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一晃又多半个月过去了，天气也愈加阴凉。街边的梧桐树树叶被西风吹落，行色匆匆的行人将它踏在脚底，发出碎裂的尖叫声，夏蝉最后一声微弱的呻-吟淹没在这支离破碎的响声中。
　　股价跌了又涨，商铺拆了又建，各类大小新闻从没断过，唯一使纪忍冬在新闻节目上停了停的，就是“万盛集团总裁沈海峪在海外留学的长子现身，沈念之的继承权或受影响”这种消息了。
　　同父亲吃饭的事貌似被两人抛在脑后，不过直到纪忍冬真正知晓纪连胜口中的“朋友”是什么人后，她才抓狂道“你卖我卖的真好”，而纪连胜倒是很淡定自若：“没事，你别那么紧张。”
　　什么话，又不是你相亲，你当然不紧张！没想到啊没想到，纪连胜为了能让自己的公司产业发展，不惜用商业联姻这种烂大街的桥段来争取利益！相亲就算了，你好歹告诉我对方是谁吧？我连人都没见着你就叫我来算什么！
　　纪忍冬心里烦得很，故意坐在汽车前座上与纪连胜拉开了距离，心里盘算着怎样在不破坏利益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一进餐厅，纪氏父女就被服务员领进包间，包间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万盛集团的Boss，也就是沈念之的父亲——沈海峪。
　　看到纪连胜的到来，沈海峪也起身迎接，与纪连胜寒暄着，纪忍冬只是在身后得体地微笑。
　　一见到这种场面，纪忍冬便条件反射地切换到知书达理的人格，微鞠了一躬：“沈先生好。”
　　沈海峪笑说：“这么长时间不见，忍冬是越发-漂亮了！”
　　纪忍冬很配合地腼腆一笑，没有作声。
　　寒暄过后，场面不免有些尴尬。沈海峪清了清嗓，冲着纪连胜说：“哎呀，孩子们要忙的事情太多，总是不守时，老纪你见谅啊。”
　　“这很正常的嘛，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纪连胜笑着挥手。
　　谈笑间，包间的门被推开，迎进一对璧人。
　　纪忍冬端着杯子的手轻轻震了震，男子瞳孔猛地放大，但旋即恢复正常，两人的细微表情都不曾被人发觉。
　　“伯父，爸，让你们久等了。”沈念之落落大方的态度让纪忍冬自愧不如。才多长时间不见，他看上去又消瘦了些。看来那个海归长子事件给他添了不少堵。
　　“都快坐吧坐吧。”沈海峪招呼道。
　　沈念之坐在了右侧的第二个座位上，正好处在纪忍冬对面。跟在沈念之右边的姜流风也拢了裙摆落了座。
　　要不大家都说这两一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姜流风从进门到入座，一颦一笑那都是林下风气、仪态娉婷。
　　过了一会儿，大门第三次被打开，这次走进来的人才真叫纪忍冬咋舌，用懵逼此时的状态形容都不为过。
　　怎么会是他？为什么是他？
　　等等，我为什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咳，咳咳……”纪忍冬正喝着杯中的香槟，瞅见来人，突然就被呛得咳嗽起来，顾于外人太多、场面太大，纪忍冬忙低下脑袋收起了自己张口结舌的表情。
　　一旁的纪连胜也十分诧异，这个小伙子不是之前忍冬的男朋友吗？怎么就成了沈海峪的孩子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联姻的事有谱！
　　“忍冬啊，没事吧，快拿纸擦一擦。”沈海峪说着递过一个纸巾盒。
　　“没事没事，咳，不好意思啊。”纪忍冬赔笑道。
　　“来，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简……”沈海峪似乎顿了一下，不过马上被他掩饰过去，“这就是我的长子，沈棠柯。”
　　“纪先生好。”声音很冷。
　　虽然纪忍冬心里疑惑不解，但到底是沈家的场子，在这种地方琢磨这家人的为何如此不寻常确实不妥，于是便只好见机行事了。
　　简舟柯，不，现在应该叫沈棠柯。沈棠柯从进门到现在，除了在看到纪忍冬的时候略微瞪了瞪眼之外，一直保持着那张扑克脸。与万年冰山脸韦世熙不同，沈棠柯的表情带着那么一抹淡然，仿佛“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般的超脱；而韦世熙呢，则是一种“独钓寒江雪”的孤傲气质。
　　想来，这两人也算是师出同门了吧。
　　沈棠柯不似沈念之那样温润如玉、待人温和，他从不愿放下身段向什么人低眉顺眼的，哪怕只是一句奉承，他也不会说。这样的不卑不亢，是纪忍冬可望而不可即的。
　　沈棠柯瞥了瞥纪忍冬，越过姜流风、沈念之，径直走到沈海峪左手边，坐在那个沈念之刻意空出的位置上。他扫过纪忍冬的眼神也是漠然的，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纪忍冬见他这副光景，不禁垂下眼搓了搓手指。
　　他应该有自己的苦衷吧，她这样想。
　　“既然人都到全了，那咱们就开始吧。”沈海峪吩咐服务生上菜。
　　“咳，忍冬啊，”沈海峪用餐巾拭了拭嘴，问道，“你和棠柯是不是见过啊？”话一出口，整间屋子里的人好像都看向纪忍冬，弄得她有些紧张。
　　果然，纪忍冬之前的反应确实太大了。她飞速地瞟了一眼沈棠柯，正巧对上了他的目光，沈棠柯瞥了她一眼，忽然开了口，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这边来：“是，之前是认识的。”
　　“哦？是吗？那你们也算是朋友了呗，私下有不少共同语言吧。”大风大浪里过来的就是不一样，这弯儿拐的极妙！
　　“就是说啊，两个人要多来往啊！”看看沈海峪，再看看纪连胜，这差距就出来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老沈，我和棠柯这孩子可是见过面啊！”
　　“那我们两家还真是有缘分，有缘分啊，哈哈哈……”听到纪连胜这么说，沈海峪和他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处在两人中间的纪忍冬，跟着尴尬地咧了咧嘴，抬眼，与沈念之四目相对，瞧见他一双桃花美目眼波微转，却又立刻移了视线，转而扬起嘴角看向两个长辈。
　　席间，纪忍冬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却失了方向，在这一层里晃荡了半天也没找到刚才的房间，正在自己懊恼之时，一只手将纪忍冬扯到一个黑暗的房间里，顺势带上了门。
　　纪忍冬被捂住嘴摁在墙上，下意识地要挣脱，可是当她碰到那人右手拇指指腹上的薄茧之后，便不再反抗，因为已经清楚来人是谁了。
　　纪忍冬吹了口气，嘴上的手这才挪开，她仰起脸冲着沈念之的方向：“有事么？”
　　沉默。仅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纪忍冬等得不耐烦了，推开沈念之要走，不想又被拽了回来。
　　“你干什么？！”纪忍冬有些烦躁。
　　“纪忍冬，很好，你很好。”沈念之的脸完全隐在黑暗里，良久才又出声，“你和那个人……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想问她和沈棠柯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和他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关系？”纪忍冬不耐烦道。
　　“纪忍冬我告诉你，你不用使这一套激我，”沈念之顿了顿，“你可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为了跟我斗，连自己都搭上了，你还真是抬举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听他这话，纪忍冬突然一使劲将离自己不足半臂远的沈念之推开，嫌恶地说，“沈念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阴暗，你别把别人想象的和你一样龌龊。”
　　“你别给脸不要脸。”他一把掐住纪忍冬的脖子，渐渐发力。此时的沈念之，不再是人前那个宽简有大量的谦谦公子，而是面目狰狞的魔鬼。
　　万万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样的话，纪忍冬心里百感交集，可迟迟没有发声，甚至都没挣扎一下。
　　许久，沈念之讥讽道：“怎么不反抗？被我说中了？”声音阴恻，像是由地底传来，丝毫不现那嗓音原本的清澈温暖，引得一阵心悸。
　　不是不能辩解，是不愿再与眼前的人争论什么。方才的心烦气躁一瞬间烟消云散，唯有一段愧意滞留在心口。纪忍冬清楚，现在被堵在这里怨不得别人，如果当年不是自己，恐怕他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念之，念之？你在里面吗？”门外，姜流风急切地唤着他的名字。
　　听到她的声音，沈念之蹙了下眉，终于放开了手，纪忍冬这才俯下身剧烈地咳嗽，头无力地抵在墙上，觉得天旋地转。
　　沈念之强拉她起来，拉开门笑着说：“你怎么出来了，我刚才在这里碰到迷路的纪小姐，正想一起回去呢。”
　　回来之后，纪忍冬便如鲠在喉一般，丝毫没有注意周围的人说了什么。沈海峪便让沈棠柯送纪忍冬先回家，大家看得清楚，他分明是在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纪忍冬没有推辞。
　　两个人出了门，并肩走向电梯口，仍是从前那样隔了半臂的距离。直到出了酒店大门，纪忍冬才打破了沉默。
　　“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纪忍冬说着，低头扣上了最后一颗纽扣。
　　“你怪我。”语气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纪忍冬顿了一下，抬起头：“您说笑了，沈先生。”
　　“你怪我。”沈棠柯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纪忍冬否定得很干脆。
　　“我说过的，你习惯撒谎，可惜骗术并不高明。”两人对视了好久，沈棠柯说出这么一句话。
　　心事被看穿，纪忍冬一时找不到话为自己辩驳，于是赌气扭头就走，不想没走出几步，一条围巾从颈后围过来，纪忍冬陷入一个怀抱里。
　　“我错了。”沈棠柯埋下头，低声嗫嚅。热气呼在耳朵上，纪忍冬一个激灵要挣脱出来，却被他拥的更紧了。
　　这暧昧来得有点突然，绯红从脸直烧到耳根，她的两只手僵硬得不知该放在哪里，可是心里是奇怪的，从前他们两个人关系好，也没到这种地步啊，这么久不见，突然放出男友力MAX的怀抱杀，这里肯定有猫腻！
　　“别动，”沈棠柯的声音又降到冰点，“沈念之在那边。”
　　一听到这个名字，纪忍冬心下一紧，小心翼翼地扫视四周，果然在一片阴影里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不知为何，报复感涌上心头，纪忍冬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忽然伸出拳头砸向沈棠柯左肩，沈棠柯被打的侧了下身子，脚也不由得向后撤了半步，倒是没放开纪忍冬的手。
　　纪忍冬故意似的，狠狠地锤向沈棠柯，嚣张地说：“还，手，啊。”
　　终于，就在纪忍冬要砸第五拳的时候，沈棠柯突然拽着围巾将她搂进怀，咬着牙阴森森地说：“戏演得不错，……别后悔就成。”
　　“过奖过奖，和您比还差得远呢。”纪忍冬不屑道。
　　过了一会儿，沈棠柯松开她，把围巾在她的脖子上绕了一圈，似乎不经意地说：“你脖子怎么回事？”
　　“没什么，应该是喝的有点多。”纪忍冬不敢看沈棠柯的眼睛。
　　沈棠柯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纪忍冬家的方向迈步。
　　“你的目的是什么？”话总要摊开说才好，纪忍冬目视前方。
　　“为什么要告诉你？”沈棠柯并不回答问题，反而问起了纪忍冬。
　　“这个么，被别人利用的感觉挺不爽的，不如我们把话说开了，你想让我做什么？”冷风吹得纪忍冬清醒不少，借着酒劲，干脆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沈棠柯轻轻一个鼻哼，冷笑道：“纪忍冬，你太天真了。”
　　“我不想跟你绕弯子，事到如今，我还有的选吗？”纪忍冬拉着他停下来，“你来，你走，你再出现，难道这些都是巧合吗？”
　　“我的目的，不是你该知道的，”沈棠柯嗓音低沉，“你只需要认清一点，我们的关系，是相互利用，不是我单方面榨取你的利益。”
　　“怎么讲？”纪忍冬挑挑眉。
　　“我们合作，我可以达到我的目的，你可以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双赢哦，不考虑一下？”沈棠柯凑近纪忍冬，眯了眯眼睛。
　　“……开条件。”纪忍冬想了想，歪着脑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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