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明

　　穿着罗裙穿过街坊，哪怕被过往行人指指点点，曹冰也从未这么高兴过。
　　她从小，不缺漂亮的衣服，不缺关心她的姐妹，更不缺时而到来的疼痛。但是她缺一个，可以同话本里一般带她浪迹天涯的江湖剑客。
　　哪怕阿墨不是剑客，从在衡州府昏迷醒来看见的第一眼开始，她便知道喜欢上了这个妖。
　　二人不敢用一丝法术，身上也没有银子。走了许久不知道身处哪一个村镇，肚子饿了阿墨便捉鸟捕鱼。
　　三日下来，总算还是朝着言言所在的方向去的。可惜前面已经御剑到了茅山脚下，他们还远在楚州。
　　这一日午饭后，曹冰啃完手里的烤雀，开始每日必须的逗阿墨开心。
　　“阿墨，我们每日赶路，脚都要断了，这是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言姑娘他们啊？”
　　阿墨不好说，目前感觉是数百里之远，照着曹冰走几步停一停的步子，怕是今年无法到达。
　　“不如我们过会儿找个驿站，要匹骏马，可快许多。”
　　阿墨叼起一根狗尾草，“你有钱？”
　　曹冰从头摸到脚只找出了几根珠钗，并无长物，有点埋怨自己当初不会多戴几个金银饰品。不过很快这些都抛之脑后，有了新的注意，“平日里江湖剑客喜欢劫富济贫，如今我等贫了，不如去劫一二肥肠猪脑的富人？”
　　阿墨不敢苟同，他作妖多年都是靠的自己，哪怕李老道和言言揭不开锅的时候也不会做什么打家劫舍的事情。
　　曹冰见他不肯，急忙解释，“咱们也不是全部打劫，就是借他个十两八两银子，真的有钱人才不会心疼那点钱呢！”
　　他可不这么想。那几年言言未出师，梧桐镇这么多鬼怪全靠李老道出去赚钱的时候，李老道可心疼银子了，一个一个铜板都在扣。
　　左劝不行，换到了右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也是搜刮民脂民膏后铺张浪费，我们只省了一些些，就一些些。”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况且你我修行，本就要积善求功德圆满。阿金大人说过，开始做一件坏事，前面几十年好事修来的福泽全完无望，不可为之。”
　　“阿金……”曹冰歪了脖子，“阿金大人是谁？”
　　阿墨从石头上跳下来，灰色的衣袍在寒风里卷了卷，“走吧，从人多的地方走，或许能找到一些事情换点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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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反噬之力，只消得飞行半日，便到茅山脚下。
　　入了茅山境内，得镇山的灵石充盈，浑身的灵力恢复许多，精气神也好了起来。
　　山门扫地的小童见了赵西，急忙往内传报，扫帚也丢了。
　　地上还有许多落叶，枯黄枯黄的和冬日十分应景。茅山言言不是第一次来，以往都能看到道童一二十来来往往，不似今日这本荒凉。
　　不一会儿，一个着了道袍的弟子从里面赶来，见了赵西便说：“师兄回来了，请与我到议事厅。”
　　通常茅山的议事厅很少用，除非有弟子犯了清规，或是有门内大事发生。
　　赵西正要前去，言言拉了他一把，小声说，“我觉得有点古怪。”
　　赵西拍了拍言言的手微微摇头，道，“可认得去丹珠峰的路？你先过去找我。”
　　“嗯。”

　　丹珠峰位于茅山西南的一个独领，与秀雪峰、碧云峰齐名。其中碧云峰为茅山最高，常年在云之上，主要藏剑；秀雪峰因峰顶是石山，并无草木，又见积雪得名，常年为清修苦地；而丹珠峰，是一处养药之地，近百年不兴药师渐被遗忘，如今倒也只有千山道人师徒三人居住。
　　丹珠峰与正殿之间只有两座云梯项链，常有千鸟飞过，自云梯下望可见沟壑深幽、景色秀丽。
　　靠近丹珠峰，便能闻药香。若是到了炼丹的日子，还能见袅袅青烟伴随。
　　药圃就在桥尽头，有的神采奕奕，有的低头蔫蔫，像是天露灌溉，无人照看。
　　药王殿的门口紧闭，言言正襟作揖，大声说道：“信女卫静风拜见千山前辈。”
　　一处风过，吹起冬日兮兮，不见回想。
　　等了片刻，言言又道，“千山道人可在？”
　　依旧无人应答。
　　壮了下单子，推开了药王殿大门，闻得一阵尘土飞起，不知碰到了什么发出一丝金属滚动的声音。
　　小心扇区眼前的清尘，看那殿内黑漆漆的，百日的光亮也只照得亮一脚。而脚下是一堆被打散的香灰。
　　走入其中，凭着记忆掐亮了一盏铜灯，看墙边一排油灯枯竭，红烛被斩断，香炉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三四个鼎炉倒得乱七八糟，药渣药粉散了一地。
　　这个药王殿，怎会如此？
　　忽然觉得右边有动静，吓得言言一个机灵，小心举灯查看过去发现四张凌乱挂在墙上的画卷，不知被何吹起，微微动摇。
　　再定睛一看，不是风吹画动，根本就是画卷自己在动。
　　其一是天卷残云风雨摇，水墨过时还有大风拂面；其二四方罗刹屠苍生，看得见罗刹挥刀长发卷骷髅；其三是地狱无门万鬼哭，阴阴森森鬼影无尽头，其四是一卷白纸一个人影，渐行渐远。
　　看着看着，忽然一个罗刹转了脸过来，朝着言言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冲出来。
　　言言吓得退了几步，甩了甩脑袋，画又似不动，静静躺在墙面上。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言言小心闪到门口，发现来者是赵西，神色凝重，浑身戾气。
　　步入药王殿后，只觉得他眼睛里带血，竟泛着红光，不似平日里的赵西。
　　言言微微弹指，那铜灯无声陨灭。
　　“赵西”左右张望，抽出的手中剑，还带着血气。
　　这并不是茅山的剑，言言认得。如果非要说眼熟的话，此剑剑柄上有青黑，剑口虽有血迹却带乌黑，分明前一日才见过，是朱烟所持的玄剑。
　　轮剑法，言言谁都比不上，只能拼法术了。当然还要在对方没发现她的情况之下。
　　小心抽出一张黄符，往地上一捏，黄符变成一条小蛇，悄悄窜了过去。又抽出一张，朝着他身上一拍，黄符过剑，唰唰刺了过去。
　　那人反应灵敏，抬起玄剑一挡，第二章剑符急切杀上。
　　看似有人行剑，到也是言言当下最后的绝招了。平日里都不敢用，一张黄符便是一道剑招，说不上是找找犀利，却废灵力得很，有些招数还要四五张黄符才能完成。
　　果不其然，十招过去，言言已经很吃力了。好在地上那小蛇一般的黄符已经不动声色画了一个结界。她打出最后一张，便拍起地面，映照出一个困天阵，将人锁在了里头。
　　“赵西”见状，倒也不惊，只是大声说道：“师父，你如此待我，让徒儿如何报答你？”
　　这个人明显不知道这里的是她，压根没有千山道人。
　　不知那人还有什么后招，言言也不动轻举妄动，依旧躲在黑暗里观望。
　　对峙半刻，不知外面为何起了怪声，吱吱的十分闹腾。“赵西”忽然呵呵呵笑了起来，声音有点刺耳，脸色也愈发阴郁，如同罗刹一般张了一个血盆大口，抬剑摔破结界走了出来。
　　言言闷声咽了一口血，她如此费劲弄的结界竟这般轻易被破，元神受损。
　　“赵西”闻得声音，忽然跃起，手举玄剑用力劈了下来。
　　来不及躲避，只得将手抬起，闭上双目不甘此去。
　　却得剑气逼近，带着冰霜之气，用用砍下，也只着一声铿锵。
　　金色剑气一档，轻易将“赵西”甩了回去。言言睁开眼睛，所见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思念了许久的阿金？
　　“阿金！”言言惊呼而起。
　　很快“赵西”有重新袭来，并无带了什么剑法，只是气势强大剑气逼人，卷起纤尘迎面扑来。阿金也不过单手持剑，脚下纹丝不动，只用了一手轻易化去他的攻势。
　　可谓真是，力量悬殊。
　　外头的声音越发大了。阿金拉起言言，很快往门口走去。
　　才一出门，发现天上一团黑点，定睛一看，竟是白日里飘着孔明灯，等下不知何物，黑漆漆的越发靠近。
　　二人方走上索桥，那些黑漆漆的东西唰唰落地。仔细一看，是一群长着黑色毛的不明怪物，呲牙咧嘴就要扑上来。
　　阿金脚点索桥，抱着言言纵身一跃，手中的剑划出一道剑气，刷拉一声砍断索桥。他凭着灵力随云而起，竟然过万丈沟壑，落到茅山正殿之前。
　　“赵西”和鬼猴子追不上，只能在对面吱吱叫嚣。

　　“赶紧去秀雪峰！”
　　“什么？”言言拉了一把阿金的手，可是手指穿过他的身体，竟然抓不住。
　　阿金只是笑了笑，容颜却越来越淡，终化成了一道光，绕她身边一圈，落入了手中的金蛇手镯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明明才过中午，风云变动之间如暴雨降至。
　　对面的鬼猴子已经点起孔明灯，抓起下放的木条慢慢随灯升起。
　　对了，秀雪峰！言言心头警钟打响，急忙往另外一头赶去。无论如何先到秀雪峰，阿金说的准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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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冰和阿墨所到的村子叫李家村。那可是一路打听才找到的所谓可以赚点钱的村落。
　　张家村从外面看去挺好的，有华丽的门口牌坊，有石狮镇村口，看起来四五十户的样子，正北有一个大户人家。
　　阿墨对这一类生意从来都不太在意，以往言言也喜欢接这些。
　　还没进村口就能闻到里面的鬼魅气息，越靠近大宅，味道越重。
　　与门房说明来意，小厮很快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
　　他说，“在下管家张二叔，二位可是来捉鬼的？”
　　曹冰忙点头说是，她可没行走过江湖捉鬼为生。
　　阿墨很快拉了她在身后，抱拳对张二叔有礼说道，“正是，在下和……师妹为天师门，会一些把式，希望能有所帮助。”
　　张二叔忙把人放进来，也不让进内室，让小厮先安排了茶水在门厅，自己则去了内院通报。
　　再一会儿，一个管家婆子样子的女人出来，又问二人同样的话，转而引入花厅。
　　如实在三，终于在内厅茶室见到了张家大宅目前能出来见客的主人，约莫三十多岁，身材清瘦面色青黑。
　　阿墨正要行礼，张乙都要跪下来了。“大师你要救我，要救我啊！”
　　二人觉得不妙，忙扶张乙起来。
　　张乙泪哭，扶着袖子将二人引入后院，七拐八拐过了一堆回廊，妖兽气息愈发浓重起来。
　　进了一个叫景泰轩的拱门，有三处房子，张乙先引二人去了中间的房间，见一中年男人躺在床上，面色青黑唇色发白，昏迷不醒。在看其他房间的人，均为如此，只是有轻重之分。
　　“怎么回事？”他问。
　　张乙哭哭啼啼，算是拼了一个故事起来。“之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有一天，天色昏暗，风吹的大得很，我本在屋里写字，听见了外边叫嚷出去看看。不看还好，这一看，发现父亲竟然……竟然就这么过去了……也请了大夫，大夫说治不得，是中邪。后来没几天，大哥、小叔也都这般过去……边上也没个好的庙宇，我……正不知怎么办。”
　　这分明就是妖邪作祟！
　　曹冰安慰张乙道，“你且别担心，阿墨……呃，我师兄会帮你的！”
　　“那真是谢谢了！”
　　二人撇开张乙，在屋内打转起来。
　　其实白日里见鬼，还卷了乌云遮天，委实不同凡响。换是一般鬼魅，见了日光边要逃走，不可能有修为能呼风唤雨。除非，是魑魅魍魉。
　　曹冰未曾见过这些，阿墨也不过从李老道那得一见魅姬，只知魅姬法力高强，厉可达千年妖魔，平可破百年妖丹，不是很好对付。

　　傍晚本是天边红，各家烟火饭飘香。张家大宅却早早熄了灯火，取木板钉上房门，幽闭各家人于室内。
　　远处听闻黄风起，鸦雀过，暮色晚。
　　风慢慢变大，天色全然昏暗下来。
　　曹冰被吹得有些不稳，抱住阿墨的手臂躲在身后。
　　忽然，见得一起黑烟过，鸦雀忽地飞起，落下一个脚步颠簸的幽魂。
　　幽魂跌跌撞撞几步，抬头看见阿墨二人，又不由得后退一步。
　　“且莫要捉我……”
　　正说时，天上吱吱落下一串黑乎乎的东西。起初看不懂，待他们围着手上的魉撕咬起来的时候，曹冰的脸都白了。
　　这些是鬼猴子，可不就是鬼猴子！
　　说起来鬼猴子也是鬼，起初也不过是普通的鬼魂，大多对凡尘有执念或者怨恨成了恶鬼，在炼狱之中相互吃其他恶鬼才成的鬼猴子。
　　这么多的鬼猴子出现，不会是从炼狱逃出来的，鬼界也不可能乱到让鬼猴子大量随意出逃。
　　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人在养这些鬼猴子。
　　想起寒衣节的时候，鬼门关大开却连鬼差都不敢轻易到阳间，说是有人在肆意捉鬼。
　　阿墨处于妖界，本与他关系不大，可是身后的曹冰为生灵，正是鬼猴子的食物。
　　那些鬼猴子有的已经长长了头发和指甲，快要变为罗刹，有的在抢食中被挤开，又被同伴厮打。养鬼猴子的人绝不会是善辈，能打伤魉让鬼猴子追至此，看来很近了。
　　阿墨连忙抱起曹冰飞上房梁，看那群黑乎乎的东西也不会有注意过他们。
　　声音太惨烈，刺得耳朵都震了震。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淡蓝色道袍的背影落在跟前。
　　阿墨捂住了曹冰的嘴，生怕她打草惊蛇。
　　那人只朝前走了走，捉起一直较小的鬼猴子往边上扔开，又捉了快变形的那一只起来，问，“可喜欢这？”
　　他的肩膀上忽然冒出一个脑袋，黑乎乎的，长长的头发落地，笑声咯咯咯咯咯，可不就是一只罗刹？
　　许是罗刹说了什么，那人把快成型的鬼猴子往地上一扔，那罗刹连忙扑上去，长嘴就撕咬起来。
　　鬼物相残，本事残暴无情，未想如此之状。耐得那人领那一串鬼猴子吱吱走开之时，阿墨都没回过神来。
　　以为曹冰会被吓破胆儿，没想到她跟没事的人一样，还能嘻嘻哈哈，似乎这一幕很常见一般。
　　啊墨抓住她的手臂，眼神之中闪过一道深紫色的光亮，指节咯咯作响。
　　“说，你是谁派来了？”
　　曹冰被他抓得生痛，急忙道，“痛痛……啊墨你弄疼我了……”
　　啊墨倒是跟没听到一般，声音愈发嘶哑，“说，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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