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仙

作者:万花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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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旦四典


      第十一章岁旦四典
      一.
      岁旦前一日,恰是为前掌门服丧一月期满,在五位长老定夺之下,新掌门即位之礼、郊庙之礼与拜师之礼于岁旦之日同行,虽史无前例,然盛况空前,令人期许。
      我在病榻上卧了数月,初愈时听说参掌门病重,几日后便闻掌门崩,虽未拜师,也要同正式弟子一样行礼:昼哭临苍龙阁下,夜入阁伏哭。期满,换下白服,随缣秋师姐去往郊宫。
      天色微亮,灵遥立于寝殿阶台,戴一尺冕冠,冠前圆后方,其表青色,垂白玉十二旒,身着青衣紫裳,佩双玉璜,气宇轩昂。
      夏婴长老登上阼阶,高声颂前掌门功德,颂罢,宣灵遥继掌门之位,继而颂灵遥英武之才,以劝勉之言结束。
      这时宿宇师兄呈上掌门玉印,夏婴长老接过,跪于东面双手将玉印呈到灵遥面前。
      “夏长老,为何不抬起头来?”灵遥缓缓伸出双手,低声问道。
      夏婴长老沉默地抬起头,眼神里夹杂的一缕不甘心慢慢消失,他盯着灵遥的眼睛欲言又止。
      灵遥脸上飘过笑意,双手接过玉印,风轻云淡。
      阶下四位长老神色逐渐慌张,下一步应是执涂山神器授于夏婴长老,可玄泸剑已丢失一年有余,他们寻遍珠玑和中原,得一剑形似玄泸,却不见其瑟瑟寒气,不知今日是否会被众徒识破。
      眼见宿宇捧着剑匣一步步登上阼阶,姒杞长老用颤抖的声音向身旁淳维长老问道:“灵遥真可比当年繇洛?繇洛若在,定会…”
      “且停!”淳维长老咬咬牙,还是忍不住大声呼道,“此剑…”
      “此剑列大刑之首,瞻仰之间双龙伏卧,故养于女娇上神之殿,今上神眷顾涂山行掌门即位之礼,特命我护送至此,愿俯拜之间恩敬诚承。”自郊宫东侧走出一小仙,朗目疏眉,皎如日月。
      “敬承女娇上神!”四位长老闻此言,赶忙跪下叩首,身后众徒也纷纷跪下跟随长老们叩首。
      夏婴望着这小仙登上阼阶,打开匣盖取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剑,松了一口气,这果真是玄泸。
      “执玄泸,告令群徒!”小仙双手递上剑,待夏婴接过,群徒皆俯首称掌门,灵遥召人打开宫门,才谒礼离去。
      二.
      新掌门既已即位,退至东厢休息。姒杞长老、淳维长老及珠玑岛其他门派使臣自东向西依序排列在寝殿前,涂山众徒退往西侧向东而立。
      少顷,钟虞敲响,宿宇师兄奉引新掌门灵遥从东厢走出,西侧众徒跪下叩首。灵遥呼:“起”,待众徒起身,从阼阶登上寝殿台基,面向殿内神座跪下,双手合实放置胸前,行拜礼。
      待灵遥行完礼再次退至东厢,夏婴长老、黄柏长老、白芷长老、十九代徒砀琎和十九代徒西陆站到神座后面,其余众徒走上台基像方才掌门那样面向神座行跪拜礼,礼毕退至殿前东西两侧。
      新任掌管派内饮食的是缣秋师姐,她领着另两名师姐为神座供上祭品,一刻以后,呼上神已享食,请掌门入座于神座对面,示意奏乐。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鹿鸣》一出,方才一片困顿又悲抑之情开始消散。
      “奏乐以起兴,似喻新代出,周行示大道,广纳明谏言,”姒杞长老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好!”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缣秋师姐凑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酒:“姒杞长老哪是喜而颜开啊。”
      “除了夏婴长老,其他人不皆是欢喜?”
      “除了夏婴长老,还有那一排宾贵!”缣秋无奈地笑笑,“你不懂。”
      “拜师之事可有主意,欲选何长老为师?”她又问道。
      “我…灵遥师兄已是掌门,可否选他?”
      “不可,按涂山规,执掌门之位九十年才可收徒,你这小姑娘莫要幻想。”她又笑笑,回到自己席位上。
      一曲奏毕,《青阳》又起。“青阳开动,根荄以遂。膏润并爱,跂行毕逮。霆声发荣,壧处顷听。”岁旦既是一年起始,涂山派郊祀之礼便接连奏《青阳》、《朱明》、《西颢》、《玄冥》四歌预示春、夏、秋、冬四时。“西颢沆砀,秋气肃杀。”这《西颢》奏响时氛围陡然由悦转悲,等到“玄冥陵阴,蛰虫盖藏。草木零落,抵冬降霜。”响起时,气氛已是凄凉至极,众徒开始收敛吃喝,这时《玄冥》戛然而止,《天门》缓缓响起。
      灵遥起身举杯,又问宿宇师兄为众人分赐祭品情况和飨宴以后乐舞准备情况,宿宇师兄行躬礼一一作了详述,气氛也随曲乐渐渐变得肃穆。
      其实无论是乐还是舞,都不是涂山派原本的郊祀之礼中所有,舞者身着青、白、朱、玄、黄五色,文舞持羽,武舞则持干戚而舞,皆是这代礼中新添。灵遥起意,宿宇师兄层层把关,细致分明,是新掌门在宾贵心中立威之举。
      乐舞终了,五位长老率先上前,向神座报涂山大事,其它门派使者紧随其后报涂山恩泽,这些事汇聚起来约同于珠玑岛上近一年半载的大事,皆随此次郊祀之礼一起记入珠玑岛志之中。
      巳时之初,郊祀之礼结束,其它门派使者使命完成打道回府,涂山长老携众徒则向禹庙奔去。
      三.
      禹庙之中设有左右座,禹位为左座,涂山氏女女娇为右座,两座皆放置在幄帐中,帐外座前的俎上摆了数千斤祭贡的肉食。在禹座西面,离禹最近的是启之座,由近到远依次为太康、中康、相、少康之座,在女娇座东面,离女娇最近的是少康之子柕之座,由近到远依次为涂山派历任掌门之座。
      宿宇师兄、缣秋师姐以及乐徒们率先抵达禹庙门前,宿宇先行迎神礼,乐徒们开始奏《嘉至》。听说先前此环节所奏皆为古降神乐,但此次由灵遥和宿宇主持修改了所有的礼仪和章程,故效仿中原祫祭之礼改奏《嘉至》。《嘉至》奏时,涂山派中人陆陆续续赶至禹庙前,待礼行完乐奏完,所有人都已聚齐,掌门灵遥在宿宇指引下从庙北门进入,众徒跟在掌门身后,随掌门行伏首礼。
      《永至》响起,磬声与众人走路节奏一致而起,似是在传达一种难以表达的喜悦。我平生第一次参加这样隆重的祭祀之礼,对典礼上的很多情绪都懵惑不解,或许是因为以前在沁安门,只有单纯的快乐和悲伤。
      五位长老列站到座前,由靠近门的白芷长老最先开口呼:“起”,经过黄柏长老、淳维长老和姒杞长老依次传此声到夏婴长老处,夏婴长老最靠近禹和女娇两座,接上姒杞长老这声,呼“起”,群徒起身,各自就位而坐。
      灵遥上堂洗好手,接过宿宇师兄奉上的盛满酒的觯器,举觯行拜谒礼,呼:“敬!”将酒上到禹座和女娇座前案俎上,转身向西侧座和东侧座一一上酒。
      掌门上酒时乐徒们换了一支歌,歌中不闻管弦只闻钟磬,吟唱声清晰入耳。
      他们唱:“丰草葽,女萝施”,我忽然心头一阵酸,待到重复一遍又到此处,听得后面又连上“雷震震,电耀耀”,莫名流下一滴泪。后来《休成》《永乐》皆过,我还沉浸在那支登歌的情绪中,似乎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幻一梦。
      “发呆呐?”有人推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我,“该回去了!”
      我恍然清醒,扭过头未见与我说话的人,转身朝庙门外看去,流动的人群中那一身青色冕服格外显眼。
      四.
      岁旦四典中最后一典拜师之典在涂山宫中举行。
      我们回房换好派服,静坐在三进院殿前东西两侧等候,不多时,灵遥身着洁白的掌门袍服出现在殿上,左右两侧分别是夏婴长老、黄柏长老和白芷长老。
      前院的钟鼓响起,乐徒奏唱:“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于家室,我都攸昌。天人之际,於兹则行。”唱罢,乐徒退场,夏婴长老从坐席上站起来,颂《禹贡》。自“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至“九州攸同,四隩既宅,九山刊旅,九川涤源,九泽既陂,四海会同。”止,约摸一盏茶功夫。这时已至晌午,众人皆有点疲乏,但都紧提起精神,因为接下来是拜师大典中最重要的环节:武试。
      此届典上招收徒弟的正是殿上那三位长老,夏婴长老此前公示名额五人,黄柏长老和白芷长老各公示名额七人,武试排名靠前者率先拥有择师权,而三位长老席下空缺一旦填满,剩余的新徒只能等到下届拜师大典再来一试。
      武试第一轮先是抽箸决定比武双方:装于同一竹筒里的每根箸尖涂抹色彩,抽得颜色相同者进行比试。我抽得了尖带朱色的竹箸,左右张望看到拿着相同颜色竹箸之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只得将竹箸紧紧攥在手里,不敢出声。
      “小厮,你这小身板回家养养,下届再来罢了!”我们走上比武高台,那人轻蔑地笑道。
      磬声响起,他从背上抽出剑直接向我刺来,这时我还呆在原地,手心一片汗,眼见剑尖快要抵到喉咙,拔不开腿。
      转身,转身,转身!我似是万般艰难完成了这个动作,一直粗喘气,还是无法进入状态——慢慢将剑从鞘中拔出,躲过几招几式,汗从额上沁下来:“我要赢”只有十九个名额,我要赢!——我大脑一片空白,将剑举起来。
      食指上行…拇指勾内…幺指上行…左手熟稔地做出掐诀的动作,这是什么诀一时也无法想起,我嘴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念诀…扶摇直上,赤霄重炀…
      是赤炀诀!我恍然清醒,手里的剑赤色闪耀,既然诀已掐,对不住,只能顺势而为了!
      借九天虹光饰我赤炀,乘万卷舒云引我熠阳,我与赤炀为一体,赤炀为我,我为赤炀!破云!伏虹!直挥而下,赤炀斩!
      红色的光芒俯冲而下…

      “停!快停下!”高台之下惊呼连连。
      不可能停下,因为我根本没有让它停下的诀,赤炀依旧疾速向对面那人斩去,不改节奏。
      这时,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腾空而起,向赤炀飞去的方向截去。那剑在急刹之下迸发出刺眼火光,半空中留下一道黑色的烟迹。
      斯须,它终于停了下来。
      透过黑烟,我看到灵遥拿着赤炀剑向这边走来,“收好你这剑!”他把它递给我,面色冰冷,“你赢了,现在可以择师,但从此以后,不要在涂山派中再用此剑。”
      “不用再进行第二轮比试吗?”
      “第二轮你如何比?还拿出它吗既为赤炀剑主,便没有比武必要了。”他走下高台。
      “赤炀剑主…若要习武,到我席下来如何?”夏婴长老忽然兴奋,“老夫这里一向授传派中至全招式。”
      我看看白芷长老,她传授的药术是我想学的。但夏婴长老确是派内最德高望重的长老,所传习招式也确是最为厉害。
      我又看看灵遥,他站在殿上背对着我。
      “我想跟随…夏婴长老。”话出口,如鲠在喉。

      在夏婴长老的笑声中,我登上殿俯首行拜师礼,余光处灵遥的袍服渐渐转过来,他不肯看我却注视着我默默行礼,大概是对我有些失望吧。
      后来这场拜师大典上发生了什么我全然不知,我看见每位拜师的新徒脸上都洋溢着欢喜,每位收徒的长老虽优雅万分也是肉眼可见的高兴,但总有一个人站在殿上,和往常一样脸上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经停,也没有说很多话,他看似漫不经心,像是与这场大典毫无关系,却注视着每个新徒的举止,听他们说话时默默地点头,看他们下阶时默默地凝视,不经意间瞥过东面的席坐,神色上没有丝毫波澜。或许他知道我不时地抬头望向他的方向,总是在眼神相撞的一刹那,我慌张得像只迷路的小鹿,当我抬起头再次寻找他的眼神,那眼神恰到好处地从这里挪开。
      “你有些冷漠,”想起他曾经唯一一次略带责备的语气同我说话,但从今日起,恐怕再也不会了。
      “你有些冷漠。”
      “嗯。”
      我知道夏婴长老和你不是同道中人,从此以后我对你,只有内心是热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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