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莫不是韦世熙？
　　纪忍冬为了证明自己心中的疑惑，端了杯子小心翼翼地蹭过去。当她走到离那男子不到四米远的时候，纪忍冬才敢断定这个人绝对就是他，韦世熙。
　　灯光时不时光顾到韦世熙身上来，但是妖异的色彩并没让这个男人显出半分的生气，反而凸显了他的死气沉沉。
　　纪忍冬站在舞池边上，冷眼旁观着韦世熙丧气的样子，望着他面前横七竖八的酒瓶，不禁一个冷笑：“你也有今天。”
　　纪忍冬款款走近韦世熙，坐在他身侧，斜眼瞟了他一眼，但笑不语。只等韦世熙晃悠悠抬起头，迷茫地望着来人，喃喃吐出一段音节。
　　纪忍冬看了看他的口型，抿了抿嘴：“……什么？”
　　不可能，不会是他！韦世熙绝对不是那个人！太扯了，这还不到半个月，那么多不想再见到的人居然几乎同时现了身！初中、高中，个个都是来索命的吗？！
　　看来在不久的以后，忙到焦头烂额的不会只有韦世熙了，因为纪忍冬也正在不知不觉中，沉入了漩涡的中心……
　　“寸心。”这一次绝对看清楚了、绝对听仔细了，在舞曲暂停的空当，韦世熙的声音像一阵电流，激得纪忍冬的手打了个哆嗦，冰凉的酒被抖了出来。
　　即便不相信，即便不承认，也骗不了自己了。能叫的出这个名字的，恐怕也只有那个人了——
　　“百年如流水的下一句是什么？”女孩不经意问道，她的脸压在摊开的书上，闭着眼享受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
　　“寸心宁共知。”一旁的男孩纹丝不动地看书，流利地回答。
　　“哦。……寸心？”忽然直起身，哗哗地翻着手边的词典“你看你看，词典上有这个词条！”一边说，一边指给男生看：“道家哲学。寸心指渺小的生命或者心意。”
　　“嗯，然后呢？”男生终于正视女孩的眼睛，淡淡地说。
　　“……没什么。只是想证明一下我记住了这里有。”
　　“记住了词典上有这个词。你怎么说话只说半句的？懒成这样。”男孩叹口气，拿起书在女孩头上拍了一下。
　　女孩瘪瘪嘴：“就你事多。”
　　“寸心，寸心？”男孩忽然笑起来，揶揄女孩，“这个名字真适合你。”
　　“适合我？”女孩眼睛放光，“你也觉得我有道家的气质噢？”
　　“想多了，”男孩把书收进书包，认真地说，“寸心，是想说你小心眼。”说完背上书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全然不顾身后鼓成气囊的女孩。
　　寸心，寸心……
　　男孩将一本书搁在女孩的桌上，踟蹰了一番，转身离开了，就像那天在咖啡厅里一般，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疏风撩动书页，将藏在书中的信封暴露出来，签字笔在上面书的行楷：寸心亲启。
　　男孩本以为书和信都能被打扫卫生回来的女孩收到，不想在女孩回来之前，神出鬼没的班主任就发现了这诡异的书信。
　　在那种同班男女生在走廊遇到都要靠边走的年代，班主任自然不会怀疑好学生，于是把嫌疑放到纪忍冬身上，给她扣了一顶“不务正业，与男同学关系过密”的帽子，甚至请了家长来，给家长上了好一节政治思想课，却只字不提书信的事。
　　这当然导致无辜的纪忍冬受到惩罚，再加上男生无言的告别，很长一段时间内，纪忍冬都没有再出过小区大院。
　　谁能想到，就是这看似再正常不过的教育，竟促成了两个人多年的怨恨，无声地用蚕丝系出一串细密的结，缠缠绕绕，再难舒展。
　　“寸心……”韦世熙眼神迷离，望向瞠目结舌的纪忍冬。
　　纪忍冬晃着脑袋，仍不敢向现实低头：“不……你不是，你不是誓语，韦誓语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伤口已经结痂，我拜托你，拜托你不要再撕扯它了！
　　“你看看我，我是誓语啊！”韦世熙歇斯底里地大喊，用手掐住纪忍冬的上臂，防止她逃开。
　　纪忍冬的眼里噙满泪水，眼看就要夺眶而出：“放开我！你回来做什么……既然走了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为什么……”纪忍冬挣扎着，终于低下头啜泣起来，哽咽声在一片喧闹中微不可闻。
　　抓着纪忍冬的手陡然松开，韦世熙像个死人一样倒在靠背上，兀自喃喃：“什么走了就别回来，你就不该出现……”
　　纪忍冬愤恨地仰起脸，想要辩驳什么，可在听到他嘴里的名字后，骤然滞住了。
　　“顾盼……”韦世熙合上了眼，剑眉锁得更深了。
　　纪忍冬满脸泪痕，瞪着眼望向韦世熙的方向，又自嘲似的干笑两声。笑声渐渐地脱离了控制，她声嘶力竭地狂笑着，一边往嘴里灌酒，简直就是个刚从精神病院地下室里逃出来的医生重点观察的病人。
　　“哈哈哈哈……”纪忍冬啊纪忍冬，你在想什么？还以为这些人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吗？别做梦了！你也该醒醒了！沈念之有未婚妻姜流风，韦世熙有已经订婚的顾盼，你他妈到底算个什么？！你要是再好吃懒做一点，连你爸都不愿意养你你知道吗？！
　　多可笑啊，你活着就是为了衬托别人有多幸福吗？你的生命毫无意义！
　　纪忍冬坐在角落里哭天抢地，一旁是面容棱角分明、宛如刀刻的男子醉倒在沙发里。一动一静，在外人看来竟有些黑色幽默，也唯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的心里排山倒海的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忍冬颓然地窝在沙发里，双眼空洞地望向舞池中的红男绿女，脚边是七零八落的酒瓶。
　　已经不痛了，已经不痛了……就这样自欺欺人吧，总好过一次次互相折磨。
　　纪忍冬原本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韦世熙半句话不说就走了，甚至都没再联系过她，这也是让纪忍冬十分委屈的一点。不过既然他回来了，还找到了真爱，不辞而别的理由便也没那么重要了吧。
　　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抹眼泪，当手触在脸上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眼妆已经花了，不禁一个苦笑：无论你在脸上涂多厚重的油彩，你都没办法随时随地掩饰自己内心的无能。
　　沈念之说得对，纪忍冬太脆弱、太经不起打击；简舟柯说的也没错，她就是喜欢骗人，说白了就是个活在自己的谎言里的骗子。
　　说起来，简舟柯到底去哪了？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纪忍冬现在完全没心情顾简舟柯，这些天接连发生的事让她自顾不暇，更别说思考简舟柯到底在哪这种问题了。
　　纪忍冬向后仰了仰头，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进了洗手间，费了半天劲才用清水洗净了妆，又把头发束起来，整个人素气了很多。
　　回到座位上，发现韦世熙还在那里坐着，看来他是不能自己回去了。纪忍冬则比较清醒，毕竟她喝下去的酒比韦世熙胃里的要少很多。
　　打电话给顾盼？纪忍冬掏出手机又犹豫了，刚才他一直唤着顾盼顾盼，却又来这种地方宿醉不归。
　　照着乔璨烨的性子，既然见到了顾盼就一定不会一言不发地接受她订婚的事实，肯定会再去找她问个清楚，韦世熙这个心细如尘的人，即使现在发现不了两个人的关系，也能觉察出危险的味道。
　　要问纪忍冬会不会不甘心吗？多少是有点的。一辈子……不是没想过的，哪怕是做朋友？也许是自己太过自作多情，所以知道他订婚也难免愤懑、自怜。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甘心又能怎样呢？若真让她去抢，倒也做不来了。
　　纪忍冬身形晃了晃。
　　那么多人，那么多人从身边擦肩而过，到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归宿，只剩她自己还在踽踽独行，从没摆脱过自己施下的桎梏。
　　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指甲都发了白。
　　竟连一个能在半夜送我回家的人都没有么？纪忍冬在心里叹息,做人做到这份上，还真是失败啊。
　　第二天。
　　韦世熙徐徐睁开眼，撑着身子从沙发上坐起来。有一种被人堵在墙角暴打了一顿的感觉，浑身乏力，尤其是脑袋，简直要裂开了一般。
　　韦世熙揉了揉太阳穴，眯起眼环视四周，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身在韦氏的办公室里。努力回忆着昨晚的事，或者说，在自己喝断片之前的事。
　　昨晚，某冬实在没办法回家，只好拖着不省人事的韦世熙上了一辆出租车。为了避嫌，纪忍冬好说歹说拉上司机师傅把韦世熙扛进他们家办公室。一想到这个人一醒来，阳光就会扎人眼，纪忍冬细心地拉上了窗帘才回到自己家中。
　　韦世熙的眉毛几乎拧成一个结，因为他的确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回的公司了。难道是自己酒醉的时候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正在韦世熙奇怪的时候，一阵敲门声响起。韦世熙急忙抓了抓头发，理了理衣服，正色道：“进。”
　　“韦总，这是今天策划部开会时提出的发展方案，请您过目。”一个男子说着，一边把一个文件夹递到韦世熙面前，“您看一下，如果能把纪氏的公司收购，就等于扫清了一大障碍，据消息称沈先生似乎并没有与纪氏签订书面性的协议，沈先生可能……还有反悔的意思。”
　　闻言，韦世熙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额头上出现几道细纹。
　　那人点点头：“消息的来源足够可靠。”
　　“你刚才说什么？收购纪氏？”韦世熙挑了挑眉。
　　“是的，经过您这几次的安排，纪氏的股价已有一定程度的下滑，虽然不很明显，但与之前相比已有不小的差距。如果我们在这时候趁热打铁，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至少，您可以先考虑一下与沈先生合作的事宜。”
　　韦世熙夹在指间的笔掉在桌上，酝酿了好久：“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有分寸，你先出去吧。”
　　“是。”男子看了看韦世熙的衣服，“需要我帮您准备一套衣服吗？”
　　韦世熙愣了一下：“哦，好。”
　　与这边的小凌乱不同，纪忍冬这次准时来到公司，精神头儿倒是很足，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昨晚在夜店里鬼哭狼嚎的人——如果她不打哈欠的话。
　　纪忍冬敲了敲门，走进纪连胜的办公室：“爸，你找我。”
　　“噢，你来了，坐吧。”纪连胜抬起头，微笑，“爸爸叫你来呢，是有些很要紧的事要和你说。”
　　纪忍冬面无表情地坐在纪连胜对面，没有说话。
　　不用猜，又是勉强她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要不怎么会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多大了，不腻得慌？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过两天能不能和爸爸一起吃顿饭？”纪连胜试探性地问道。
　　“哦，去哪吃？”把我叫来就为吃顿饭？开什么玩笑。
　　“额……去上次那家饭店吧，我觉得味道不错。”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纪连胜有点意外。
　　“为什么不去街对面那一家？你不是爱吃辣吗？”纪忍冬面色倥偬，心道你何必这么遮遮掩掩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吃饭只是个借口。
　　“嗨，那家店太小了，爸爸想请你吃点好的。”纪连胜和蔼地笑道。
　　纪忍冬点点头：“我知道了，还有其他要交代的吗？”
　　“你收拾的漂亮点，爸爸的朋友也会去。”纪连胜顿了顿，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知道了。”纪忍冬拉开门走了出去。
　　明明是过两天的事，怎么现在就通知准备了？再有，什么叫收拾的漂亮点？纪连胜应该不会是暗示自己平常的装束上不了台面，那他的意思是这个“朋友”对他来说很重要，或者是个他尊重的讲究人？他不是从来不愿意自己参与到自己和朋友的关系当中吗，这回这么主动，真的只是朋友那么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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