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有年

　　上完今天最后的一节自习课，韩旻匆匆赶到食堂解决了今天的晚餐，然后返回三楼的教师办公室开始改试卷。今天上午英语随堂测试考完，他把试卷收齐了交给英俊的Mr. Wu，他一脸纠结地看了看，然后不容他推辞的将这项光荣的任务交给了他。

　　韩旻的英语老师是位很年轻也很赶时髦的海归，在来他们学校教书前，他在英国呆了很多年，说得一口纯正流利的伦敦腔英语。韩旻很喜欢他的发音，特别是当他读他喜欢的徐志摩先生的诗集。而他似乎也对他的英语发音很感兴趣，那么多花痴女同学都争着抢着竞选英语课代表，他偏偏一眼看中了他。

　　于是从那天起，帮这位行事风格颇为不羁、性情也不拘小节的新派老师跑跑腿或打打杂，也成为他这个课代表的份内之事。比如偶尔早自习迟个到，便要他这个课代表来带读晨课，比如偶尔早退，便要他守着同学们上自习课，偶尔偷个懒，就让他这个课代表代为批改作业或者试卷什么的。

　　韩旻抬头看了一下时钟，离7点上晚自习还有三十分钟，他看了一眼刚刚改完的三分之一的卷子，松了松笔，擦了一下有些汗湿的手掌。

　　Mr.Wu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款很小清新风格的日历，今天的日期用红色的笔线圈了起来，韩旻盯着这个日子看了一秒钟，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今天是周四，难怪Mr.Wu没有时间批改试卷，因为他要拿出这点时间陪自己的未婚妻。

　　Mr.Wu的未婚妻是上海某大学的在读博士生，两人是青梅竹马，虽然中间分开了很多年，但总算也是有情人也终成眷属。去年Mr.Wu一回国拼尽火力把人追了回来，年底就订了婚，现在正是感情正浓的热恋期。不过女博士平时都被导师压榨得没有一点人权，一天到晚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图书馆修改论文，只有周四才有半天的假期，于是每到周四，在学校最多也只能见到Mr.Wu半天的影子。

　　老实讲，十六七岁青春期的孩子正处于自我和成长的矛盾期，他们对各种情感诉求和需求更加强烈，对于异性，也已经慢慢从最开始的懵懂好奇转变为不自觉的被吸引和靠近。相比于其他更渴望跟同龄异性建立亲密关系的同龄人而言，韩旻心中对于异性关系直白而强烈的渴望来得要迟钝一点。他身边的朋友同学小学五六年级就开始给喜欢的人写情书，初中已经有了了男女朋友的定义，甚至即使在处在升学压力的现在，背着家长学校偷偷恋爱的也大有人在。

　　从来也有不少优秀的女孩子曾经明示或暗示的跟他表白，他不是不知道，不过他都以学业优先，暂不考虑恋爱的理由回绝了人家。或许曾经某一刻他也是有过冲动的，但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觉得爱情是需要神圣感的，为择一人的神圣，需要他保持至高无上的赤诚。

　　这一点，让他想到了他的父亲和母亲。

　　他的父母是在那保守单调的年代里，感情泛滥和沉默是金的两个极端中自由恋爱的浪漫结合，才子佳人，美好姻缘。在那样子自由和健全的家庭教养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对每一种感情都保留更加美好纯真的向往，自然对于爱情的期待，也多多少少受了父母的影响。所以对于韩旻来讲，他始终认为自己还没有过对异性的不可把控的热情和爱慕，不是因为他开窍得晚，而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一个人。

　　韩旻偶尔就很羡慕Mr.Wu，他跟同事描绘爱人时眉飞色舞的表情，他对她的每一句赞美，他精心准备每一次约会的用心的样子，都让每一个旁观的人都能看到他幸福的喜悦，从而感受到幸福是一种什么样的样子。

　　记得有一次他来办公室交作业，Mr.Wu刚准备下班。他那天刚换了一件崭新的衬衫，系了一条昂贵的领带。他给自己的袖口喷了一点香水，然后用手腕细细而均匀地摩擦开了，他往嘴里喷了一点清新剂，那是淡淡的柠檬味，很好闻。最后的最后，他甚至不介意在他面前得意臭美地照了一会镜子，还请求他对他这副打扮的评价。

　　儿时的韩旻刚认字的时候，也曾半认真半好奇地问过母亲，爱是什么。母亲就说，爱，是藏不住，是要用心去看的，控制不住的喜悦。他问她那该怎么具体形容呢，她就告诉他，就像他小时候打破了装糖的沙罐，就为了偷吃到的那一点甜。

　　所以那个时候韩旻看着这样的Mr.Wu，他在眼里就不是一个该是一个端正严肃的老师，而更像是个偷吃了糖的小孩子。他想喜悦原来是像这样藏不住的。他的爱人如果出现在他眼前，她一定能看到他眼睛里的光亮和闪烁的泪光。

　　收回那些飘远了的绮思，韩旻摸了摸身上厚厚的T恤，他背后出了一些汗，校服黏黏的贴在他的后背，弄得他有些不舒服。他这才想起来从进门开始就忘了开空调。

　　他在一堆扎带和包线管中找到了空调的电源线，但插座板和插头在离办公区域比较远的墙角处。那位置距离办公室门比较远，平时上面堆放的都是旧报纸和旧卷子一类的杂物，方桌下面就是插座板。

　　韩旻蹲下来去插电源的时候就在想，不知道是办公室里面的哪位老师如此践行节能环保的理念，一到电器该待机时刻，就会把电源插座的插头拔掉防止耗电。当然他在心里划算这位环保义士究竟是地理老师还是物理老师的时候，自然也是没注意到临近晚自习时间回来的其他老师。

　　杨老师这两天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时下班时间总爱玩孤僻的人，这两天倒是在公共场合出现的频率高了很多。去趟书店或者偶尔去食堂吃饭，身边总有其他班或者自己班的任课老师的影子，过来都要问下时槿，杨老师听了也自然高兴。向来和他交情浅的数学老师这一天不知道怎么也跟他撞上了，两个人一起上班。

　　胡老师听过时槿的名字，那次她下午的课，人刚进来办公室，就听到隔壁班的数学老师给她报了喜，说：“胡老师，了不起呀，听说你们班有位叫时槿的同学这次数学考试竟然得了满分，全年级是第一个呦。”

　　“张老师，你没听错吧。”她一听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这次的试卷是她和她师兄两个人一起出的题，所以她知道这份卷子的难度有多大，连她都没有把握得满分的试卷居然出了一个满分，不可谓不惊讶了。

　　“没错没错呢，就是那个长得高高的，白白的女孩子。”

　　听到她这样描述，她笑了，长得又高又白的女孩子，她教的班级里符合这样的很少吗？

　　她问：“哪个班的？A01班的？”她不信A01班还有人比她的得意门子韩旻考的还要好的。

　　“不是，A02班的，好像刚转学过来不久呢。”

　　“哦……是她呀。”她有点儿印象了，但是印象不是很深。

　　那女孩儿平常在课堂上并没有什么让她特别惊艳的表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安安静静的，是个很腼腆，不爱说话，但模样挺好看的一个女孩子。当然由于这孩子并不是什么上课的积极分子，有时候看着她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她自然也就很少关注到她了。

　　胡老师是没想到这孩子沉默寡言，看上去还有点迟钝，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一个角色，自然要问起杨老师关于这孩子是什么来头。

　　杨老师说：“那孩子在没来咱们学校之前就是出了名的，省区第一。可惜啊，要不是家里出了事，也不会来我们学校。”

　　“原来是费校长带人过来的，说转校到我们这边，但校理事会开会表决没通过。费校长也是惜才，说了好话又自己做了担保，校理事这次同意把人留下来，看在我也算跟她家里老人也是认识一场的份上，就说转到我们班，让我也好照应一下。”

　　胡老师一听讶异：“这么好的同学，为什么不要啊？”

　　杨老师说：“你不知道，那孩子父亲出了一点事。”他竖起食指指了指天花板，一脸讳莫如深，“前段时间上头风声也紧，大家都怕这件事万一传扬了出去，在学校里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胡老师还要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胡老师，你就别多问了。”杨老师一脸不便与她多说的样子，刚踏进办公室，就见有个人从办公室后排的办公桌后冒了出来。那少年似乎是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刚站直身子，双手拍了拍灰尘。

　　韩旻嘴里叹声道：“唉，总算是弄好了！”说完，他转身，就看到站在门口的他们。

　　如此情景，三个人都没想到。

　　杨老师指着面前突然少年，惊愕出声：“你……”

　　韩旻和他对视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轻轻鞠了一躬，边鞠边说：杨老师好，胡老师好。

　　胡老师看到是认识的孩子，最先反应过来，笑着应了句。

　　韩旻是A01班的班长，又是多次蝉联年级第一的孩子，她自然是熟悉和热络的。她笑着说：“好孩子，你在这干嘛呢？”

　　“哦，刚在找电源呢。插板好像有点新，费了一点劲。”韩旻侧身指了指身后，又补充了一句：“老师，排插怎么放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想开个空调都不容易啊。”

　　他是学校的尖子生，学校的老师都会喜欢他，又是这个青春活力的年纪，也是会讨人欢喜的好学生，这一句说起来倒有几分撒娇的感觉在。

　　“肯定又是赵立卓。”杨老师几乎想都不要想就断定是谁做的。

　　“赵老师总是把什么低排低耗挂在嘴上，多学了几年地理，就把自己真的当成地球守卫战士了？也不想想我们这个开来开去，关来关去多费劲。”他跟胡老师抱怨：“要我说我们这份折腾的功夫排出去的碳，都比节省这点电的碳排放量大。”

　　赵老师的事迹在他们年级几乎人尽皆知，而且似乎也有些同学和老师被他同化了。有些人觉得这是小习惯，大意义，当然像杨老师一样觉得不方便的也大有人在。

　　胡老师听他吐槽不满，只笑不语。转头关心起自己的学生： “又在帮吴老师改卷子呢？”

　　韩旻点头，“嗯，还差一些没改完呢。”

　　她说：“不急这一会。快上自习了吧？先去准备自习课吧。”

　　韩旻将已经改好的卷子用绿色的书夹夹起来，没有批完的卷子用绿色的书夹夹着，码齐放在抽屉里。等收拾好了，老师们也陆陆续续回来准备上班了。

　　他跟胡老师打了一声招呼：“老师，我先回去上课。”

　　胡老师说：“去吧，去吧！”

　　走之前，他特意往杨老师坐的位置看了一眼，不过他正忙着给学生的作文写批注，并没有留意他。

　　韩旻飞快地下楼，在水槽边上洗了把脸，决定先在园子里坐一会再回去上课。

　　那时候天将黑不黑，他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空气中夹杂着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花香。他一边听着MP3里的那首《七里香》，一边在等最先亮起来的是天上的哪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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