对面的高楼二十二层他自己的工作室看看昨晚的业绩。这里是郊区，祁云勉强租得起两间小办公室用来摆放机器。他不想像一些黑心老板那样压榨劳动力，刷金、代练都是青春饭，年轻时身体好些，熬夜、倒班也还吃得消。来他这工作的有许多又是兼职，都是在上大学的穷人家孩子，他不想搞得像个黑作坊一样乌烟瘴气。这附近就有一所大学——长音艺术学院，在国内也算鼎鼎有名。艺术生学费贵，有的孩子想追寻梦想却苦于经济压力的，刷刷游戏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打开悬着“刹那游戏工作室”牌子的小门，小小的两间办公室摆着二十台电脑，以至于屏幕紧挨着屏幕。不过好在进入游戏之后，屏幕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祁云刚走进去，就听到员工们跟他打招呼。
　　“祁哥！”
　　“大家早上好。”祁云回应了一句。
　　办公室里约有十来个人。离祁云最近的毛头小伙子名叫赵原，现在还是大学生，白天上课，晚上兼职，但他总是精神得很。祁云一进来，他就嚷了起来：“祁哥，今天《人间世》开服，准备好怎么赚钱没有？”
　　祁云笑道：“我得先进去探一探深浅才行。”
　　“我看昨天论坛最热的那贴，都有人说自己是银币商人求公会了，祁哥，这我们可不能落后。”赵原一边说一边秒开那个网页。
　　祁云假装紧皱眉头，道：“是的，竞争很激烈！我们要加油！”
　　“是的是的。”在办公室负责调度的人叫老李，今年二十九，在整个办公室中年纪最大。他的本名叫李宽，但连他自己也很少这么称呼自己，“老板你好好想赚钱的法子，这里我老李替你看着。”老李拍着胸脯，不，拍着键盘说。
　　“有你在，我当然放心。”祁云注视着老李越来越少的头发，点了点头，“今天收成怎么样？”
　　老李捋了捋自己柔顺的发丝，说道：“《人间世》厉害啊，这还没开呢，我们手头的生意就冷了一半。”
　　祁云深吸了一口气，道：“果不其然。”
　　“还好你两个月前说得准。”老李道，“不然游戏币囤多了卖不出去，那可亏大了。”
　　“那是运气。”祁云道，“反正生意少了，你们有空，轮流去《人间世》体验一下，老李你负责安排时间，好好抓紧时间玩一玩。”
　　“好。”老李将椅子转了回去，继续处理屏幕上EXCEL2065的表格，“你看看这些。”
　　那是上一代游戏《战纪》的存货清单，长长的几页，还有着各种游戏账号、道具、礼包没有卖出去。这是一个纯竞技游戏，也曾火爆多年，如今，它终将被更新、更完善的游戏所取代。这些账号、道具，自然不会有多少人要了。
　　老李见祁云神色黯然，连忙道歉：“小孩们尽力了，是我没弄好，才留下这么多。”
　　祁云仿佛有些呆滞，但那只是一瞬间。“卖不掉很正常，不要紧，以后会有人怀旧的。”祁云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我就一直很怀旧，你懂的。这游戏至少还有五年以上的生命。”
　　老李又打开了一份新表格。
　　财务报表。
　　祁云这次叹了口气，拍了拍老李的肩膀，“只要我中午还吃得起手抓饼，我也就不担心其他的了。”
　　老李瞄了一眼时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比你胖，不经饿，我还要吃晚饭。”
　　“我给你开的工资让你吃不起晚饭？”
　　“我能吃到明年，但你这个工作室要是垮了，我连西北风都没得吃。”
　　祁云和老李他们一起吃完中午的盒饭之后离开了他的“刹那游戏工作室”。这个小工作室是否能维持下去，纯靠祁云能不能找到在游戏中赚钱的好方法。他给员工开的工资高，租的场地也贵，自己真正获得的收入十分有限，以至于到现在他连个车子也买不起。他没有急着抢先登陆游戏，《人间世》的角色有唯一性，每个人只能使用身份识别创建一个角色，并且不可交易，祁云觉得这是件值得慎重的事情。他先晃晃悠悠地来到附近的大超市，左手一袋，右手一袋，拎回各种食品。
　　“黄叔，来一包？”祁云一抛，一袋花生落在一个正在看电视的中年男子手里。
　　黄叔是祁云的房东，住在阁楼下的那个套间。黄叔谢字还没说完呢，祁云已经在楼上开机了。
　　躺在座椅上戴上眼镜，闭上眼睛，祁云感到熟悉的一阵混沌。一分钟后他感到自己睁开双眼，看到一扇火焰之门，上面提示登录信息。他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信息，进入了创建角色的界面。
　　《人间世》作为一个复古型角色扮演游戏兼大型社交平台，角色形象完全依据玩家本人而定。于是祁云看见自己站在一间简朴的卧室之中，对着一面落地镜正在照着镜子，镜中人穿着粗布衣衫，光着脚，正是他本人。
　　但是很快，系统在他视界的上方刷出提示：您是秘密封测用户，有权对真实外观进行调整，请问您是否进入系统备用外观的构建界面？
　　祁云端详了镜中的自己一会儿。他对自己的容貌没有什么不满意，不矮不胖，脸型很好，只是眼窝陷得有点深，看起来眼睛也就显得有点小。在大学时代，他长得还是很清秀的。想了一想，他选择了进入。
　　于是系统在他面前排出了许多模型，这些模型基本上长相一般，没有太多亮点，主要是为了隐蔽封测用户的身份所用，他并没有采用。因为封测用户中不乏一些大人物，他们若要良好的游戏体验，自然是要避免暴露自己的真实外观的。例如像游戏策划这样的，若是告诉别人我就是策划，那不等于在街上喊你们这些小样快来打我嘛！
　　在《人间世》中，也仅仅只有这极小的一部分人拥有这样的特权。祁云竟是其中一个。
　　他选择了一个看起来略有些沧桑的修改模式，看起来成熟地过了头，不是很熟悉他的人估计很难认出来。是不是要定制一些纹身呢？祁云选择了否定。
　　最后一步是注册ID，也就是角色名称。叫什么呢？
　　他的思绪突然复杂了起来。最后，他用真实意识命令输入了“思召”两个字，这是他众多马甲中的某一个，并不常用。
　　您是否已做好准备，要踏入这个世界了？请注意，角色一旦创建成功，不可再进行修改。系统再次刷出提示。他选择了进入。
　　《人间世》的开场动画很长，足足有十分钟，用精致的画面和感人至深的故事诠释了魔道来袭世界毁灭之后，几片洪荒大陆的诞生和新文明的重建过程，像一场全息电影一样。祁云饶有兴味地看完了整个动画，然后他的耳边响起了系统充满磁性的语音提示：
　　请选择您要降临的大陆。
　　一共四块大陆，风、云、岩、沙，刚才开场已介绍过了。世界裂变为四块在海洋中漂流，演变成为“云之陆”、“风之陆”、“岩之陆”和“沙之□□块大陆，分别延续和诞生着不同的文明。不同文明可以选择的职业道路和人生选择也完全不同，《人间世》的二十八个战斗职业中，每个大陆拥有七个不同类型的职业，“云之陆”有着浓厚的东方色彩，拥有侠客、武将、真人、禅师、忍者、祭司、乐师这七个职业，“风之陆”则对应着西方的众职：骑士、剑士、法师、牧师、术士、盗贼、风语者，“岩之陆”代表着坚忍不拔和朴实无华的新文明，它拥有先知、佣兵、死士、刺客、猎人、野蛮人、岩灵和元素使，“沙之陆”最为广袤，许多破碎的文明交汇而孕育出一片迷雾重重的大地，出没着鬼灵、弄影、黑枪、舞姬、千面手、复仇者和守护者。除了战斗职业之外还有生活职业，据祁云所知，每块大陆有共同之处，也有细节上的不同，例如沙之陆就有专门制作毒药的职业毒师。
　　出生点，祁云选择了“云之陆”。
　　游戏载入，他感到自己像眨了一下眼，自己回到了那个简朴的木屋里面，躺在床上，像从睡眠中醒来一样。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一阵山风扑面而来。祁云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游戏世界。《人间世》秘密测试的时候，他就作为《战纪》高级用户接受了封测的邀请，进去找出了一堆BUG。只不过那时候《人间世》还处于开发的初级阶段，远远不能和现在相比。
　　祁云之所以选择在云之陆出生，是因为这片大陆是四块大陆中最为宁静的一块。如果选在沙之陆出生，你的角色刚刚出来就陷入逃亡，逃亡十万八千里之后还是免不了一死，正在你敲键盘骂系统的时候一位神秘人将你复活，你才正式踏上了《人间世》的旅程。
　　从此之后，他就有了另外一个身份：思召。
　　他的内心中似乎有一个不间断的声音：“寻找你自己，寻找你内心的平静。”这个声音使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回忆，也没有关于“自己”的了解。
　　然而，“我擦咧！”刚刚进入游戏世界，他的内心立刻就不平静了。
　　思召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男角色站立在人民的海洋中，显得那么英姿飒爽，只不过，思召连路都看不见啊！视线聚焦之处，系统会提示出该角色的ID，什么“逆天的大魔王”，什么“坑蒙北鼻够”，在人们的海洋中，马甲就是浮云。
　　看了半天没有发现什么明星脸，思召也没有急着去做任务，他端详着这座新手村。新手村的名字叫做“云中小镇”，坐落在两座高山相连的鞍部，终年云雾缭绕。祁云知道，《人间世》没有新手指引，更没有新手任务，它的自由度很高，在新手村也是如此。云中小镇不大，用十分钟就能绕着走一圈，但是里面隐藏着至少三条系统安排的剧情线。想要升级的小伙伴们要么找到这三条剧情线，要么就只能去刷怪练级。
　　在《人间世》中，等级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因为不同等级只是一个参与各种活动的门槛，升级也并不艰难，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满级。但是经验确是越多越好，因为多余的它可以用来兑换药品、藏宝图之类的常用道具。
　　思召一蹦一跳地从出生点移动到小镇的广场上，几个跳跃，跳上了一座小房子的房顶，在这里注视着人民的海洋。他一边看看壮观的风景，一边扫着虚拟聊天栏。小镇住着几十个NPC，细心的玩家，总能在和他们的对话中找到线索。许多大公会的人要么分工合作寻找线索，要么组团刷怪，真正耐心地自己一个一个NPC拜访过来的，基本上都是散人玩家。
　　打开虚拟世界频道一看，这时候也在刷频。现在，因为大家都是低于10级的小号，根本不能建立公会，但是《人间世》允许在同一块大陆出生的玩家先行建立“家族”。于是刚刚出生，就能看到无数的家族招人公告。抢人要趁早，祁云浸淫游戏多年，心下清楚。但是即便他目光如炬，也看不清那飞快刷新的聊天栏里到底是哪些家族在招人。
　　“你也觉得这个地方看风景不错？”忽然，有个女人也跳上了房顶，和他打招呼。
　　“我觉得这个地方看人不错。”祁云也没有转过视角去看她，仍旧专注地扫着聊天栏。
　　“也是。”那人也许觉得无趣，说完便离去了。祁云这才扫了一眼，只看见远端那个女角色头上顶着一个朦朦胧胧的ID，似是“水墨青衣”。
　　祁云的目光转回聊天栏，这次他终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刷两下，精准地从聊天栏中选中了一瞬即逝的一句话并成功地与这句话的主人组队。
　　“你是？”队长名字叫“低调”，队员们却非常违和，一个叫“夜帝”，一个叫“纣王”。这一会，他们都已经10级了。
　　“我是你们的银币商人。”祁云淡定地在队伍聊天中说。
　　“哦，是昨天官网论坛那个？”夜帝说道。
　　“是啊。”祁云递了一个加入家族的申请进去。
　　“欢迎你的到来。”低调说，“你是《战纪》的老手？”
　　“说不上，做过一些调查。”祁云道。他看到自己的申请获得通过，他成为“黑店”家族的一员。还好，祁云昨天晚上已经狠狠地吐槽过这个家族名称了。
　　“什么时候有货？”低调道。
　　“大概吃完晚饭的时候吧。”祁云回了一句之后，就退队了，留下黑店三人在那里目瞪口呆。
　　祁云加入了家族，终于不用寻觅那字里行间的一个ID了，顿觉神清气爽，雄赳赳、气昂昂地拿起手里的白板“铜剑”开始了自己的《人间世·云中小镇》之旅。他没有直冲冲地去找镇长，而是走到一个人少的角落，蹲在一个乞丐的面前。
　　祁云蹲下去的时候感觉双眼有些眩晕，真实的感觉传入了他的大脑。
　　《人间世》中，玩家体验的是半梦境的感觉。某些感觉将被部分减轻，例如说击打产生的痛感、呕吐产生的不适，将会带上一些梦境中浑噩的感受，这些感觉容易引起人的不适——这毕竟不是应用于军事教学的游戏。大部分其他感觉得以保留：你甚至可以在虚拟世界中与异性体验一下接吻，只要对方不将你杀进轮回之城。
　　乞丐凄苦地一笑，朝他说：“大爷，赏个钱呗？”
　　祁云当然没钱，但他的行囊里有出生赠送的两块面包，这是最低级的新手气血药。他赠送了一块面包给这个乞丐。
　　“多谢，多谢大爷了。”乞丐不断地低头道谢。
　　“你不是镇上的人。”祁云说。这个乞丐的衣服样式与镇上的所有人都不同。
　　“是啊，我是逃难进山的。”
　　“难，什么难？”
　　“唉，唉。”乞丐只是叹气，不再言语。
　　祁云转身离去，视界右上方显示一条系统消息：“你获得了火狼洞前置剧情5%的信息，请沿着线索主动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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