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来生

　　“吃饭了！”顾娘子将饭摆上桌，喊他们爷俩吃饭。
　　顾平宁匆忙出来，鼻子在桌上溜了一圈，直嚷着“好香”“好香”。赶忙在桌前坐好，给碗里盛饭，泰州干旱，主要食物便是小麦，因此顾娘子晚间做了些汤面。
　　“爹，出来吃饭吧！可香了！”顾平宁见父亲未曾出来书房，自己又急的想吃饭，便高声唤道。
　　顾大夫将手中准备好的书装在袖中，方才出门就餐。见到儿子坐在桌前抓耳挠腮的样子，心中的火气又一下子窜上来了，但他想着等下的事情，又默默忍了下去。
　　顾平宁见父亲出来吃饭，谄笑着将碗筷奉到父亲面前：“爹，请用！”
　　顾大夫对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端起碗就开始吃了。顾平宁见父亲如此神态，心中惴惴不安，也不敢调皮，赶紧吃饭，顾娘子见父子二人打官司，笑了笑不说话，静等着看戏。
　　这厢顾平宁刚放下碗，顾大夫就地给他一本书，封面上大大四个字《金匮医术》，他一时有些愣住。紧接着便听到一声晴天霹雳：“我看你这些天闲来无事，就把这本书背下来吧。”
　　顾平宁木木地结果书，才反应过来，一下子跳起来，正想说话，就见顾大夫拿眼睛盯着他看，他立马展开一个谄笑，抱着书跑回房间。
　　顾大夫拿手捋着胡须，得意一笑，背着手回了房间，没过多久，便听见一声哀嚎。顾娘子见丈夫脸上神色，哪里不知道情况，嘴里说着：“你呀！”却也不对此发表意见。
　　第二日早晨，虞南归就见到顾平宁皱着一张脸，捧着书在念念有词。她抿嘴一笑，准备去后院整理药材。
　　“站住！”
　　虞南归无奈回头：“少爷，你又怎么了？”
　　顾平宁扬了扬手中的书，瞪着眼睛：“你说，是不是你跟我爹出的这主意？”
　　他昨夜想了半晚上，始终觉得这法子不是父亲往日的风格，今晨见着她，忽然就明白了。
　　虞南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是啦！那又怎样？我成日里给你收拾烂摊子，实在是够了！”
　　顾平宁想及往日之事，心里发虚，嘴上却仍然犟着：“那...那你也不能给我爹出这么个主意呀！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个，你这样不是故意刁难是什么？”他越说越觉得心中委屈，以前虞南归都是维护他，如今也偏着父亲！一时忍不住，眼睛竟都红了。
　　虞南归从未见过他如此摸样，吓了一跳，立时手足无措了：“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哎，你别哭啊！”她围着顾平宁转来转去，直道：“要不...要不你也罚我一回，如何？”
　　“真的？”顾平宁嘟着嘴问。
　　“真的真的！只要你别哭，我都答应好不好？”见他不信，虞南归急忙应道。
　　听见她说同意，顾平宁这才笑着说：“既然这样，那你过两日陪我去四明山。可是你说的随我罚的，既然说好了，就不许反悔！”
　　虞南归这才明白过来是被他骗了。委实是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情形，从前被顾伯伯抡着棍子打，也从不见他哭过，因此一时慌了神。但等她反应过来，顾平宁早不见了人影，她好气又好笑，只得继续去忙了。

　　年少时的光阴总是很容易就过去了，流年早已换过两轮。这两年里，顾大夫见儿子始终对家业不上心，只好死心，将一身家传医术传给虞南归，自我安慰好歹还有个儿媳。
　　虞南归起先不敢相信，只是推脱，直到后来被母亲透露了婚约的事，这才红着脸应了。
　　其实，顾大夫这样做，不只是因为虞南归和儿子有婚约，他更相信这十几年来虞南归对顾平宁的真心实意，还有她一诺千金的品行。否则，传家之术，也不可能越过子孙，传给一个还未曾进门的儿媳。
　　顾平宁因为从小崇拜岳西北，喜爱舞枪弄棒，于去年终于磨得顾大夫同意，给他找了一位岳崇将军手下因伤退伍的士兵做师傅。可怜天下父母，总是倔不过自己的孩子！

　　冬天的泰州十分寒冷，然而今年尤甚，一夜之间寒雪覆顶，没过行人膝盖。蚩族人就在这时抢掠了泰州北部的广平县。
　　往年岳将军驻守泰州，尚无此事，今年刚巧回京述职，谁知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泰州百姓一时心中惊惶，整日求天告地，希望岳崇赶紧回来。
　　世事难料！
　　腊月刚过，泰州学子惯例去看街头告示，往日里一片空白的告示栏里，已贴了新的布告。
　　诏曰：今西北军靖边将军岳崇，骄纵无礼，不敬天子，且于述职期内怠于边防，延误战机，使外敌入侵，然岳崇不知悔过，竟以性命胁迫天子，朝堂撞柱，以致身亡，实乃大过。岳崇其罪，本应抄家问斩，然皇恩浩荡，陛下念其乃先帝旧臣，亦有往日功绩，免其家眷之责，特旨还乡，望众卿引以为鉴。
　　钦此！
　　平治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岳将军死了！”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炸在整个泰州城里，人们简直无法相信，这些年来他们所依靠的擎天巨柱就此倒塌！
　　巨大的哀痛像浓雾一样，笼罩了整座府城。伴随着的还有浓浓的不安和惊惧。
　　朝廷明旨下达，泰州的学子百姓只能趁夜给岳将军建了衣冠冢，以为纪念。自此，泰州人祭奠岳将军方有了固定的去处。
　　是夜，虞夫子和顾大夫从将军冢祭奠归来，一时难以克制，就于院中对坐而泣。
　　顾大夫道：“岳将军一生英明，谁人不知！如今落到如此地步，我......”一时语未尽，心中哀痛难禁，忍不住就落下泪来。
　　“哼！奸臣误国！使我定邦椽断，西北城毁。”虞夫子本哀痛岳将军际遇，然今晨收到京中同窗书信，因此心中怒火之盛，难以抑制。
　　顾大夫听他此言，惊问道：“听兄之言，难道这其中还有他故不成？”
　　虞夫子脸上怒气聚集，前所未见，恨声道：“我今日才知道，岳将军身故，那里是撞柱！分明是韩未祁方二贼向陛下进了谗言，将岳将军射死殿外。他二人怕此事传扬出去，才那般宣告，我一直纳闷岳将军怎会做出言官行径，谁知这才是真相！”
　　“这才是真相...这才是真相...呵...呵...”顾大夫低声笑着，然而这笑声听着，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悲痛！
　　半晌，顾大夫继续问道：“难道他们都不怕边疆战事吗？”
　　虞夫子长声叹息：“这二人出身微贱，勉强算是读过几年书，识些字，全凭谗言以致尊位，哪里能想得到这些？”
　　二人思及自身远离朝堂，无能为力，只得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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