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探

　　林善将要听到关于他爸爸的消息时正在上课，教务处一位老师把他叫出教室，对他说他家里有急事，已经派了司机来接回家，只是电话里倒没有交待究竟是什么事。在路上，林善注意到他辉叔开车时的不安，更加确定一定是什么不好的事，追问之下，李辉才终于说出来，林善的爸爸出事了。
　　林善和他妈妈一起赶到了吴鑫的市医院，那时手术已经进行两个多小时了。负责这个建设项目的钱总负责接待他们，他这时又一次激动地讲述着当时的情景，“照理说这是不能的事情，不该的呀！当时我们已经检查完了C区，下那个土包地的时候有一个沟，我们都叫它后沟，因为……哎，说这些干什么呢？我们就先过沟这边来了，我回头望着李总，他还在那儿站着呢，还在想事情。我就听到什么声音，旁边的人叫了声‘哎呀’什么的，我朝上头一看，传送箱打了个颤，最上头那根废木板就有些往边上偏了。我们赶紧喊，‘李总，走啊，板子要落了！’他还杵在那儿呢！他也看见了的啊，我看着他抬着头看呢，可他人就是不动。一下子板子就落出来了，他就像是看着它往下掉，整个人被打到水沟里去了。”
　　手术之后，李浩只多活了三天，便去世了。当时在场的人都验证了钱总的说法，说他们李总当时就像中了邪似的，旁边的人都在叫他，而他硬是没有挪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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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同李浩检查施工的方泰是第一批知道李浩去世的人，他当时刚好在B区做审查，没有亲眼见到事故发生，但等他赶到后沟，立刻便做了安排。
　　方泰曾是李浩的秘书，后来担任业务部副部长，是李浩在公司最为信任的人之一，也是李家人的朋友。多年经战商场的直觉告诉他，李浩的事故是一件敏感的事，现在还不能让公司某些人，特别是董事会里的人知道。在这一点上，他很容易地说服了林善及他的妈妈，最初便封锁了李浩受伤并住进重危病房的消息，包括通知林善的那个电话，方泰也早已嘱咐了陈玉要注意措辞。当然，这时锤响宣判，更需要时间让他们整理后事，所以，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李浩病重不治已经去世了。
　　李浩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了，但有一个他特别重视的孃孃还在老家，林善打电话过去，老人听说中邪的事，嘱咐道将死者的骨灰放到庙堂供着，而她本人也会在老家的寺里添上香油。林善依从了老人的嘱咐，这几日时常便去寺庙看望他爸爸，但陈玉从未与他同去，她只在家里收拾起李浩生前用过的每一件东西，一个房间接着另一个房间。她将每一件衣服都叠整齐，收拾好曾用过的领带夹，把每双鞋子都清理了装进鞋盒，又把书稿，文件，甚至藏书，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她可能整天也不说话，有时又会自言自语，也能时不时反应过来回应着林善和王嫂的话。
　　林善知道，他已经变得足够坚强，但他的妈妈依旧是那个只为她丈夫而坚强的脆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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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放假第三天，周律师又来拜访，林善看了他的装扮，就明白了他今天是来谈正事的。周律师是他爸爸的好友，也是他们的家庭律师，有时也为公司的事做些参谋。周律师进门后，先向母子两人说道，“抱歉，人还没过头七，就来打扰你们了。但我想，公司的人也该得到消息了，最早假期结束后就会有所行动。”
　　陈玉已经很久没有过问公司的事了，而林善也只算初出茅庐，所以两人都认真听着周律师讲道，“李浩一年前的遗嘱内容你们应该也知道，其他的不说，但是上面明确了一条，留给林善的股份中其中15%只能在林善二十五周岁之后方可公证取得，而现在他只能得到5%的股份。而陈玉你手上有李浩早已转赠的3%的股份，所以你一个人就有12%，加起来是17%。我不知道这在你们公司是意味着什么，但是以我的经验来看，这是一个很危险的状况。”
　　两人当然都听懂了，林善不安地问道，“但爸爸就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吗？”
　　问完这句话林善就后悔了，神情略显尴尬，因为他爸爸才将满五十，身体状况一直很好，而且林善相信，哪怕面对亲生儿子，他的爸爸也不会允许那人以一个乳臭未干的状态继承事业。
　　周律师这时来打圆场，说道，“你爸爸既然把股份全留给了你，肯定是希望能由你来继承他的事业，当然得是你能够胜任之后。我想，说不定李浩真有什么安排，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情况。公司的事我都不太清楚，但我已经打听过了，浩然企业法人律师中最重要的就是铭泰律所的康善水律师，业界对他评价很高，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人。你们找个时间，赶快约见一下他，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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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善与康律师约在了周一晚上，这时已经是六号了，但康律师的周末早已排满了日程。果然如周律师所说，康律师办事非常稳妥，来之前将相关资料都准备好了。几人先聚精会神地听着康律师对公司董事会的介绍，“ 我是二零零六年八月进公司，浩然企业是二零零二年就开始落实股份制，二零零四年进行改革，股份结构已经有过多次调整，我整理了一遍相关资料，现在法律上的股份结构应该是，李林善先生继承了20%的股份，但其中的15%，到本人二十五岁之前只享有股权分红等经济权益，不参与公司管理中的事务及表决；陈玉女士已经在二零零七年得到了李先生的3%股份的转让，所以现有12%；公司董事会还有六大股东，都有5%以上的股权：香港地区董事长宋齐豫10%，这边公司的总经理万华8%，业务部部长冯奇是7%，行政部部长林晶和人事部部长徐菊各有5%；六人一共是35%。”
　　康律师说完这番话，略顿了顿，向在座各人看了一眼。
　　陈玉说道，“这几个人中，只有徐菊我比较熟悉，是很早就来公司的，跟李浩和我交情很深，应该会支持我们。”
　　康律师继续说道，“另外，外拓部的行销总监富迪也有3%的股权，但是他也是总经理万华的表弟，我参与过几次公司的表决，不出意外的话，他还是会与万华先生站在同一阵线。好消息是，外拓部的技术总监才是外拓部的部长，也就是方成功先生。他本人也是李先生的挚友，有7%的股权。所以如果加上徐菊女士的5%，在李林善先生这边实际是有29%的股权，这也是李浩先生生前的意思。”
　　看到康律师自信而沉稳的表达，林善略有心安，但心里盘算之后，便十分疑惑地问道，“这样算起来两边不过是29%和33%，加上我的15%，只有77%，但据我所知，公司的外放股份不到5%。”
　　“准确地说是3%，”康律师接话道，“所以还有20%，是冷冻股份。”
　　这时陈玉有了较大反应。康律师便说道，“这件事可能陈女士比我更清楚。”便将话头交给了陈玉。
　　陈玉缓了口气，才说道，“这是你爸爸的意思。也是在二零零七年，那时你爸爸一个人就有将近一半的股份，他遇见了他的老朋友，当年一起创办公司的人。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那人没有接受你爸爸转让一半股权的提议，所以你爸爸与那人商定，将那人应该得的20%设定为冷冻股份，除非公司和那人都同意，才能解封股份，但这不影响那份股份的分红权益，不过这20%股权名下的收益都是捐作慈善。”
　　林善并没有追问那个人是谁，尽管现在对他们而言这个人的存在可能有至关重要的影响，但他能猜到，那个人就是和他爸爸喜欢着同一个女人的人。
　　众人一下陷入沉默中，一直静静听着众人讲话的周律师这时开口道，“即便有人收购了外放股权，没有经过公证也不能用于表决，但公司至今没有收到公证所的通知，所以我们还是很有胜算的，但是，冷冻股份这方面一定没有问题吗？”
　　陈玉回答道，“不会的，他既然拒绝了，就不会再回来。”
　　陈玉那时还不知道原来生已经去世，也从来不知道他的女儿原思意就在这座城市，而林善已经见过她了。
　　周律师点了点头，他也看出这里面有着情义纠葛，所以只能选择相信陈玉的判断，但他又继续问道，“但我们也不能保证，那33%的股份就一定不会拧成同一股反对的势力吧？我跟方泰有过交流，他说港地董事长宋齐豫很有资金实力，而总经理万华公关能力很强，两人在业务上时有竞争，应该不会走在一起，但是——”
　　正在周律师犹豫的时候，康律师接话道，“但是李林善先生，恕我直言，年纪太轻，资历太浅，听说还没从英豪商学院毕业。如果董事会表决时，李林善先生作为候选人，恐怕难以服众。”
　　“不错，”这时周律师又接了话，“据我了解，浩然企业一直是‘论资排辈’：资历和知识资本。”他这时转向林善，继续说道，“你爸爸原来的意思，也只是等你毕业后，去外拓部当个组长。”
　　陈玉越听越不安，心急地问道，“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是？”
　　康律师在陈玉的注视下略显尴尬，做了个收拾东西的动作，但最终还是直面着回答道，“最坏的打算是，就连李浩先生的盟友也不会支持李林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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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林善来说，这一天是漫长的一天，尽是焦虑不安的等待。他在他爸爸的书房里待了一个下午，想了千万句要对他爸爸说的话，有怨恨的时候，也有放弃的时候，但他最终还是承认，这不是他爸爸的错，他也不能怪他的爸爸，哪怕他爸爸早已想到林善有这样焦虑痛苦的一天，他也会坚持自己的选择，而林善自己也认同他爸爸这样的选择。
　　也是晚上，林善和陈玉约了方成功见面。方泰刚从玫山赶回来，也参加了今晚的聚会。康律师勉强挤出时间，因为涉及委托人法定权益，他不能够找人代任，而他自己也很想帮助李家。林善对于这些事务本就基本一概不知，此时并没有自己的主见，而陈玉因为这突然的变动也是心慌不已，看到方泰赶回来了，才勉强有了精神。

　　康律师在昨天交谈中的提议是，找一个信得过的有实力的盟友，暂任董事长一职。到林善二十五岁的时候，他与他妈妈的股权加起来将是32%，再有徐菊的支持，已经是很有决定性的实力了。
　　方成功为人内敛，但很真诚，陈玉曾与此人打过几次照面，而林善是第一次见他，但方泰和康律师对方成功颇有了解，都比较信任。而方成功也很坦然地指出可能的担忧，并承诺道，“我的股份是不能搞‘世袭制’的，我的两个儿子，一个跟着我搞了计算机，一个当了老师，都志不在此，我只是个搞技术的，等我退休了，公司就只是我的回忆了。董事长这个位置，一定会完璧归赵。”
　　陈玉早知方成功名下的7%的股权是特别安排的，而康律师则仔细解释了一番，言道，“方先生名下7%的股份被登记为公司转赠个人股份，方先生只有拥有权，没有所有权，条款规定：全部7%的股份在其本人生前自愿或死后自动出售，优先卖与李浩及其法定继承人。”
　　方泰继而补充道，“成功是我们公司的大功臣，在软件技术上的研究，使浩然企业整个市场管理系统得以升级，为了感谢他，也为了留住这个人才，董事会经过讨论，通过了这项特别提议，当时我还是李浩的助手，大部分股权也都是从李浩名下转出去的。”
　　几人商讨之下，都觉得很有把握了。
　　这时方成功说了一句，“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
　　众人的目光都集聚过来，方成功似乎为引起大家的焦虑而感到不安，赶紧说道，“倒不是现在的问题，我是想，等林善二十五岁后，我把股权卖出，林善怎么能保证一定有那个实力购买呢？”
　　众人消解了先前的不安，又开始思考起来。方成功继续说道，“我来之前算了一下，如果我这7%不能到林善手里，你们是32%，加上外放股份的收购，别人也可能独有20%，这个差距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按照规定，最晚在退休离开公司前，我是一定得把股份卖出去的。
　　方泰很有同感，接着方成功的话说道，“而且公司在某些事务上有过半表决的规定，如果林善不能拿到这7%的股权，即便在董事长的位置上，有些事情也容易受到牵制。”
　　林善才算刚入行，但也知道若是有心，通过股价操控和资金控制，他可能真的买不起。而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应该就是那位颇有野心的港地董事长了。
　　唯一的办法，便是方泰说的，“确保外援资金。”
　　林善想，那么，这也就是意味着，他和江菁燕之间，暂时有了一个不能分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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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善觉得，这也算是一件滑稽的事，在最该为爸爸的离世而悲伤的日子里，只为了钱财的事，他忙得焦头烂额，急得晕头转向，而这几天里，他的人生已经打了好几个转了。
　　但林善知道，这或许就是他的使命，正如他爸爸告诫他的，要染出一块好布，手里总得沾些染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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