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情难

　　那日白须老人把少年叫在跟前，问他如何看待复仇。楚予人说竭尽全力。老人没有说话，他模样很老了，没人知道他到底多少岁，像一块陈年的姜蜷缩在玄色布衣里，白色的须子随着呼吸一展一缩，有时看到那胡须不动了，总要吓得少年上前探一探师父的呼吸，常常结局是突然的呼噜声震的少年不知所措。
　　那次也不例外，没有得到回复便偷偷地抬头看师父是否沉睡，却意外发现一丝痛苦浮上师父的面孔。
　　“你五岁时我收留你，至今七年有余。我派武功为仙人所渡，唯有缘者可遇。你既习之，可否和为师说说为何本派收留了你？”
　　“……徒儿不知。”
　　“武道，止戈矣。然这世道虽太平，却未必止戈。为师曾有一劫，自此再不能以正义自居，耽于玄道，勤于养生。”老头嘬饮了一口茶，颤巍巍的又说：“若是不放你去面对，哪怕为师能护你半世周全，你却不得不忍受心内煎熬，何日为师化了土，怕是要生灵涂炭。为何为师要放你出去，你可明白”
　　“不明白。师父说为了不牵连世人，便该关我一世。您既问我如何复仇，便该知道徒儿不会心慈手软。您就不怕徒儿走火入魔？”
　　“哈哈哈哈你这混小子倒明白。”师父让他起来:”可也不明白。说你明白是说你知道自己是要走火入魔的。说你不明白是为师并不怕你变成什么样。久居山林，你可明白一物降一物的道理？这世道是个圆，因果报应都在里面，为师要做的不是让这圆偏一点斜一点，而是要成全。”说着敲了徒弟的脑袋：”你可懂成全？”
　　小厮轻轻唤着打盹的楚大人，春日里躁动，空气又干，这个把月大人日夜执政，抛却个恭维的心思，便是做个平头百姓也该心疼这位年轻的大人。这打个盹的功夫原本说什么自己都不该去叫醒的，可偏偏今天这位客人是大人亲自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的，人来了怎么着也得打个招呼吧。
　　“大人，您醒了？阎家少主人到了。”
　　只见这位满面倦怠的楚大人，刹那间如春风拂面，五官都灵动苏醒起来。一抬手张罗着更衣洗面，又急匆匆的问人到了正堂没。虽然脸上没有挂着笑，可那黑漆漆的眼仁儿里头泛着薄薄的一层华光，像是亟不可待地接一场久违的春雨，迎一次救赎似的。小厮一边小心伺候着心下一边暗想，往后万不可怠慢了这位阎官人。
　　阎崇年立在堂前，轻轻地煽动着鼻翼。那人的气息如同海水倒灌一般，多少年没有这般被他气息包围。一阵心慌。
　　要做点什么。
　　身边一阵躁动，阎崇年想了想，捉住那只乱动的手，问道：“桃扇可是紧张了？”
　　少女脸上浮出桃色：“莫要打趣我。崇年可是知道桃扇自小在山林里野惯了的。你的府邸又没什么长辈，自然不必拘礼，何时能见这般大的场面，真真让人紧张。”
　　“看来林姑娘是把我当长辈了。”阎崇年正要接上句俏皮话，被人抢了先。“林姑娘不必拘礼，虽然我面老，可也就比阎少主长了五岁。”
　　桃扇看着人们口中的楚大人，虽也惊奇他的年轻，却也觉得他神态过于老成。嘴上挂着三分笑意，却明明白白没有笑进眼中，更不知为何，桃扇有股直觉……那人对她有丝恶意。
　　“阎少主好福气，出入都带着女眷。哦不对，说是女眷尚早。只怕未合周公之礼，阎少主不亏风流少年，行事总是有些特立独行的。”寥寥几句，两人光明正大的婚约变得如同苟且一般。桃扇静静地看着他，分明唇舌上占尽了上风，却发现他也并未有一丝得意的神情。虽不明所以，但心下有些可怜他。
　　“迁行不易，车马疲劳。崇年和桃扇今日的确有些困乏，便是有何处得罪大人，还请大人多恕罪。天色不早，今日若无事，还请大人恩准我们休息。多谢大人赏赐住所。”说罢不等堂上人做出反应便携桃扇下去了。
　　楚予人身着正装，戏子一般坐在堂上。
　　是了，那人又看不到，却入了魔般总想让他从细枝末节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剖开自己的心，让那人看看把他放在多深的地方任他撒野。
　　还不是时候。
　　楚予人抹了把自己的脸，泄露的情绪被抹的一干二净。他走到窗边吹了吹口哨，一只灰羽的鸽子从夜色中游出，落在男人肩上。楚予人拆下信，盯着上面的暗号看了会儿，眉头微展，略一筹谋，便先挥走了鸽子，把信件扔进火盆里。
　　春寒料峭，楚予人烤着手静静的看着那人立过的地方发呆。
　　师父，那人还是回到我身边了不是吗？
　　哪怕不是为成全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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