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付然醒来的时候天才刚亮，他看了看闹钟，睡了还不到三个小时。他坐在床边愣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打开门往卫生间走。
　　房门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响动，客厅里一个身影立刻站了起来，是周玉。她应该是一夜没睡，神色萎靡不振，仿佛披散开的每一缕发丝都能看出疲累和困倦，她原本是想抓着付然的手腕，被付然冷冰冰看了一眼便只好扶着门框，问他：“然然，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付然径直朝卫生间走去，连头都没回：“不用做了，你给我点钱我一会儿下楼去买，你去睡一会吧，晚上不是还要值夜班。”
　　付然没看周玉的脸色，却能听见她扶着门框喜极而泣的抽噎。这就算是原谅她了吗？付然问镜子里的自己。应该是吧，周玉说的没错，他爸没了，这个家里只剩他们孤儿寡母，不论周玉做了什么事，付然都只是她以后漫长人生里唯一的、最亲密的倚靠。
　　他可以冲周玉横眉冷对，但绝不能让周玉被外人千夫所指。如果顾一林真的把事情说出去了，那也该让他——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先替周玉挡一挡。

　　付然拿着钱和作业下了楼，他先去早点摊买了几根油条，又买了一屉周玉喜欢吃的小笼包，想了想又给顾一林和他爸妈带了煎饼。
　　虽然还是周末，但上班的人依然不少，早点摊支在医院家属院门口，住在大院儿里的人也围了一圈等着买早饭。昨天他们回家的时候还是下午，如果顾一林真的把事情说出去了，那简直有太多机会让事情传遍整个家属院，今天早上上班的人们必然会对着付然指指点点。
　　付然几乎是带着殉道士的心情推测这一切的，但让他安心的是，来来往往的人们认识他的会亲切地喊他一声，不认识他的依然步履匆匆地向前走。
　　一切都没变。
　　付然有点急切，上楼的时候拎在手里的豆浆都洒出来了一些，溅在他裤子上，斑斑点点的一片。他循着记忆中顾一林家的门牌号敲开了门，顾一林应该是还在睡懒觉，是他爸爸来开的门，付然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叔叔你好，我是付然，顾一林的同桌，我找他有点事。”
　　顾一林的爸爸很热情地让他进门，又扬着嗓子喊顾一林起床：“顾一林！都几点了还睡呢？付然来找你了！”房间里传出顾一林迷迷糊糊地应答。
　　付然坐在顾一林家沙发上喝完了一整杯豆浆，顾一林才算是洗漱完毕清醒过来，他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付然，像是突然恢复神智似的，一把把他拉起来：“咱们进屋说，进屋说。”
　　顾一林推推搡搡地把付然带进了自己卧室，虽然他的房间乱的跟狗窝没什么区别，但他也不傻，付然这一大清早来找他要跟他说的话肯定是不能让他爸知道的。顾一林从昨天下午回家一直都在想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倒不是他八卦，实在是付然推他走的样子有点吓人，他怕付然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昨天没事吧？”“你没跟人说吧？”两个人几乎同时发问。
　　顾一林听到付然的问题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的，他平时虽然嘴上没个把门的，总是天南海北一同胡侃，但也不是什么话都往外倒的那种人。但又觉得自己能理解付然这么问，毕竟自己算是半个目击者了，于是连连摆手说：“放心吧，我不会跟人说的。”
　　付然点点头，又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是想要怀疑你，但是又忍不住想问你。对不起啊，顾一林。”付然说对不起的时候猛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了顾一林的眼睛，顾一林的心也猛地一跳，感觉自己认识付然足有大半年了，这一瞬间才好像剥开了付然的外壳，看到了真正的付然的冰山一角：不设防的，真实的，亲切的付然。
　　顾一林对着付然的视线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愣神了，赶紧回过神来说：“啊……没关系的，我不会放在心上的。那你呢，昨天我走了以后，你……”
　　顾一林不知道该如何问这个问题，只好挑挑眉，好在付然是个聪明人，把情况大概跟顾一林说了一下，只没说那个男人是谁，也没说周玉是为了什么。顾一林听完以后下巴都要惊掉了：“不是吧付然！我对你刮目相看啊！你竟然会打人！你太牛了吧！”
　　付然一把捂住他的嘴，让顾一林只好把之后啧啧不停的感叹全吞进了肚子里，他压低了声音说：“喂！你小点声啊！你可要替我保密。“
　　顾一林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付然的手掰开，非常认真地说：“咱俩这也算是共享过秘密的朋友了吧，我当然会为你保密。”
　　付然看着顾一林难得认真的样子，竟然难得的开起了玩笑，他把作业拍在顾一林腿上：“怎么，你抄了我那么久的作业，现在才觉得我们是朋友啊！”
　　顾一林忙不迭把作业拿起来摆在书桌上，那样子看起来简直像是上供：“这你可冤枉我了啊付然，抄你作业的时候我一直都拿你当人生导师的。”
　　付然笑骂了一句臭贫，感觉从昨天撞见周玉的事情之后就挤压在心头的低气压终于散开了一些，他之前都快被这团低气压憋死了。

　　朋友，我当你一秒朋友。朋友，我当你一世朋友。

　　周一上课之后，大概是老师们都知道十一长假将至，人心浮动，没人安得下心好好上课，于是大都把课改成了随机测验，下课收卷前又轻飘飘扔下一摞试卷说是假期作业，搞得班里怨声载道。
　　放学的时候崔旭也难得苦着脸说写了一整天的试卷，手都写木了，崔旭的班主任要比顾一林和付然的班主任凶得多，想来折磨班上学生的花样必定不会少。顾一林和付然相视笑了一下，自然少不了幸灾乐祸的意味在其中。
　　付然觉得自己过去的十几年从没像现在这样热爱校园生活，尽管有写不完的试卷、解不完的试题，但至少他在学校里是轻松的，像是一个正常的、没有秘密的初中小男孩，而不该像他在家里那样，跟周玉不尴不尬地相处。周玉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样的状况。
　　有些道理，懂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更何况付然还只是个初一小男生，他连复杂一点的二次函数都得花时间去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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