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情难

　　“哦，说话间就到了。”阎春卿低头抿了口茶，不着痕迹的看了楚予人一眼。
　　楚予人扭头看去，比着夜里见到他，白天更能看出他消瘦了许多。看着那人穿着一身红进来，心下更是痒了起来。
　　想碰他。
　　“许久不见，令郎也是长成了。”
　　“二十有一了，哈哈哈哈。”阎春卿脸上竟是有一分为人父的欢喜颜色，”犬子无能，体弱多病。不如楚少侠，年少有成。”
　　小厮杵在阎崇年身后，偷偷的打量这位楚少侠。虽然自家主子身段潇洒，可那位少侠应是常年习武之人，身形颀长又充满力量，气场强大逼人，此刻虽浅浅的笑着，却让人觉得几分危险。一身简朴的黑色束衣裹在身上，胸前暗纹涌动成蟒，好大来历，竟是朝堂上的人。小厮正偷偷打量着，不成想撞进那人眼里，那人目光如星如炬，此刻笑意褪了三分更觉恐惧，一对剑眉微微聚着，似是对眼前这个没懂事的小跑腿的极度的不满。
　　“贵府的下人和主子的情谊倒好，不敢放主子单独和陌生人一起。”话里藏着绵密的针，阎春卿听到陌生人三字也是聚了聚眉宇。
　　“楚少侠说笑。”阎崇年摆了摆手让小厮门外等候，“崇年不谙世事，深居简出，平日里和小厮吃住都在一起，处得惯了，倒也不未觉得不妥。失敬了。”说罢冲着楚予人的方向浅浅地鞠了一躬。
　　楚予人勾了勾唇，没笑进眼里。
　　“楚少侠见笑了。崇年，这位老相识不必我介绍了罢。只是今非昔比，当年你的书童武伴，如今已在江湖上立了身成了派。近日圣上招安，楚少侠更为长安巡抚接管本地事宜。”阎春卿顿了一下，满意的看到聪慧的幼子身体僵硬了起来，“你如今也不小了，身体虽弱但四肢健全，我求了楚少侠楚大人，让你在他身边担个文职，好让你见识见识官场。官商不分嘛，将来要帮你大哥的忙也要先历练历练。”听到父亲说起大哥，阎崇年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拳头却缓缓地握紧。
　　“父亲说的是。”说罢朝着楚予人深深的鞠了一躬，“还望楚大人多提点。”
　　一时间无人应答，空气尴尬的很。连阎崇年也心慌，该不是拜错方向，却又不敢抬起头来，唯恐在父亲面前露出端倪。
　　……只是怕在父亲面前，露出端倪。何时自己在这人面前如此放松警惕，明明含着怨恨苟且五年，拖着拜他所赐的残体夙夜怨怼，何时自己竟成了健忘的人。
　　这人很危险。
　　松针的味道卷风袭来，看来那人是大动作的来扶自己，何苦呢，明知自己不会领情，做给父亲看吗却被突然抚上脖颈的温度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的击出一拳，被那人拿掌风巧妙化解，阎崇年却就此失了平衡，向后方跌去，不出意料的落进温热的怀中。
　　“令郎的武艺也比从前大有长进。”这句却不是调笑。
　　两人寒暄几句，阎春卿便称身体倦怠委婉送客，站在堂前的两人便一前一后的告辞。
　　阎府的规矩是无论尊卑，客人都要送到门外去，阎崇年却毫不意外在游廊上遇见同样独自一人的楚予人。
　　“老狐狸。”阎崇年在嘴里暗暗骂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阎崇年几乎觉得背后的衣服快要被那人的目光融化。奈何那人不肯开口，自己又怎能当回事。阎崇年小心翼翼的查着步数，这段游廊他太熟悉了，年少时不愿温书便缠在那人陪他捉蜻蜓补蚱蜢，夏天日光毒辣，两人累了便来到这游廊里坐在廊下，让那人挨着给自己讲廊上画里的故事。日子久了，身材定了型，从一头到另一头的步数再也不会少了，那人也不见了。
　　先是见不到，后来是看不见。
　　剩下几步，阎崇年按捺住逃跑的心情缓缓的走着，却被身后一个大力扳回到游廊的柱子上。阎崇年推他不动，便也不再挣扎，静静的和他“对视”了会儿，带着三分嘲讽的问他，
　　“这几日我房内的梁上君子可是你吧。”
　　楚予人低低地笑着：“少主人可曾检查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丢倒是没丢，却多了几样东西。”
　　“什么？”
　　“廉耻。”
　　楚予人闻言大笑，拇指抚上红艳的唇，“何时我家崇年这张嘴变得如此厉害？”说罢顿了下，手指从唇角移到眉梢，“不知你这双眼，可曾比当年更加犀利？”
　　他不能走这步险棋，父亲之所以现在还愿让他与大哥争，是因为自己更年轻，更能为阎家做事。自己深居简出是个假象，暗地里结识善缘颇具魄力，父亲正是因为知道才会栽培一个犯过大错的逆子。若是让外人知道自己搬去城西不是因为内疚而是因为眼疾，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楚予人看着怀中人天人交战一时惊慌的模样，觉得怀念，坏心眼又起，
　　“不如崇年说说，我和从前有和不同吧。”
　　“……我说不上来不同，”阎崇年暗暗咬碎了牙，“但是一样不堪。”
　　“原来阎家少主人喜欢不堪的人。”阎崇年只觉得失了斗志，满脑子都是如何让他不能开口说出失明的事。“何时，何时能入职。”只要呆在他身边，不愁没有机会除掉他。
　　“下个月我自会取轿接你。”话语说得暧昧，看着怀里的人红了耳朵，楚予人笑着离开。
　　那人的气息随着压迫感一起消散，阎崇年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庭院再度静了下来，他却像突然失力一般跌坐在廊下，感受到自己尚未褪去的杀意，一边暗暗攒力一边发抖。小厮等的急了，往院中寻去，问少主人怎么自己一人出神。阎崇年睁大了眼，竟能流露出一种极无辜的神色，妄自的说：“我忘了还要走几步了。”
　　小厮摸不着头脑，只当是天冷冻坏了主子，旧疾复发，忙搀着往门口去。
　　雪停了。阎春卿移开贴着柱子的耳朵，像是刚打完了个盹儿，伸了个懒腰，从游廊的另一侧晃晃悠悠的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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