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付然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跟任何人告别，连转学手续都没办。好在刚入初中不久，学籍档案都没建好，用不着多少手续，周玉只跟他班主任打了通电话就算办妥了。
　　上课以后顾一林到了教室见着付然没来，心下还有些奇怪，直到班主任说付然转回上海了，他才感到一阵失落。他跟付然的友谊才建立起来，人就闷声走了，顾一林有点怀疑付然有没有把他当兄弟朋友，否则那么长的假期，他连句再见也不说，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连带着放学时候崔旭问起来付然的去向，顾一林都颇有些闷闷不乐。崔旭跟顾一林嘟囔了一路付然以后还会不会回来的问题，搞得付然心里更是乱七八糟，心口像是塞了一团棉花。
　　连带着好一段时间，顾一林心里都有点小疙瘩，按理说付然回去也有一段时间了，竟然也从没跟他联系过，医院里统计过每家的座机号码打印成表格，大院儿里每户一份，付然真是没良心，连个电话也不给他打。
　　不过很快顾一林就没时间伤感了，他的生活又重获解放。
　　他爸准备再就业之后不知道鼓捣了些什么，现在竟然拿出了点资金准备买大车做长途运输的生意。还不是自己单打独斗的那种，他爸拉了个朋友，俩人一起买了五辆大车，搞了个小型运输公司，顾一林知道的时候下巴都快惊掉了。
　　顾一林他爸顾建华之前给领导开车的时候就捞了不少油水，人脉也不成问题，他爸在饭桌上眉飞色舞地说：“我还在给领导开车的时候就听说咱们市这两年要开始大规模搞建设了，到时候工地项目肯定少不了，运输可是个大头儿，有前途，有前途。”
　　他妈妈阮芳又跟他爸讨论了一下具体细节，毕竟一下子拿了那么多钱出去，干好了当然是好事，要搞砸了估计他一家子人得去喝西北风了。
　　顾一林是个乐天派，他觉得他爸平时虽然揍他，但他爸说能做到的事情，那就一定能做到。
　　因为他爸再就业他妈忙工作的缘故，顾一林再一次恢复了小学阶段没人管的野孩子生活。只不过他回家以后的玩伴却少了很多，初中功课多，闲暇时间又被塞进各种辅导班课外班，在外面撒欢儿的时间当然就会缩减。甚至顾一林自己也是这样，付然走了，他还没有新同桌，只好自己坐一张书桌，自己做功课。

　　顾一林上到初二那年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封情书。
　　班上的英语课代表李娇娇有个同班好闺蜜叫陈夕冉，顾一林因为陈夕冉名字古怪拗口在她面前逗过几次嘴，他这人向来这样，跟谁都能搭上两句话，牛皮吹嗨过头也能圆回来，根本没把一个情窦初开小女生暧昧害羞的眼神看在眼里。
　　陈夕冉暗示了顾一林几次他都没反应，陈夕冉急了，拉下脸皮写了封情书拜托李娇娇给顾一林送去。顾一林被李娇娇喊住的时候如临大敌，他的新同桌是个木讷的学霸，从不会像付然那样好心给顾一林指点一下作业的哪些部分不能全抄，顾一林以为自己偷抄学霸作业又被老师发现了，派李娇娇前来捉拿自己，跑是来不及了，只好苦着脸站在原地。
　　李娇娇奇怪地看了一眼顾一林的表情，把他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从口袋里掏出叠成心形的信纸。李娇娇叮嘱他：“看完了记得回信，跟我说也行，直接跟她说也行。”说完转身就走，留顾一林一个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第一次收到情书，有点激动又有点紧张，接下来的课都魂不守舍，相比起来陈夕冉心态就平和得多，她偷偷看了顾一林好几次，见他都没什么反应，就拉着课代表继续讲她们女生之间说不完的悄悄话了。
　　顾一林能感觉到她们聊天的内容肯定与自己有关，但他一直到放学都没把那封信从裤兜里掏出来，薄薄一张纸被他手心里的汗浸得有点潮湿，顾一林回到家窝在小房间里偷偷摸摸拆开了信。
　　陈夕冉字写得工整漂亮，情书也写得百转千回，信上说她第一次觉得顾一林很有意思是刚上初中那次秋游，当时她跟付然一组，看顾一林被付然两句话噎得不言不语，觉得顾一林真是可爱。接下来不外乎是一些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言语，比如她觉得这两年顾一林越来越帅，朋友很多很有范儿，体育课上打球也很帅，希望跟他交个朋友云云。
　　顾一林对陈夕冉没什么想法，只是看完信以后突然想起了付然。他想如果付然没回上海的话，班上一定也有许多喜欢他的女同学。顾一林心想，郊游的时候他们还没意识到这些问题，现在他也是上过心理卫生和生理卫生课的人了，他还收到了情书，那些女生的小心思可比他们男生多多了，郊游那天她们就对付然娇滴滴地，肯定是觉得付然好。
　　顾一林已经平静下的“跟付然一较高下”的那股劲儿又被这封情书给带动了起来。可他随即又感到无力和失落，有什么用呢，付然已经走了这么久，肯定已经忘了他了，他反倒在这儿跟人较劲，真是无聊。
　　顾一林是个很看得开的人，可再看得开也还是觉得憋闷，这憋闷不仅没有随着付然离开的时日减淡，反而在顾一林时不时想起付然的每一个瞬间变得越发强烈。
　　那天晚上顾一林梦见了付然，他梦见他们又去了付然第一次去的那家游戏厅打游戏，他志在必得地要赢过付然，可付然虽然是新手，上手却很快，顾一林的优势很快就荡然无存，他越打越吃力，随即扔掉了游戏手柄，一把把付然扑倒在地要同他算账。他骑在付然身上揪着付然的领子要同他说道说道这几年付然对他做过的缺德事，哼唧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只反复纠缠你怎么说走就走这一个问题，付然不说话，只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他。付然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付然的眼睛像是一汪澄澈的水，清楚地倒映出顾一林的张牙舞爪、色厉内荏。
　　然后顾一林就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才凌晨四点多，他掀开被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内裤和床单上的湿润痕迹，有点手足无措。
　　顾一林平时虽然没羞没臊地皮惯了，但内心却是很慌张的，又想着李娇娇让他今天给陈夕冉答复的事情，之后的几个小时一直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第二天早晨他在闹钟响的第一声就跳了起来，从衣柜里扯出新内裤马不停蹄地奔到了卫生间。惊得他妈站在厨房喊他：“我的小祖宗，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啊！”
　　前一天晚上留在内裤上的痕迹已经干了，变成硬硬的一块粘在内裤上，顾一林如临大敌一般把它扯了下来换上了干净的，仿佛多看一眼都能被付然指着这条内裤拆穿他诡异的梦境，这是他对付然不安好心赤裸裸的证据。
　　顾一林对陈夕冉拒绝的很干脆，毕竟年纪小，不懂得掩饰和安慰，敬谢不敏就当真是敬谢不敏，陈夕冉当即被他直愣愣地拒绝戳红了眼睛，趴在书桌上哭了一早晨，午饭都没去吃。李娇娇从顾一林身边经过，重重地哼了一声，顾一林摸摸鼻子，又是尴尬又是难堪。
　　倒是陈夕冉，大哭一场以后顶着红肿的眼睛，带着浓浓的鼻音，大概是哭的太伤心已经顾及不了太多，又可能是哭了太久大脑缺氧神智还没来得急归位，她当着全班人的面跟顾一林说：“顾一林，你放心，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再喜欢你了！你不要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着我，我保证不会纠缠你！”
　　全班沸腾，中学生总是喜欢这种戏码的，班里顿时像是点燃了火星，四处都是热闹的惊叹和唏嘘，顾一林头都要炸了。
　　讲道理，他苦大仇深并不是因为陈夕冉的一封信，这样说好像也不对，但那封信只是起因不是结果啊！顾一林总不能跟陈夕冉解释说我并没有因为你烦恼，我是因为梦见付然之后梦。遗了才烦恼吧。顾一林权衡了一下利弊，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闭上了嘴。
　　一直到放学的时候崔旭也听说了陈夕冉的光荣事迹，拿着打趣顾一林的时候，顾一林都忍住了倾诉的欲望。
　　他没法跟任何人讲他荒诞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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