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不过一段时间以后，顾一林发现自己真的是多虑了。或者说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顾一林后来的几次梦。遗没有具体的对象，但他很清楚对方是男性，成年男性。顾一林终于感到了恐慌，他有点慌不择路地想确认自己是不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好在他接受了义务教育，虽然学得不甚扎实，还是残存了一些生理卫生课的理论，想起他妈工作的医院有资料室，他得自我诊疗一下。顾一林躲着人偷偷摸进资料室，其实也就是个小型的医学图书馆，花了很久才找到自己需要的内容，书上说他这种情况并不能完全断定他的性取向，只能说他有潜在的父爱缺失倾向。
　　顾一林合上书，回想了一下他爸的对他的种种行为，颇为良心发现地觉得这书写的不怎么样，他爸对他挺好的。顾一林重重地叹了口气，觉得现在写书的人也一点都不科学了。
　　但他究竟是不是喜欢同性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确实还没有喜欢的姑娘。
　　在周围的男生纷纷交起女朋友，背着老师家长偷偷摸摸早恋的时候，顾一林也收到过不少情书。他已经上初三了，虽然依旧是少年人的模样，但他发育良好，能看出成年以后的轮廓，更何况女孩子们都说他长得帅，他又能说会道，颇得姑娘们的欢心。
　　他当然被穷追猛打过，最猛的一次是蒋晨的同学，就是那年十一跟着他们一起去烧烤的其中一个女生，顾一林后来才知道她是个比蒋晨家更具暴发户资质的富二代，之后又一起出去玩过几次。顾一林甚有自知之明，连人家名字都没问过，但那姑娘就像是搭错了线，连续一两个月每天放学的时候都堵在顾一林学校门口等他。顾一林好话说尽，被缠得没办法，一个劲儿地跟蒋晨诉苦。
　　蒋晨笑他没出息，就算不喜欢人家也可以试着来往，没必要这么避如蛇蝎猛兽。顾一林摇摇头，别人奔着这样的心思来，他每退一步，就等于给人家一点希望，可这点希望却不会有什么结果，不是平白让人伤心吗？
　　顾一林长到十几岁，一直无法无天，泼皮捣蛋，老天爷是公平的，竟然也让他在感情一事上，生出极高的自觉和良知，真是有得有失。

　　这一年他爸顾建华的生意已经渐渐稳定下来，度过了创业前期风险最高的阶段，他爸的运输公司渐渐走上正轨，还拉来了新的合伙人，顾一林也见过，是个三十多岁精明漂亮的女人，过年的时候跟他爸公司的其他几个合伙人在他家大喝了一场，那个女人喝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在一桌子喝得东倒西歪的大男人跟前，显得格外突出。
　　顾一林后来才知道她叫孟妍，以前跟他爸同属一个领导，他爸是司机，孟妍是秘书。领导倒台以后孟妍虽然在单位保住了工作，却过得如履薄冰，早就萌生了辞职下海的心思，前段时间碰上顾建华去老单位办事，聊了几句很是投机，两人一拍即合，孟妍当即决定入股。
　　这些都是家里客人走了以后顾一林他爸喝醉了以后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的，语气里带着顾一林没听过的赞许和欣赏，还有莫名的激动。顾一林他妈阮芳在厨房洗碗，房子隔音并不太好，顾一林把他爸扶到床上，他爸还在说着醉话，厨房里的水流声哗啦啦地跟他爸的讲话声夹杂在一起。顾一林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他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却说不出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过年期间他家每天宾客盈门，自从这两年他爸生意做起来以后，逢年过节他爸不是在登门拜访的路上，就是在等别人登门拜访，总之过得很是忙碌，相比起来他妈妈的生活就规律得多。顾一林的学习生活都是他妈妈在管，在顾一林渐渐长大的过程中，管得也不像小时候那么严格了。
　　比如顾一林下个学期即将面临中考，他妈妈除了每天让他吃饱喝好之外，于学习一事上并没对他提出太高的要求，一切只让他尽力随缘。好在顾一林虽然未曾花十成十的精力在功课上，两三分总是有的，按他老师的话来讲，他用这两三分精力外加从小用到大的小聪明，大抵也能混上重点高中。
　　顾一林已经很久没想起付然，他以为付然就像是班上女生看的那些青春小说里写的那样，是他生命里来了又走的过客，走时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他一片云彩，这片云飘走了，就永远不会回来。
　　结果初三下半学期开学没两天，付然就进了教室。他长高了许多，晨读时逆光站在教室门口，像学校门口小书店里卖的少女漫画男主角。
　　当年邱主任虽然遵守约定把周玉调回去，到底还是因为被付然揍了一顿使了个绊子，走之前明明说得好好学籍档案没问题，现在临到中考才被通知他的学籍在Y市，无法参加上海的中考。
　　这些对付然并没有什么影响，过去的两年让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幼稚的小孩子，他似乎学会了接受与妥协，就比如他也接受了周玉因为交往了新的对象并以“需要跟新对象多多相处”为理由，拒绝了周玉陪他回到Y市。
　　付然孤身一人回来，办好手续，站在教室门口，一眼就看见了目瞪口呆的顾一林。顾一林旁边已经有了新同桌，付然心里有些说不清缘由的失望，靠着门框没说话。班主任把他领进去，让他暂时先坐在最后一排，等下一次月考的时候再调座位：班上是按月考排名选座位的，名次靠前的人优先选择，自由组队。付然点点头表示同意。
　　顾一林看见付然的那一瞬间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梦，霎时间脸上就烧起一层意味不明的红色，他有点心虚又有点恼羞成怒地想：这个付然，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真是太自由散漫了！又想：下午放学是不是还要跟他一起回家？他还住那里吗？怎么面对他啊？浑浑噩噩紧张了一会儿，顾一林又安慰自己：怕什么！反正付然又不知道自己做过那种梦！别紧张，越是紧张越会露馅。
　　顾一林魂不守舍了一整天，到了放学的时候果然看见付然已经收拾好书包站在他桌子旁边等他，可能是他实在是太磨蹭了，崔旭都忍不住从隔壁走进来催他：“我说顾一林，你怎么这么慢啊？就让我俩等你一个？”
　　顾一林闻言抬头，诧异道：“怎么你看见付然回来一点也不吃惊啊！”
　　崔旭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我早吃惊过了，付然中午特地找我跟我说他回来了，怎么，你不知道啊？”
　　顾一林当然不知道！他一整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光顾着紧张和心虚了。慢吞吞地背着书包出来，他才想到崔旭刚才说付然去找过他的事情，又觉得有点低落，付然以前只跟他最亲近关系最好，现在回来了，还会特地通知以前的朋友，看来还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以为他在人家眼里是很特别的。
　　郁闷归郁闷，走到楼下的时候，顾一林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付然，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啊？”
　　付然笑了一下，他笑起来很好看，也不像小时候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他说：“应该不会再回去了，高中也要在这边读的。”
　　付然没骗顾一林，他心里真的是这样打算的。
　　他虽然接受了周玉有新的交往对象的事情，并不代表他愿意跟他们一起生活。这几年他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忘记周玉跟邱主任的这个坎儿，但可能是亲眼目睹的冲击力太大，又可能是少年时期总有那么些事情喜欢钻牛角尖，他始终无法释怀。
　　付然跟周玉相处起来一直很累，周玉对他小心翼翼，他对周玉无法亲近，母子俩搞得很是尴尬，付然萌生逃开周玉的心思已经不是一两天。
　　他告诉顾一林自己不再走的时候，看见顾一林眼中闪过自己都没发现的兴奋光芒，顾一林努力收敛自己想要弯起的嘴角，冲他摆摆手：“啊！这样啊，那你有空来我家吃饭啊！我先回家了。”
　　付然看他转身想跑，冲他说：“我现在就有空。”
　　顾一林转过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付然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付然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现在就有空，去你家。”
　　顾一林终于笑了出来，啧，付然还是把他当成特殊的朋友的，他好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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