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尽浮生

　　【叁拾玖】

　　沈熙动作太过自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吹风机就已经被拿过去了。

　　她怔了一下：“……我自己来吧。”

　　他像没有听到一样，微微使了点力道压着她的肩膀，迫她坐好，然后将她的头发披散下来，拿起吹风机生疏地摆弄。

　　他的手法不是很熟练，有时候要么出风口太近让她头皮发烫，有时候要么太远，风都是冷的。

　　在他笨拙地又一次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之后，伊落雨不由轻嘶了声，沈熙声音很紧张：“弄痛了吗，我轻点。”

　　她笑了笑：“这下我可以真的相信你是从来没做过这些。是我的荣幸呢。”

　　沈熙也笑，手下的动作更轻了，好像他捧在手中的不是她的头发，而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伊落雨的手侧正好是一面小小的梳妆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得见他的侧脸。

　　他眼帘低垂，专注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的长发。谨慎地，从发根吹到发尾，好像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那样小心的神色映在她眼中，令她几乎都不忍看下去。

　　她像被烫到一样倏地移开了视线。

　　室内静悄悄的。只有小小的机器发出的风声。

　　沈熙开口，很轻松的语气：“以前我看那些八点档电视剧——别笑，我真陪我妈看过。里面男主角只要为女主角做一些体贴的小事，比如吹头发买卫生棉什么的，女主角就会怦然心动芳心暗许了。……我好像从来没为你做过类似这样的事，我想试试。”

　　伊落雨垂着眼睛，没说话。

　　静谧。

　　他也沉默了会，才又笑着说：“可我好像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是不是太差劲了。”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轻微地发抖。

　　她觉得自己真残忍。

　　所作所为明明跟用刀子一下下剜着别人的心没有区别，偏偏还要故作无知，装作毫无芥蒂地同他相处。刽子手一样，冷漠又残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

　　“我自己来。”伊落雨“忽”地一下站了起来，略带强硬地夺走吹风机，“别忙了，你早点休息吧。”

　　沈熙任由她动作，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眼里是近乎凄惨的神色。她不由自主地想偏过头去，却又强迫自己与他对视。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只是勉强笑了笑：“那……好吧，反正我也笨手笨脚的。”

　　“不是。”伊落雨立刻反驳，低声而快速地解释，“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错。”

　　沈熙还是笑：“说什么傻话，我知道啦，你也休息吧。”

　　没有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他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顺势带上了她的房门。确定无人看见，在一片漆黑中，他的脚步缓下来，背倚着墙，紧紧闭上了眼睛。

　　把他当成贪得无厌的小人就好。

　　也……别给他更多的理解和温柔。

　　…

　　……

　　第二天伊落雨醒的很早，天才是蒙蒙亮。

　　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晨曦的微光还是若隐若现，迎面吹来的风冷嗖嗖的，带着夜晚的寒意。她冷得打了个寒噤，倒是清醒了很多。

　　在负罪感中醒来后，她发了个短信告诉江阿姨不用过来了，然后认命地淘米洗锅熬粥。如果有一天她面对沈熙没有这么多罪恶感了，倒是可以摆脱当牛做马爱管闲事的命。

　　早饭不能油腻不然肠胃很不舒服，她昨晚炖的鸡汤正好派上用场。鸡汤炖了很久，早就熬得熟透了，把油撇净，撒盐，跟淘好的米泡在一起，又动手利索地切了一些小配料之类，另外煎了蔬菜和肉沫。 接着小火慢慢熬。

　　 用高压锅焖两三个小时，出锅后再配上小碟酱菜，就是很开胃的鸡丝粥。

　　但是光有粥还不行，还得有别的辅食。

　　在厨房忙忙碌碌了很久，等到沈熙穿戴整齐从他的房间出来，已经早上七点了。

　　看到伊落雨只草草扎了个头发就系了围裙在厨房切菜洗碗。沈熙紧紧地拧起了眉毛：“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江阿姨又没来？”

　　听着大有将江阿姨解聘的趋势，伊落雨忙转过头来说：“是我不让江阿姨来的，你尝尝我做的早饭怎么样？”怕沈熙拒绝，她紧张地指了指高压锅，“粥已经熬好了，还没来得及盛，热腾腾的最适合冬天吃。”

　　“……”沈熙想板个脸色给她看，可看着小心翼翼打量他脸色的伊落雨，什么话都说不出。叹了口气，他笑道，“嗯，好，我尝尝。”

　　打开锅盖就是香气扑鼻，他望着伊落雨，她撇过头去，神色没什么异样，手指却绞在一起。

　　沈熙忍俊不禁：“对自己厨艺这么没信心？”

　　“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先试试。”

　　“嗯，很好吃。”

　　伊落雨愣了愣：“你还没动呢。”

　　“看起来就很好吃。”他笑着，眼睛弯弯眯了起来。

　　他很少看起来这么高兴，伊落雨咽下口中的话，将碗碟摆上了餐桌。同沈熙一起安静地吃饭。

　　粥熬的很软烂，鸡丝入味，咸淡适宜，的确是不错的。她悄悄松了口气，其实鸡丝粥她没做过，怕出了岔子也是人之常情。

　　吃完饭，二人整理了行李，就动身去机场了。

　　七点四十的飞机，到达机场后时间正好，来得及他们顺利地登机。头等舱的座椅很舒服，伊落雨调整了一下椅背，带上眼罩就准备睡觉了。

　　沈熙哭笑不得：“一上飞机就睡觉了吗？十几个小时的路程呢。”

　　C城到拉斯维加斯没有直飞的班机，因此还要在西雅图的塔克马机场转机，路上会停留几个小时的时间。因此虽然飞行时间不长，但是等他们到达拉斯维加斯的时候也已经是晚上了。

　　其实倒不一定非要在西雅图转机，当沈熙开着笔记本问伊落雨选择在日本成田机场转机还是塔克马机场转机的时候，伊落雨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西雅图。

　　“我想见见夏薇。”她这样说。

　　当时沈熙想跟她一起去华盛顿大学，但是伊落雨拒绝了：“你去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他于是没有坚持。

　　于情于理，似乎让她们单独见面会更好。

　　怕夏薇会伤害落雨的问题也可以解决，派两个人跟着也就是了。

　　伊落雨揉着眼睛，神情困倦，声音低低的：“起得早了，好困。”她迷迷糊糊地从随身的行李包里翻出护颈枕，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

　　沈熙失笑，帮她把包装袋拆开，套在她的脖子上，低声说：“干嘛这么早起来，路上随便买点也可以。”

　　“不行的……”她嘟囔着，自己在靠椅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成一团睡了过去。也没说为什么不行。

　　伊落雨睡着的样子很孩子气，将薄毛毯裹成一团，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嘴巴似乎小小地嘟起来，眉毛微皱——在梦中都是这样负气的样子。

　　细细的碎发散落在她的颊旁，窗外天色很好，日光穿透云层，照耀在她的侧脸，恍若透明一样。几乎可以看见瓷白的皮肤下细小的青色血管。

　　沈熙凝视了她的睡脸一会，接着旋钮打开座位上的阅读灯，翻出带上飞机的书，认真地看起来。其实他倒是更想利用这段时间处理公务，不过可惜飞机上用不了电脑。

　　枯燥乏味的金融管理类书籍，他也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用记号笔勾划几笔。沈熙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要是放在三年前，他宁可听歌睡觉也绝对不愿意看这么无聊的东西。

　　他的动作很小心，连翻书的动作也轻若无声，努力不要吵醒伊落雨。

　　到了午餐时间，空姐送上飞机餐：“先生——”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空姐会意，微笑着轻轻放下餐盘就离开了。

　　身旁就是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跟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一样。他可笑地希望时间就此停止，这架飞机永远没有抵达目的地的时候。

　　几个小时后，距离塔克马机场的路程已经不远。听到飞机广播轻柔的女声提示，沈熙轻轻拍了拍伊落雨的肩膀：“落雨，醒醒。”

　　她揉了揉眼睛：“这么快？”

　　“快吗？”沈熙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睡了这么长时间让你错过了飞机餐。”

　　“啊 ，真有些饿了。听说这家航空公司的飞机餐很好吃呢。”伊落雨叹气，“没事，我带了面包。”说着她拿出随身带的面包，顺手给了沈熙一个：“我猜你也没吃午饭，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他收起了笑容，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秘密。”伊落雨笑。

　　继续飞行了两三个小时，才抵达美国西雅图塔克马机场。

　　下了飞机之后，沈熙让早已等候在机场门口的工作人员开车送伊落雨去华盛顿大学，自己则驱车前往酒店，跟公司董事开一个临时视频会议，准备晚上到达拉斯维加斯之后的工作安排。
　　
　　 临走的时候，她从沈熙这里要到了伊夏薇的联系方式。

　　“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换手机号。”沈熙笑了笑，“祝你好运。”

　　 伊落雨跟沈熙道别，心知他并不希望她们见面，不管出于怎样的原因。

　　 当地时间应该正好是午休，她给那个号码打了电话。

　　漫长的嘟嘟声之后，慵懒的女声在听筒另一边响起：“Hello？”

　　她听出来这是夏薇的声音。

　　“夏薇，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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