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不见卖花人

　　斜阳西挂，附中人来人往渐少，隐隐有飞倦了鸟落在树梢，天色是如血一般浸染，整个院子说不出的沉闷。
　　我便搬出了七弦琴，一曲一曲的抚，凤求凰也罢，兰陵散也好，我不觉疲倦，十指上下翻动，看着天色渐暗，已然月挂中天了，月色清朗，只是常像别时圆。
　　我心中一乱，狠狠将琴掷向墙上，“砰——”一声，古琴身已碎，银色的弦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小姐啊，又发什么脾气呢？”那人提着灯笼，笑盈盈的从窗口看我。
　　　“莺……”她衣着打扮和莺来一般无二，但那双滴溜溜的眸子可不就是南宫情。
　　　“南宫南宫，你终于来看我了！”我高兴地凑到窗口。
　　　“嘘——”南宫将灯笼打得老高，“你再大点声儿想让我被抓住是不是？”
　　我看着她灯光下的模样，一身素白裙子，罩着一件淡色的坎肩，掐背上隐隐绣着几支杏花。这是莺来习惯了打扮，只是南宫比她高一些，也胖一些，她双眉画的又黑又长，一双大眼夺尽了风采，婴儿肥的脸上俩酒窝有趣得紧。灯光下，五官雾蒙蒙的，没了平时的干练，倒显得十分可爱。
　　我见她这打扮，不禁笑出了声。
　　　“陆邻江，我看你这处境高兴得紧，亏了莺来丫头说的你跟快死了似的！”南宫向来毒舌。
　　我看她脸色铁青，忙道：“姐姐我错了，对了，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她撇我一眼“还不是你那个好丫头，她今天请了假说回家有事儿，又说有个姐姐先替她干两天的活，这不，就把我弄进来了。”
　　我点点头，莺来真是聪明，这个法子既不惹人注意又顺理成章，爹铁定不许她出府半步，娘定是花了些心思。
　　　“江儿？”南宫见我走神，便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无奈笑笑，便把情况和她说了。
　　她一怔，忽的问我：“你说你让莺来丫头给穆家老爷送信？”
　　　“是啊，”我看她这般惊慌的模样，十分不解。
　　　“你这傻子！”她急了：“穆家啥样你都不知道！还学人家逃婚呢！”
　　　“你说清楚啊！”
　　她深深看我一眼，叹道：“穆家老爷早在八年前就故去了！你这信给鬼看啊！”
　　　“什么！？”我紧紧看着南宫，她一双大眼转的鬼快，神色又是无奈。
　　　“罢了罢了，”她又轻叹了一句：“你长在家中，不如我一般年年陪哥哥去经商，也怪不得你。穆家当年也是鼎盛一时的大家，早在八年前，穆家老爷的女人染了寒病，年纪轻轻的便走了，这事儿也巧，没一个月，穆老爷竟也染了重病，也走了，从此，穆家伞市一蹶不振，只靠着前几年的家当，坐山吃空，成了如今高不成低不就的。”
　　　“穆家老爷夫人全没了，那家里谁当家？”我十分纳闷儿，是谁想出这法子让我嫁入穆家？
　　南宫冷笑了一声：“老爷只有一个，但夫人却多得很，当年死的不过是个小妾，大夫人还好好的，现在当家的就是她。”顿了顿，又道：“死的那女人深受穆老爷宠爱，估计这里边又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内幕，咱也没兴趣追究。我听说，穆老爷生前有三房，大夫人自是不必说，二夫人是邺城有名的美人，他爹一心想着攀龙附凤，便把她嫁给了穆老爷，却不想，好日子没过几天，男人就走了，家也败了，她肚子却争气，诞下了一儿两女，长女被刘员外的公子看中了，便娶了回家，那公子也是个痴情的，对她百般宠爱不说，还年年由着她给娘家送金送银的。说来也有趣儿，那么大一个穆家，虽是大夫人掌家，但势利眼的下人们多多少少都想着二夫人。”
　　我脑袋被她说得晕晕乎乎的，大宅子里的事端我一概不懂。
　　她兴许是看出我的心不在焉，不禁气道：“傻江儿，你脑袋里别老装着穆家那些个伞面水墨，别玩儿了，这么多年了，被老觉着一切和你没关系！”
　　我有些委屈：“我哪儿知道那么多事儿啊！”家里只有父母高堂，何况爹又常年不在家。
　　忽然想起什么，忙问：“照你这么说，二夫人早就是人们心中的当家的，那她为什么不直接扳倒大夫人？”
　　她赞赏瞧我一眼，“傻丫头你还不是无药可救。问题就出在这儿！穆家那所宅子宝贝的紧，房契在大夫人手里，何况虽说伞市萧条，但那些铺子还在，也有十好几家，大夫人十分精明，铺子的事儿一点也不让她插手，人本就贪心，何况是二夫人这种得了富贵又撒手的。她定是想着法子得到房契地皮，大夫人也是没法子，所以才……”
　　“才让我嫁进穆家，增加她的羽翼？”
　　她眸子闪着光，定定看着我“江儿，你不信？”
　　我点点头：“我信。”但我有一事不明“南宫，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她扑哧一笑：“我要说了，你兴许还不信，邺城穆家是我家的亲戚。”
　　　“什么亲戚？怎么没听你提过？”
　　“很远的亲戚，提什么？”
　　我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多问。便又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江儿，你可是铁了心要逃婚？”
　　灯光下她的脸出奇的镇定，我想起了爷爷的病，竟犹豫不决起。
　　　“江儿，我给你时间考虑，”她说的淡淡的，我知道南宫的本事，只是不知，一逃出去，自己倒是潇洒，爷爷的生死又该如何？
　　我不禁叹了叹气。
　　夜色又深了几分，忽然窗口升起漫天的孔明灯，白色如莲，点破死寂一般的夜。
　　我才想起今日正是八月十六，青城最热闹的一天。漫天的孔明灯冉冉而起，揉在漆黑的夜中，点破了半边天，我仿佛看见，鳞次栉比的长街中，小贩嚷叫声此起彼伏，亮澄澄的灯笼和欢嚣像长龙一般，那是青城的脉搏，汩汩的涌这新鲜的血液，永远充满热情笑语。而今，寂静的府中，我只能点一根烛火，远远地看着外面的繁华，那与我无关。
　　“交了你这个朋友，没少给我惹事！”南宫不客气道：“别整的跟死了丈夫的小寡妇似的，拿着！”
　　她说着便将一只孔明灯递给我，我隔着窗户攥着灯顶。
　　　“南宫，还是你了解我！”我勉强笑了笑。
　　　“傻丫头，往年这日咱姐妹们一块放天灯的，今年也不会少了你！”她说着便将火折子点上递给我。
　　我吃力的将灯点着，白色的孔明灯中像开了一个花蕊，烛光朦朦胧胧的乱颤。我心下一紧，便点着孔明灯的灯身。松开左手，它便飞上了天。
　　南宫一语未发，只和我一样，怔怔的看着它。
　　那灯翻转飞翔，如素装的美人忽的烈火艳艳，我似是把这十八年全部点着，这是血一般的火焰，在黑色的夜空，如一朵烈焰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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