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有年

　　刺耳的电流声从讲堂上方的扩音器传来，教导主任浑厚的声音立刻传遍了整个东校区。

　　“期中表彰大会正式开始，请高二年级全体师生到礼堂集合！请高二年级全体师生礼堂集合！请高二年级全体师生礼堂集合！”

　　等广播整整重复了三遍，高二A01班的同学们才迟迟起身。对于这样的期中总结大会，说句实话，除了成绩特别优秀的好同学或者近期进步特别明显的前学渣们，其他的没有几个是真正愿意去的。

　　方昊前一秒还在背诵着《离骚》绝唱，后一秒不知怎么就坐到了韩旻的桌子上，见他杵着脸望着窗外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数树上有几只麻雀呢，还是“坐井观天”在思考人生哲学呢。

　　不过他也知道他这哥们这两天受的打击有点大，心情可能有点不大好。可是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输的时候。当然，能让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的人如此受挫的原因还有什么呢？那人抿了抿嘴，理解理解的，英雄气短，所谓既生瑜何生亮的缘分，通常都是如此悲壮的。

　　但此番究竟是不是这人自己的脑补，至于当事人心境如何，我们如何得知，故暂且不提。

　　“干嘛，发什么呆啊？”

　　他用手肘挨了挨那人。韩旻回过神，默默地瞟了他一眼，书本是关上了，但是人还是不起。

　　方昊似乎觉得他很能猜到少年心里在想什么，说：“学校的表彰大会，作为全年级第一应该会出现吧，你真的不打算去？上一次你去对面不是都没逮到人吗？”

　　听到这里，对面那人好看的唇拉得更紧了，回头瞪了他一下。方昊装作被他凶的样子吓到了，抱着手臂往后一仰，脸上却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难得，难得啊，很少有人能让韩大神吃瘪的。

　　时间由此倒退回一周前。

　　高二全年级期中考在紧张的铃声中悄然结束，试卷交上去之后将由各班级老师交叉阅卷，评定的成绩再由学校统一放榜公示。10月18号，距离考试结束的一周后，是个晴朗的好日子，也是个放榜的日子。

　　这样将全年级各考生考试成绩公布于公告栏上的“变态”举措，对于学渣来说杀伤力已经不如在网上冲浪的时候突然被教导主任请到办公室“喝茶”那么大了。对于想搞好学习但成绩始终的上不去的中游同学来说，则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回去免不了还要抱头相惜。当然成绩拔尖的同学是不在意的，少几分多几分都在那，还不如利用这点时间再多读读书。所以即便学校领导想方设法想要鼓励学生主动学习的积极性，对于这样的良苦用心，同学们多半是不领情的。

　　方昊这天刚从小卖部出来，就看见公布栏处一层叠着一层挤满了人，热热闹闹的，似乎跟以往零散冷清的情况大不一样。作为班级的宣传委员，他自然要上前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结果人刚费了吃奶的劲从十环八环之外挤到了中间，看到榜单，刚买的老冰棒就被他一不小心咬断成了两半。一半含在嘴里差点没冻死他，一半掉到地上，光荣奉献给了热情如火的大地。至于原因嘛，则是因为惊讶过度。

　　大考小考随便考都稳居第一的韩学神，这次竟然以2.5分的轻微劣势喜提第二，而高居第一名的，竟然是一个名字念起来拗口又陌生的女同学，看学号还是他们对面对手班的。

　　不多久，该消息就在高二全年级中沸腾起来，方昊回到自己的班级，对面A02班正在庆祝，欢呼声响彻了整栋教学楼。而处在这片欢呼声正对面的A01班，就像是处于海洋的风暴中心的小船。对方的每一声欢呼与其说是想掀翻整栋教学楼，不如说其实都是冲他们来的。

　　A01班和A02班作为高二年级的强中强班，两班的恩怨由来已久，以往无论哪个班的综合学分碾压另一个班级的，占了上风的一方都是嚣张得不行。青春期孩子们喜欢攀比，但说到底都是爱扮大人又还没真正长大的孩子，他们喜欢表达的方式直接而简单，面对敌人，喜欢给对手的面对面直观而跋扈的打击。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彻天彻地的欢呼就成了他们狂欢胜利的一种形式，而且自觉这种方式能直接把挫败的一方狠狠摁在地上，彰显出自己最佳的实力。

　　于是你知道这样的背景再去瞧，万年第二的A02班这次终于翻身超过了A01班这个常胜将军，那这大场面会有多热闹啊！总之，平常除了一日三餐的时间，当下课铃响起的那一刻所有的同学往食堂冲，你都不知道这栋楼原来装了那么多人。

　　A01和A02班在教学楼的第3层的最后，坐拥东西两方最佳的观景方位，中间两个班则隔着二十三四丈宽的天井摇摇相望。前方毗邻高二其他强手班级，后方则全景式青灰色大理石镶嵌的楼梯，可以在中午的时候第一时间甩开其他班级的同学，抢先一步冲出自动门到达食堂。除此之外，这采光，这宽敞的视野，这冬暖夏凉的气候条件，完全占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

　　如今这两个班级在一片喧闹声中也是各自较量，丝毫不受那么多围观者的影响。扬眉吐气的一方狂呼叫喊，恨不得天下人皆知，趾高气扬的给对面的人抛去王之蔑视。式微惜败的一方接收到了，不甘落后的默默递去了鄙夷的眼光，然后又收到对方更大一轮的声波冲击。反正不算是输赢如何，都不将对方看在眼里。

　　看到这种场面，方昊扮作老成地叹气了一声。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往后这血雨腥风的，不知道还要杀的多厉害。不过现在这动静整的多大，9点整，上课的催命铃一响，还不是都得乖乖地滚回去准备上课。

　　方昊扔完早餐剩余的垃圾返回教室的时候，特意往韩旻坐的位置看了一眼。那人刚将语文课本拿出来，放在桌上一立，头就往窗外看去，留给其他人一个锋利的侧脸。

　　韩旻似乎一直都很喜欢坐在窗户旁边，班主任好几次特权做派让他自己选位置，他次次都选原来窗旁边倒数第三的老地方，从高一第一个学期开始就是这样。也不知道那个位置有什么魔力，让他情有独钟到现在。

　　方昊猜不到他这个哥们现在是种怎样的心情。全班同学现在没有一个人敢跟他说话，当然也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往这枪口上撞，不管是安慰也好还是鼓励也好。

　　不过作为韩旻的好哥们，方昊自认为还是很了解他的。韩旻这人从小就是天子骄子，一直以来没受过什么打击，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不过第不第一的他看在他眼里倒无所谓。不过好兄弟嘛，那自然是要同得了甘得了共苦，也要在低谷时互相陪伴鼓励的。于是怎么说，擅作主张的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兄弟情深地拍了拍韩旻的左肩。

　　回头等他一落座，头顶被人用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不是手，是韩旻刚刚拿出来文言文解析书。少年转头不满地瞪了一眼身后的人，语气倒有几分撒娇的亲热感：“干嘛啊？”

　　韩旻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伸手摘了他的耳机。

　　“吵死了。”

　　方昊心理吐槽一句，他都带着耳机呢？哪里吵到他了？

　　“故意的？”

　　韩旻脸不红心不跳答：“嗯。”

　　“我靠！”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让自己爆了粗口，带着三分痞气的笑问他：“看我哪不顺眼了？”

　　他说：“看你戏太多。”

　　方昊：“我靠！”

　　中午休息的时间方昊还惦记着这事，跟他那几个朋友私下打听这位全校第一名的时槿同学到底是何许人也，又是什么来历。但是不知道是当事人太低调，还是因为近一两个月大家都学习压力过大，造成了信息堵塞，这样一查竟然查无此人。后来拜托了隔壁班的同学去了对面班，才知道原来是新转学过来不久的转学生。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A02班被A01班一路打击了那么多次，当了多少次的“手下败将”，什么时候竟藏了个这么牛气的人物还能忍到现在引而不发的？可见这位转学生是真的低调的可以。

　　至于大家纷纷猜测韩学神为什么在第二天就去了隔壁班找人，是偷偷摸摸去下战书的，还是切磋交流学习的，或者其他不可告人的事。虽众说纷纭，猜测不断，但因当事人早就告假回家去了，真相到底如何，恐怕也只有两位当事人最清楚了。

　　高中生尤其是准高三生的校园生活是枯燥无聊的，永远是教室、食堂、家或者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高二第二个学期开始学校就禁止学生携带手机一类的电子娱乐产品出入校园，前不久连知音漫客都之类的书都禁止了，游戏厅网吧这类娱乐场所那就更不要肖想了。学校老师查的严，回去家长安排各种补习班，有胆量出去玩也没了时间。于是能“安抚”青春期孩子浮躁的心的，除了日益增多的课业和考试，就是课间那不多自由娱乐时间。

　　下课铃一响完，你去教室中逛一圈，除了几个勤学好问的在讨论问题之外，其他凑在一起的一定是在讨论昨天晚上回去看到的什么八卦新闻，当然邻里邻外谁的爸妈吵了架，谁的爸爸有啤酒肚这样子的新闻，是吸引不了多少人的注意力的。于是，什么最近出的哪部肥皂剧还挺不错的啦，哪个小品演员扮的什么角色特别的幽默；什么电影明星出轨了或者离婚了，谁整容了又暴瘦了......总之可以从刘天王谈论到宋小宝等一众演艺圈听说过没听说过的人。当然什么电影明星、体育明星的都离现实太远了，如果是身边的人，再换做是校园风云人物，那八卦的劲头可比谈论这些遥不可及星星强劲得多。

　　期中表彰大会，除了幽默的校长一番激情满满的言辞，热情饱满地鼓励他的学生们展望在他们面前的蓝色宏图，还有什么值得这些每天起早贪黑的“苦僧”们期待的，无非今天还是新旧两位冠军种子选手的首次公开同台。这到底是冠军宝座的交接仪式，还是长久不相上下的拉锯战，掂量计算，各位看众心里各自都有自己的大戏。

　　然而让上千同学们的好奇心碎了一地的，是我们一鸣惊人的时槿同学这次因病并没有出席到场，而是由其班主任代为领取系着红丝带的奖状和韩旻完成了合影。期中表彰大会到此完成了最后的圆满谢幕，怎么说大家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遗憾的吧。

　　从宣布解散之后方昊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直努力在憋笑，出了礼堂他忍不住了，勾着韩旻的脖子笑倒在他肩上。韩旻抖了靠在他肩上那人，无奈他抱得紧，非但没有甩掉，反而被个子更矮的他挂得紧紧的。于是维持着一个奇丑无比的姿势往后仰着。

　　“你看到刚才杨老师那幅得意的样子没？”他在他耳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一只开了屏的金孔雀一样招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奖是颁给他的呢。”

　　方昊这人家里有个力求完美的人民教师老妈，有个刚正寡言的法官老爸，按理来说在这样家庭背景出身的孩子，虽然不一定要人中龙凤，但至少也要端正上进。但偏偏此人的性格跟他所受的“棍棒教育”完全背道而驰，大概是“反弹”效果吧，不仅不上不下、不思进取，还是整整一个话瘤子，损人的功夫更是一骑绝尘，叫人“叹为观止”。不过韩旻也知道他这位朋友素来也就是表面上装装厉害，真的当着教导主任的面或那班主任的面，立马就怂得半天都讲不出多少话来，像是自动装了调音按键一样。

　　不过这样吐槽的话阴损归阴损，不过有一点方昊倒说得很恰当。A02班这位杨老师一直都是个高调张扬的性子，以致韩旻从开始到现在都一直不太喜欢他。

　　韩旻想到刚才合影结束后，那人跟自己握手，还用力地拉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副表情，那个样子，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抖了抖双臂。

　　方昊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撞，牙齿咬到了舌头，惨叫了一声。韩旻回过头见他口词不清地说：“老子舌头都快要被你咬断了。”

　　韩旻淡淡一笑：“被谁咬断了？”

　　那人一只手拿着下巴，一直手指着他，眼冒泪光，舌头也捋不直：“断了断了,差点就咬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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