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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掌门
第十章涂山掌门
一.
“师父,五位长老已到崇德殿。”灵遥叩开苍龙阁门,寻至上层几扇向北敞开的门前向外探身,师父正倚在银杏树枝间打盹,未时煦阳照在银色发丝上闪闪发光。
参曦闻声睁开眼跳下树,随意理了理披散的长发,随弟子一同步入崇德殿中。
“今日邀诸位长老来此,欲议拜师大典之事。旧岁拜师大典皆行于秋分时节,今因战事紧要无奈推延,现班师归来,当早择吉日行此事。”
“秋分已过,渐入寒冬,万物萧瑟,岂有良时?欲行大典,不可不可。”姒杞长老摇头道。
“若无拜师大典,新入派的三十弟子何以正名?”
“北岸尚有五百弟子未归,待全胜归来再行大典,非迟也。”黄柏长老看看姒杞,又看看参曦,“若能岁旦前归来,拜师之仪与郊庙之典同行,益妙也。”
“黄柏长老席下弟子尚在北岸,参曦,莫要这般急嘛。”淳维长老哈哈大笑。
“黄柏长老所言有理,是我考虑不周,”参曦笑笑,问道,“若北岸驻兵能岁旦前归来,拜师之礼便于岁旦之日行,各位长老意下如何?”
姒杞、黄柏、淳维和白芷四位长老点点头,参曦望向夏婴长老,见他并未表态,正欲启齿,夏婴也看向他,“参掌门既做好打算,便可。”
另四位长老听得这话,又都点点头。
“参曦还有一事欲同各位长老商议,”参曦继续看着夏婴长老,“我派原有九件神器,以龙之九子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螭吻命名,震涂山而安海内。自从神器九恶被逆徒繇洛盗走,珠玑乱而涂山摇,此后百年间我寻遍中原,借得大刑之首玄泸剑,海内得以重新安稳。如今玄泸丢失,是我看守失力,咎责而省身,省身而自惭,参曦愧为涂山掌门,欲禅位于席下灵遥,英其才而兴涂山,出其萃而泽川原,想又百年我派定当通达四维重慑四海。”
夏婴连咳一阵,蹙眉问道:“参掌门此言也是已做好打算?”
参曦避开夏婴长老的目光,“是…三思而言。”
“若说南岸一役,灵遥确是有功,先是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又帅兵阵前,以一挡百。”白芷长老言。
“一役何以见其才?不历百战岂能统领涂山?”姒杞置疑道。
“姒杞长老此言差矣,如今珠玑岛何来百战?依我看啊,安世当有安世之治。”淳维长老言罢又哈哈大笑。
“论文论武,论道论术,灵遥皆善,可掌门尚在,禅位之理,何立也?”黄柏长老摊开双手。
“我于栖雁塔中闭关数月,派中之事皆由他代管,若禅位于他,与先前无异罢了。”参曦扭头笑道。
“话虽如此,可威望和人心…”黄柏长老问道。
“黄柏此言有理,数月以来虽由灵遥代管派内事务,可他尚幼,接任掌门之位难服众心。”夏婴接言道,“此事今日不必再议,太虚之患尚未全除,眼下要事当是逐敌千里以绝后患。”
“是。”参曦应和道,停顿住,眼神里若隐若现夹杂些欣喜。
二.
灵遥坐在牗台上读着经卷,听得牗外略有声响,顺手一抓,一块小石子落入手心。
“我们灵遥大师兄在读经书呐,”砀琎蹦出来,“改掉你用手抓的坏习惯,万一是利刃!”说罢打掉灵遥手里的石子。
“这涂山宫中还会有利刃飞来?”灵遥笑笑。
“听说了吗?今日师父请五位长老议事!”
“我知道,五位长老是我请来,师父也是我请去崇德殿。”
“那他们议何重要之事?”
“不知。”
“你没在外面守门?”
“没有。”
“大师兄你可真淡然啊,八十年!相传这六人已八十年未聚于崇德殿论事!此次所议之事必为大事!”
“战事紧要,一派上下岂能任我一人随意布阵谴兵,师父和五大长老定是议战事。”
“有道理,对了,拜师大典推延,夏时入派的师弟师妹们怕是要与下届新徒一起拜师咯。”
“嗯。”灵遥应着,面色如常。
“结界过不了几时便要散退,若北岸起战事,让我去北岸如何?”砀琎问道。
“若你要去北岸,我岂能不去?”
“才回涂山又去出征?”
“才回涂山又去出征,你不也是?”
“我是…孤身一人,你可不…”
“我?”灵遥面露疑惑,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瞬间面色冰冷。
“没有拜师,师弟师妹如何学武?不如你留在涂山教他们练武,大师兄亲自指教师妹定会不一样!”
“砀琎,我对顾青罗只是寻常照顾罢了,你莫要误会。”
“没意思。”砀琎知道玩笑开不下去,假装扫兴转身要走。
“砀琎,”灵遥喊住他,回过头看他时似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若北岸要战,派我去。”砀琎神色忽然认真。
灵遥看着砀琎的背影,轻叹一口气,“好,你是全派上下我最信任之人,派你去我最安心。”
砀琎听了这话放下心来,继续说道,“灵遥,顾青罗借用定婧尸体还魂并非她自己所能决定,她也因此而过意不去,才生出夜闯集市抢夺回自己躯体的想法,若非遇上太虚设伏、掌门为堵悠悠众口无奈开棺验尸、焚柩祭天,此时她也不用再掩藏在别人的皮囊下度日。我知道你还未从定婧之死中走出来,但莫要因此迁怒于顾青罗。”
“我确是常常误将她当成定婧,每次清醒之后又憎她抢占了定婧的躯体,直到镜悬台上见到她的尸体才终于承认定婧不在了也回不来了。眼下战事紧要我无心顾及其它,她有缣秋照顾也让人安心,待战事结束我会与她讲明,砀琎,她和其他师弟师妹一样,并无特别。”
“好,我知道。”砀琎笑笑,“定婧之事你还要追究吗?”
“嗯。”
砀琎知道灵遥会一直追究下去,定婧之死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那时他被掌门差去中原,定婧被抓入涂山牢中又猝然而亡,其中的原委几乎无人知晓。只是砀琎担心,有些猜测一旦被证实,涂山派中会波荡不宁。
远处云卷缓缓散开,灵遥凝望着最后一丝光亮埋没进灰暗中,有些不舍道:“结界快要消失了。”
“才到酉时,看来此次结界退散远快于之前。”砀琎有些担忧。
“待结界退散后,于明日卯时前冲出去,”灵遥叮嘱道,“切记观微!切记防身!”
三.
涂河北岸…
随韩吉一同逃走的六十余名太虚弟子连夜筑好沟垒,此时涂山驻兵位于他们东南侧一里处。
“掌门,涂山派结界已开。”
韩吉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向涂河上空,两片天并无异,看来结界确实已打开。他掐了掐风向,和先前一样自西向东吹去并不会改变,舒一口气:“点火!”
大火顺着沟堑向东南漫延,涂山阵地守营的梆子声噼里啪啦响起,紧随其后两阵吆喝声拖着长长的尾音落下。
这时风狂舞起来,原本只向东南而去的火焰朝着北侧散开,一盏茶功夫一里开外的涂河沿岸及山林都被席卷进大火中。
韩吉远远地看着涂山弟子来回奔走于涂河与大火之间,眼神淡定又冷漠。
这时,他身后不远处也亮起火光。
“何人引火?”
话音刚落,一行人马从火光中冲出来,韩吉伸长脖子瞧去,这行人身穿涂山黑袍,面生但见杀气,不由得皱了皱眉。
为首那人手握长刀向韩吉砍去,韩吉侧身躲过去,跃起来踹向马屁股。
“吁——”那人勒住缰绳,掉头又冲过来。
“黄毛小儿,”韩吉笑笑,方才那招已探知了这人的功力。
他劈力截断马腿,命人拿下倒在地上的几人。
两团大火越靠越近,韩吉带人走出来,看着满头大汗提桶运水的涂山弟子,面无表情。
“韩吉?”河边打水的砀琎站起来,一滴水落在脸上并未在意。
“没大没小。”
韩吉挥掌劈向冲过来的一群涂山弟子。
“你!”
“此处是太虚地域,擅闯者死。”
砀琎身后几名涂山弟子应声而倒。
“即刻回南岸去,否则全部给我徒弟陪葬。”
“你!”砀琎恶狠狠瞪着韩吉,一步步向河滩后退。
这时又有两滴水落在砀琎脸上,他仰头瞥瞥天,乌云重叠。
背后忽然发生一声巨响,他看见太虚师徒脸上惊愕变形的神色,张大嘴回过头,一道巨大的水幕拔河而起。
“参曦,既已过河,太虚便与你们两不相犯。”话未说完,水幕塌下向韩吉砸去,转瞬将太虚师徒淹没。
韩吉缓缓自水中站起,双眼翻白。
“从我到珠玑岛以来,我们还未交过手…”
全身白色裙裾炸开,黑色战甲粼粼发光,韩吉抬起左掌慢慢向内旋转,这时黑眼珠突然落进眼眶,眼疾手快一个俯腰抽身,一把玄色弯刀飞速旋向涂河之上的参曦,参曦挥袖遮挡,那刀卡进停住,眨眼间抽出来绕到参曦身后。
身后的灵遥挥剑向弯刀挑去,那弯刀躲开剑,斜向参曦砍去,剑疾疾拦住弯刀,同它纠缠了几个回合,听得水中一声吼,弯刀回到韩吉手里。
韩吉跃上半空,执刀挥向参曦,那道玄色尽头崩出一片黑烟散霰。参曦银发飞速迎向黑烟,只听见霹雳一声,俯冲过去。
银色炫光在黑烟中闪闪回回穿梭几十道,参曦身影又现出来,手执银色长剑下腰扭身向黑烟斩去,韩吉身影也立即现出来,空翻越过银剑立住,未及眨眼又朝参曦挥刀而来。
四.
银光和玄烟时而隐入层叠的乌云中,时而落到林间树梢,纠缠攻守多时未见输赢。
暴雨寒风中的涂河弥散着灰色的烟气,天地似是黏在一起混沌不分。
“你输了”
银光回落到弟子身旁,参曦身影现出来。
须臾,黑烟飘落进水中,韩吉现出身影,脸上挤出笑意:“自此以后,太虚不犯涂山。”转身,袖中涌出鲜血。
参曦回到涂山后一直闭门不出,派中事务同以往一样由灵遥代管。
“你本不必亲自去。”白芷长老取出长针。
“我总觉得有些蹊跷,”窗外的风吹得银杏树婆娑作响,参曦的声音有气无力,“我中毒之事莫要与弟子们讲。”
白芷点点头,“我配些解药于你,服药期间切勿练功运气,否则毒扩散至五脏六腑便不好解了。”
“我有些派中之事要吩咐灵遥,帮我唤他来此。”参曦见她起身要走。
“好。”
灵遥来到苍龙阁,见师父端坐在案前,面色有些发青。
“过几日我要进栖雁寺中闭关,派中事务皆由你掌管,要利析秋毫,敬小慎微。岛上不少门派对我们虎视眈眈,须早日攘除忧患。”
“是,师父。”
他行礼退至门口,推门的手有些迟疑。
六日后是参曦进寺闭关的日子,灵遥尾随师父到寺门口,见他面色比之前好些,心里似乎踏实些,但抬起手正欲推门一刹那,又开始犹豫起来。
栖雁寺绝不是闭关的好地方,当年繇洛就是被囚禁于此,每到阴雨时节,这里都是一片凄凉。师父反反复复来此闭关,总有些蹊跷。
灵遥放下手,转身往回走。
正午的日头藏进云里,后山传来一阵嘶叫声。灵遥浑身哆嗦,加快了步伐。
以后每隔几日,灵遥都来栖雁寺门前转悠一圈。在涂山牢狱查得的蛛丝马迹,让他越来越觉得定婧的死与后山有关。后山常常响起的嘶叫,似乎也渐渐清晰,那是妖的声音,在涂山后山,在涂山后山的栖雁寺中,有妖。
五.
参曦闭关一个月后的涂山迎来了第一场雪,雪后第二日阳光正好,灵遥踏着积雪又来到后山。
寺门是虚掩的,他走进庭中向四周打量,屋宇回廊被雪盖住,只有几处灰旧的墙面显露出来。地上没有什么足迹,他绕着回廊寻得前殿左右两边各有一对称的小门,择了右侧门进去,便是宽阔的□□。传言中抑百毒镇妖魔的栖雁塔顺着后殿右侧那条山路望去隐隐可见。灵遥没有犹豫,向那塔走去:前殿后殿空无一人,师父或许就在那塔中,他总要来栖雁寺闭关或许就是为塔而来——当我站在殿旁第一眼望见塔时,就对它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好奇,它在吸引我前去,就像定婧之死吸引着我一步步查下去,我要看看它背后的蹊跷,我要弄清它背后的神秘。
“你来了”
参曦果然坐在塔第一层中央,双眼紧闭。
灵遥后退一步,眼前的这人面色发黑,唇色发乌,语气阴沉。
“灵遥,”参曦嘴角扬起。
“师父,”
“在此处,不必再装了。”
灵遥面色变得比往常更加冷漠,
“你在练禁术。”
“毒已深入至髓,你可满意。”
“为何要练禁术?”
“当年不论我如何苦练如何发奋,在师父眼中在外人心中皆处处不如繇洛,可他温良恭俭又如何,功力深厚又如何,最后坐上掌门一位之人还是我。”
“为何要练禁术!”
“想不到,想不到繇洛竟练成此套禁术,他做了妖族统领,对涂山虎视眈眈,在旁人眼中他还是比我厉害。”
“你知道这禁术反噬极力吗?”
“岂不正合你意?人人皆言你仿若当年繇洛,厌厌良人,秩秩德音,在他们眼中可有我参曦之位?我若练成此术,便杀了你!”
“你就如此恨我?”
“是。”
灵遥飞上前,轻扼住参曦脖颈。
“定婧是不是被你所杀?”
“是。”参曦轻佻地看着他。
灵遥的手加大力度,冷眼瞥向参曦愈加发青的脸。
“为何?”
“妖之味,美至极。”
“疯子!不等你杀我,我便会杀了你。”
“休想!就算你像繇洛又如何,我修炼了此术终是强于你!”
灵遥松开手,笑了笑,
“你已中毒,活不了几日。”
参曦扑上来,掐住灵遥脖颈,
“你果然存有野心!”
灵遥继续笑望着他,不语。
这笑激怒参曦,他自侧额至颈部皆青筋暴起,而后周身黑气肆溢,那只掐住灵遥的手越攥越紧,越攥越紧…
屏气…凝波…灵遥眼里沁出泪,笑凝滞在脸上…根汲…延出…
轰然一声巨响,灵遥一掌击中参曦,二人被炸开飞向两端。
参曦撞到壁上滑落到地,颤颤巍巍爬起来,目光冰冷直勾勾盯向对面的灵遥。
“你当年从我这习得一招一式,如今却是对付我…”
参曦歪着身子立在那里,右手颤抖起来…银虎…出尘…此招式前掌门一生只用过一次,便是和繇洛的最后一战…此时此刻,他也要开始用它了。
银虎…出尘…八面…危伏…整座塔开始震动起来,参曦眼角一滴泪落下,千百只银色老虎从他身体里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灵遥。
“唔”一声,灵遥惊讶地睁开双眼…黑血从参曦嘴里湍急涌出,他跪在血泊中,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想不到妖毒深入经络已久,参曦已无法使出“银虎出尘”。
“师父!”
灵遥奔过去,将参曦抱在怀中。
参曦咧开嘴笑着:“你看…涂山掌门终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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