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经过那一晚之后，纪忍冬和简舟柯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变得愈加微妙了。纪忍冬渐渐相信，无论简舟柯是什么身份，他都有与自己相像甚至完全雷同的地方：喜欢同样的食物、爱听同一首歌、读过同一本书……太多太多，越发让纪忍冬体会到“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句话的含义。
　　一转眼两人已经共处了一个多月，由本来的互相戒备变为现在的可以互相吐槽的基友。不过照纪忍冬的话来说，他们的层次还要高一些，因为他们可以完全靠眼神来沟通而不用担心谁会会错意。
　　一天，空调吹着冷风，小桌上是切好的冰镇西瓜，两个人盘腿坐在床上打牌。
　　“哈哈！我终于咸鱼翻身了！”纪忍冬把手上的牌摔到床上，大笑道。这一声大笑，是胜利后的狂喜，颇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味道。
　　而这边简舟柯显得很淡定，或者说轻蔑了：“你少来这一套，你以为你骗得过我？把藏的牌交出来。”
　　“……彼此彼此吧，”纪忍冬决定狗急跳墙，啊不，就算是这样的情况下也该叫孤注一掷，对，孤注一掷！正是套话的好机会，当然不能错失良机，“你就没骗过我？舟——柯。”纪忍冬特别强调了名字的读音，然而并不亲昵。
　　简舟柯明显一滞，后又笑道：“开什么玩笑。”
　　“非要我挑明了？”纪忍冬挑挑眉，显然已经胜券在握，“舟柯，Joker？你什么意思？”
　　简舟柯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这件事绝对是他意料之外的。就在他支吾着要解释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起来。纪忍冬自然地起身走出门外。
　　纪忍冬不想参与她所了解的简舟柯的另外一面的生活，就像她并不好奇他的真名一样。很明显，知道太多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今天步步紧逼，无非是要让简舟柯不要太得寸进尺。简舟柯是个通透的人，他不会不清楚纪忍冬的意思——我可以装傻，但你也不要企图利用我。
　　简舟柯低下头看了眼来电显示，再看看关上的门，犹豫了一下决定接听。他清清嗓把手机举到耳边，视线移到散乱的扑克牌上：“喂，是我，说。”
　　听着电话里的人的话，简舟柯的眉头皱了皱，但随即放松开来：“我知道了。”话音刚落，纪忍冬推门进来，简舟柯听到了一阵冲水声。
　　“谁啊？”纪忍冬收拾着床上的东西，并不看简舟柯一眼。
　　“打错了。”简舟柯搪塞过去。
　　“哦。”纪忍冬咬一口西瓜，漫不经心地应声，似乎将名字的事情抛在脑后，“我一会儿要去买冰激凌，你自己玩吧。”
　　回到家，并没有看见简舟柯，屋子里静得能够听到空调运转的声音。
　　“简舟柯？”纪忍冬试探地出声。
　　并没有回应。很明显，家里目前有且只有两条狗：Cookie和纪忍冬。金毛巡回犬和一只刚刚失去自己基友的单身汪。
　　此刻纪忍冬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这种似曾相识的不告而别，简直就是从心脏里抽出了什么似的，空荡荡的疼。纪忍冬把冰糕放进冰箱，Cookie悄悄卧到纪忍冬身边，纪忍冬干脆坐在地上，上手抚摸着它的头，自言自语地问：“他走啦？”
　　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的。可是为什么，在已经预见结果的情况下，还是会不舍呢？
　　不过纪忍冬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记忆残缺的人，能独自去哪呢？
　　忽地，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催醒了沉溺在回忆中的人。纪忍冬看也没看就接起了电话：“喂。”
　　“忍冬，韦家的请帖寄来了，你把近期的日程安排一下吧。”纪连胜的声音仿佛有些疲惫，顿了好久，又道，“你和那个姓简的小伙子……怎么样了？”
　　“他？走了。”纪忍冬懒得解释什么。
　　“哦，也好。”让纪忍冬诧异的是，本来很看好简舟柯的父亲，竟然会不咸不淡地说出这样的话，“最近公司事情比较多，我看你还是回来上班吧。”
　　“知道了，把请柬发来吧，我安排一下时间。”嘁，纪忍冬当然懂纪连胜的意思，可能他还会美其名曰“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就不会感到伤心了”。
　　挂掉电话，纪忍冬深吸一口气便从地上爬起来，走进了衣帽间。
　　日子还要过，更何况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周后。
　　在一家希尔顿酒店中，各路商业精英、公司首脑纷纷来到这里，来参加韦氏进军本市一商业区的庆功宴，以及韦氏总裁韦世熙与他未婚妻的订婚宴。
　　这种场合纪忍冬向来是能避则避的，可是最近纪家的公司情况不是特别乐观，纪连胜怀疑与韦世熙脱不了干系，于是特地拉了纪忍冬来。
　　纪忍冬跟在纪连胜身后，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与他人互相恭维、敬酒。好不容易歇下来，纪忍冬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乔璨烨。他的到来的确让纪忍冬的心跳漏了一拍。
　　乔璨烨一袭黑色西装，里面是简单的白色衬衣打底，颈间用藏蓝色领带扎着温莎结，头发三七分梳向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可即便是这样不甚出彩的打扮，放在他身上也是十分出挑的。眼神盈满了沉稳老练，比纪忍冬平日里见到的的样子还要严肃些。
　　如今能把这个阴郁的男子与从前那个留着蘑菇头的明朗少年联系起来的，恐怕也只有这张脸了。看来当年的事已经化成了他的一道刻骨的伤痕，这些年、这辈子，都抚不平了。纪忍冬在心里感叹。
　　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吗？那如果伤痕不只刺在心上，而是刺进自己的回忆、刺进自己的灵魂呢？那种痛永远都不会痊愈的，是的，永远不会。
　　先前听闻韦氏除纪连胜的公司之外，还有一个老对手，而近期这个老对手钓到一条“大鱼”，这条“大鱼”可是一进公司就受到老板的器重，很快就成为了公司的高层。这样看来，乔璨烨该是这尾锦鲤了。
　　想必这次宴请，韦世熙是打了一箭双雕的主意：一来要显露一下自家公司的实力；二来是要探探对手公司的老底，想办法把这个精兵强将给挖到自家门下，任为己用。
　　或许……还有一个别的原因。韦世熙自独立掌权韦氏一来，一直都以铁腕著称，从不以谄媚的姿态讨好长辈，因而也得罪了不少公司的老人，但凭良心讲，韦世熙敢这么做，是因为他足够自信。他这种万年冰山脸，肯在自家公司办这么大场子，想来是真爱了。
　　韦世熙，你这不是把自己软肋亮出来了吗。纪忍冬在心里冷笑。
　　就在纪忍冬在角落里冷眼扫视会厅时，乔璨烨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犹豫着要不要走过来。纪忍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摇摇头，转身离开了那个地方。
　　乔璨烨与纪忍冬，以及今天的女主角顾盼，都是同一个高中、同一个班的同窗。至于为什么不上前叙旧嘛，这可是韦氏的场子，在这里暴露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对于自己当然是不利的，这种秘密当然要压在最后才亮出来。
　　任何事都不只会有单纯的目的，纪忍冬今天的表现也是。尽管与这两个高中同学保持联系，但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大家都不愿再提，况且，他们的联系也是“三点一线式“联系：乔璨烨与顾盼，是早就断绝了来往的。
　　“感谢各位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我韦某的订婚典礼……”音响里传出韦世熙的声音。
　　纪忍冬款款走近声响的发源处，静静地看着台上的人含着幸福的神色，目光扫过顾盼，看见她表情里的慌乱、不可置信和激动……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乔璨烨！该死，怎么忘了这茬儿！此刻，乔璨烨也毫不避讳地望向台上的顾盼，眼中是更为深切的愧疚和难以置信……
　　一个台上，一个台下，然而此刻他们的距离可不止几步远，而是隔着时光的山南水北，隔着内心悄然堆积的砂石，隔着，身边的人。
　　韦世熙当然发现了顾盼的异常，碍于面子没有说破，只是环着顾盼的腰的手臂紧了紧，宣告着这个女人的所有权。
　　这可有意思了，韦世熙这个人占有欲强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偏偏顾盼反应这么大，韦世熙对乔璨烨肯定会产生戒心。如果在韦世熙的事业向前迈进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威胁他与顾盼关系的人物，那他岂不是要忙的焦头烂额了？
　　想到这里，纪忍冬扬了扬嘴角。可转念一想，如果乔璨烨真的介入到韦世熙和顾盼的关系中，那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人，关系只会更尴尬，甚至有可能完全僵化。以感情为代价的斗争吗？纪忍冬不禁搓了搓手指。
　　“在想什么？”一个清澈如泉水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闻声，纪忍冬猛地向声源处看去，在看清来人之后，瞳孔骤然一缩。
　　是他，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走了还要回来？为什么都在这种时候出现？既然是旧人，那为什么不能永不相见？！纪忍冬攥紧了手，指甲掐进肉里。
　　“嗯？亲爱的？”女子被面前的人挡住视线，微倾着身子才看到纪忍冬的苍白的脸色，柔声问道，“这是哪位啊？”
　　沈念之低头看向身旁的女子，用极温柔的声音笑着答：“你不知道？这位就是纪氏的千金，纪忍冬。”
　　纪忍冬这才看见，沈念之的左臂一直被那名女子亲密地挽着，而真正让她心寒的，是沈念之这种疏远的态度。沈念之，你已经能淡然面对了，那我呢？
　　纪忍冬一瞬间觉得有些头晕，脸上却漾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是，我是纪忍冬。不知这位是……”纪忍冬将视线落在沈念之身上。
　　“她是我的未婚妻，姜流风。”沈念之介绍道。
　　未婚……妻？
　　看来沉浸在旧梦里的也只有我了，你是真的放下了。还是说这一直是我一人的独角戏？纪忍冬眼前一黑，心里只想着离开这个地方。
　　“幸会。”姜流风抢先一步，伸出手示好。
　　“幸甚至极。”纪忍冬已经乱了，遂说出这样正式的话，更加暴露了自己的窘迫。
　　趁着众人推杯换盏之际，纪忍冬胡乱编了个理由告诉纪连胜，然后几乎是逃出了会场。
　　空无一人的大街，只有偶尔的几辆汽车自面前奔驰而过，在眼前留下一片虚影。鳞次栉比的楼房上是星星点点的灯光，晕染了周围的潮湿空气。清爽的风吹得纪忍冬也清醒了些，她从手包里拿出一根发绳，将头发随意地束起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决定在这清冷的夜散步回家。
　　“就这么走回去？”熟悉的声音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响起。
　　纪忍冬脚步一顿，但还是没有回头，低下头继续向前走。不要回头，不要回头……纪忍冬这么告诉自己。
　　“你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沈念之冷冷地说，和刚才那个温柔多情的公子哥全然两样。
　　纪忍冬这才停下急促的脚步，缓缓转过身，望着仍长身玉立于原地的沈念之深吸一口气，说：“沈先生有事吗？”纪忍冬想向沈念之，更想向自己证明，既然你都看得开，那我也没有什么值得顾虑的。
　　“你躲什么？”沈念之踱步走近纪忍冬，笑意不达眼底。
　　纪忍冬向后退了退，声音更加冰冷：“您有事吗？”
　　沈念之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纪忍冬这种冰冷的态度：“你也不用这么警惕。我来只是想请你抽个时间一起坐坐，顺便谈一谈我们两家公司合作的事情。”
　　“沈先生说笑了，”纪忍冬觉得心尖莫名酸涩，“合作这种事情，您还是找家父商谈吧。”说完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你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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