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明

　　言言拼了命往前面跑，转弯之处忽然看到赵西到了一大票茅山弟子迎面而来。
　　她不知道这个赵西究竟又是哪一个赵西，连忙扭头往另一头去。
　　赵西看见，纵身往前一跃，落到言言面前抱起她一跳，落在一把大纸扇上嗖的一声低空飞了起来。
　　言言还没回过神来，发现纸扇能飞，也是一惊。便问，“茅山上还能御剑？”
　　赵西明显有些吃力，“你有力气东问西问，不如替我打一打后面的东西！”
　　这才回头看，那跟着跑的一大票哪是什么茅山弟子，分明是一群穿着道袍的鬼猴子！
　　抓起一把黄符，如同仙女散花一样嗖嗖打出去，赏了前排的鬼猴子一记金光，打翻了同石子一样滚到后头去。
　　不过鬼猴子太多，扔了两三把回去还依旧黑压压一片，怪瘆人的。
　　一记晃动，赵西搂紧了她的腰身，闪过一记刀光，忙朝着一刀摇摇欲坠的旧索桥划去。
　　“抱稳了！”赵西吼得一声，抱着她从纸扇上落下。脚微微点地，左手带过纸扇吵那头一甩，一个长了长长獠牙的鬼猴子应声倒地。
　　抓住了索桥的一段砍断，随着重重的锁链下垂，二人被扯着往中间带去，顺着高山寒风，朝正前的下方直线滑落。
　　“啊……”这回不是做梦，真的从云雾中飘过，千鸟身边划走。
　　直往山崖，到不去山底，被索桥扯了一下，又用力一弹，言言看得见一个平台一样的地方，面朝了泥土重重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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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冰以为她会死，意识微薄的时候啊墨还是放开了她。
　　“咳咳咳。”直忙喘气，捂着脖子上的淤痕重重坐在地上。
　　啊墨定定看着手里的红线，忽而变成金色的符文忽而变黑，又忽而消失。心中忽而起了一个怕念，是言言遇到危险了。
　　然而此处与之相隔数百里，片刻之间无所及。
　　还有，方才的杀念……
　　“啊墨……”曹冰扯了扯他的衣袖，坐在地上的小样子可怜兮兮。
　　他不想杀人，却对这两个魔修女子分别都起过这个念头。
　　这是何故？
　　见啊墨不理她，曹冰忙爬起来，扯着他的衣袖左扯扯右拉拉，“啊墨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头，甩开衣袖，把曹冰抛在三步之后，转身一变回了狼形态，对着她呲牙。
　　“怎么了？”忽然红了眼眶，想伸手上前，可是啊墨却慢步后退，“怎么突然这样对我，是不是我方才做了什么不好？”
　　说不上来，就是心头觉得燥，下意识就觉得这个魔修女并不是看起来这般可怜、单纯。对了，魔人能有什么单纯的？
　　身后的门窗传来木头敲打的声音，看来是张家人开始拆订在门窗上的木条了。
　　啊墨闻声要走，正转身发现自己的尾巴被人抓住。
　　甩了两下没敢太用力，曹冰也抓得紧，回头作势要咬她，小姑娘倒是不怕地手脚并用把他整个抱住。
　　张乙和管家气喘吁吁终于出来，看见一姑娘和一狗在地上打滚，也不知是为何，甚是狼狈。
　　只问，“方才听到打斗非常，可是有邪祟作怪？”
　　自然是有！
　　曹冰摁住啊墨的嘴，忙说是。
　　被人压成这样，说出去也是他千年老妖的一个耻辱。可惜不敢动灵力，只能凭着狼的形态挣啊挣，都要怀疑这姑娘吃了大力丸了。
　　“哎呀，那可是除了那邪祟了？”
　　不敢说是他们除了，要真说方才的魉被除去，还是那群鬼猴子的功劳。
　　张乙见状拜了一谢，而后有点担心地递上一包银两。“这是文银一百两，还望高人笑纳。”
　　见曹冰也没得空的手，张乙将钱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往后退一两步，“那我就放这了，你这狗看起来很凶，我就不陪了。”
　　说完跟管家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是弄到了银子，可是啊墨不要她了。曹冰心中越想越难受，干脆撒了手，脚一蹬，坐在地上嚎啕哭了起来。
　　“呜呜……我知道你嫌弃我……呜呜……你不要我了……”
　　这是什么话！啊墨为妖千年虽不敢说顶天立地，但是欺负小姑娘的事情从未做过。
　　“别吵！”都掉了身上的尘土，朝着曹冰就是一吼。
　　声音虽然严厉，曹冰却不怕，擦了眼泪就上去抱他的狼身，“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就不哭不吵……呜呜……是不是我什么不好？你告诉我我改，不要丢下我……”
　　他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以前做妖的时候跟人打交到不多，后来跟了言言……言言比较直爽，不会哭哭啼啼。
　　狼抓放在地上，土地的温度告诉他方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十几个鬼猴子和受伤被吃掉的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派邪恶的豢养之术，言言遇到危险传来的感觉……这里不能停留太久，如果天上的星辰位置没有错的话，一场风暴就要来临了。
　　“走，趁夜赶路，去最近的驿站，赶紧走！”变回了人身，啊墨只丢下一句话，带着曹冰越过张家大宅高墙，朝着黑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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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之中第一次吃黄土，没想到还是一个狗吃屎的姿势。
　　言言抱着胳膊忍痛站起来的时候，头上冒着的一圈星星把周围的精致都模糊了。
　　赵西在地上呀呀地叫，言言的眼睛放清楚之后看到的就是他以奇怪的姿势躺在地上□□。
　　“哎哟哟，手断了手断了没知觉了……”
　　爬到他身边拍了下他，没想到叫得更厉害了。
　　“哎呀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动不了了断了断了……”
　　究竟是手断还是腿断？
　　“快把你的蔓娘唤出来，我被摔得晕得很。”
　　赵西躺在地上一脸哭丧，“这是茅山禁地，蔓娘这等小妖出不来。”
　　见言言不动，又□□，“哎哟哟你快来给我看看，我这腿，我这腿还要不要得……”
　　着实头晕，看着赵西那躺尸样，言言才站起来，觉得天旋地转又趴了下去，见眼前有一块衣角，也就摸上去。
　　“啊……你这是要杀人啊！”赵西杀猪般的声音传来。
　　言言黑了脸，她也很不舒服好不好？再说才碰了一下，怎么就要杀人了？
　　回想方才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虽然有拽着索桥……不对！言言心里提了个醒，既然是拽着索桥赵西他哪有摔得很厉害！倒是自己头着地不知道撞了什么，脑袋上……
　　伸手摸了摸，脑袋上起了个大包，怪生疼的，可是撞得厉害了。
　　“你别鬼吼了，快帮我看看我这大包，可是出血活着破相了？”
　　闻言赵西定了定，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拍掉身上的泥土，凑过来一看，啧啧摇头道，“长了个犄角，你这长相也无所谓破不破了。”
　　言言给了他一脚，扯得动作太大还是头晕。
　　“你没事就去四处看看，好歹是你茅山之上，漫天的鬼猴子肆虐，怎了你茅山的修士呢？”
　　他脸黑了黑，这方鬼猴子之多也不是他能预料的。从他上一次下山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竟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形态了。
　　“这事有点复杂，我最近下山都是在查这些。也不止是我，茅山入门弟子大多都派出去了，今日被幻术蒙蔽，还是大师兄千里传音让我逃的。如果没错的话，如今众长老都在这秀雪峰之上。”
　　上？言言抬头向上望，浮云遮了山峰，根本看不到秀雪峰上头是什么情况。
　　“那我们要怎么办？”
　　赵西忽而一笑，严肃的气场一下被吹破，转而闹道，“别急嘛，你如今土也吃了，头也破了，不如先到里面休息休息？”
　　里面？这才抬头看了赵西手指的地方，有一个山洞，洞口是蔓藤围绕，左下角的石头上刻了两个字：书冢。
　　何为书冢？她只听说花冢、剑冢，这茅山最出名的也是万鬼窟，还真没听过书冢的。
　　赵西扶了她起来，边往里面去边解释。“这可是我们茅山的三大圣地之一，要是在以前啊，非亲传弟子不得进呢！”
　　步入山洞，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黑暗，反而是萤灵虫抱在类似灯柱的地方，聚成仙灵之火，通亮了整个山洞。
　　从洞口算起，两旁的石壁上生动地刻画千妖百怪，或在沉睡或在灵动，不同以往所见壁画，倒是跟在药王殿见到的画卷一般有生命在上。尽头是一个类似石门一样的东西，赵西立于正前，正襟拜了三拜，言言还能看见壁画上的妖怪纷纷凑来看。
　　“茅山弟子明则，见过太易。”
　　那石门忽然张了一双眼睛，转悠看着赵西，又看了看后面的言言，沉厚的声音自山洞中响起。
　　“干什么……”
　　言言觉得膝盖中了一箭，这就是上古大妖太易？怎么说话这般……奇特。
　　“啊……被追杀掉下来了，进去想办法上去。”
　　太易打了个哈欠，老无赖那种，眯起了眼睛看言言。那一票子石壁上的妖怪也都凑过来看言言，看得她心头老发麻。
　　“姑娘……嘿嘿。”
　　这猥琐的声音是几个意思？
　　不等反应，太易忽然张开大口，前方的石壁如同混沌，大口幽深有了吸附之力一般，把二人吐了进去。
　　进了口中，才知什么叫天外有天。
　　脚下并不是黏糊糊的口水，二是光滑平整青石方砖铺垫的地面。里面很大，四周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壁窟，各放着羊皮卷、竹简和书本，密密麻麻，不止万册。
　　“哇……”言言不由得惊叹，竟然有如此之地。
　　“这，就是书冢了。”赵西得意说道，“上古之神将太易禁锢于此，沉睡万年被我祖师爷爷发现，不知谈的何等条件，竟同意为我茅山所用。这几百年来茅山世代将重要经书、阵法、丹方、剑术安防于此，有太易镇守，非茅山亲传不入。”
　　“那我……”言言指了指自己，“不是你茅山亲传弟子，进来了不会出不去吧？”
　　赵西上下打量言言一番，“恩，很有可能。”
　　言言脸色一变，可不许了。“不行，我不是要自己进来的，你赶紧把我放出去！”
　　赵西哈哈大笑，“你若是个常人，有叵测之心，也进不来了。”他说，“上古大妖，眼力没你那么浅。”
　　说话之间，二人走到一处插满画卷的画筒边上，赵西取了其中一副，嘴中不知喃喃念的是什么咒语，忽将画卷抛起，于半空展开，空白的花纸上慢慢泛起一道水波，呈了人像。
　　“师弟！”那人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朝着这头就是一句紧张的叫唤，“你可是安全了？”
　　赵西朝那人喊了一声师兄，又道，“我已到书冢，暂时安全。”
　　师兄缓了一口气，便说，“那就好。掌门如今闭关，冰封于山顶。明太、明正已至峨眉，唯今我和师叔要守着秀雪峰，其他弟子我已经发令召回了。当下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正殿后面的万鬼窟是假的，不出三日，便会攻上秀雪峰。”
　　“可守得住？”赵西问。
　　“秀雪峰有上古大妖镇守，又有方天巨阵，区区鬼怪，不足为患。我只是怕，有门中内鬼，晓通地势，杀到你那头去，夺取上古禁术。”
　　“那要我怎么做？”
　　“毁了。”师兄沉声说道，“宁可毁去它，不可让它毁众生。”
　　赵西皱起眉头，抱拳对着师兄拜礼领命，“是。”

　　画卷重新落回他手里，仿佛有了千斤重。平日嘻嘻哈哈的表情也都收了起来。
　　看满墙壁的书，严重尽是不舍。
　　“这……多少是上古禁术？”言言小心问道。
　　赵西将画卷插回画筒，右手一举，有上百个洞窟亮了起来，其中的羊皮卷、竹简微微飘起，“三千六百卷。”
　　“这么多……”换做是谁，都会舍不得。
　　忽然转了身过来，沉沉看着言言，说道，“也罢，还好我不是一个人。”
　　啊？
　　他挥起手臂，卷下一摞羊皮卷，搁在言言前头，“你是内修，擅长术、阵。而今你体内灵力深厚却迟迟不得突破，正好给你个机会治一治懒病。这些，”他指了指这堆厚厚的东西，“就这两三日，你能练赶紧练，不能练就背下来，外面一有动静，我就要毁了去。”
　　这么多……她这辈子活到现在看过的书都没这么多，何况是练功？
　　“那你做什么？”
　　赵西幽怨的指着墙上另外一大票飘着的东西，“那些剑术剑阵，有得我去搞，我灵力还没你一半，那些东西也比你这些难背，看来要毁大半！”
　　这么多……
　　“那……另外的呢？”
　　“别贪心，就这些够你吃到吐了，何况其他的并非孤本，是我茅山弟子常学、常用之术，回头找别人誊抄、默写就是。”
　　那就是这一堆……
　　言言拿起其中一卷羊皮，展开一看。其中精妙，好深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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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从官道上去，曹冰还有心思摘花两朵戴在头上。
　　见啊墨不说话，吊了一根狗尾巴草在他跟前。
　　“怎么一直不理我了？”
　　啊墨拨开狗尾巴草，抓着缰绳眼看前方。
　　“究竟是怎么了嘛……”不死心，她有问。
　　“我倒也是想知道为何。言言让我来，我便来了。但是我不知带你回去有何用。”
　　曹冰吐了吐舌头，有些嫉妒，“你可真听她的话。”
　　“她是我主人。”
　　马车又行了一会儿，曹冰嘟嘟嘴，又说，“真羡慕，她的命那么好。”
　　啊墨沉思片刻，才说，“她的命不好，青灯孤魂泪断肠，是阿金大人费尽周折改了的。”
　　“再也比我好。”曹冰靠在车门边上，看着啊墨的背影，温和而富有安全感，靠的那么近，却离得很远。“可有时间听一听我的故事？”
　　马车慢行了下来，渐渐停在一处河边。啊墨将马解开放去吃草，取了水袋去河边打水。
　　曹冰拾起一块石子，无聊地往河边投掷，噗通入水，很快被潺潺水声带了记忆。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关在了小房子里。黑乎乎的只有油灯，天窗很高，看不见太阳。”她说，“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也没见过师父长什么样。只记得有一天，他把我从自己的身上剥离，放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我有很多师兄师姐，有的很厉害，有的跟我差不多。
　　师兄说，我不过是师父的试验品，要听话，不然就会死掉。有几个师姐会教我功夫，我身体不好学得不多，还长长发病。除了每日的食物，隔三差五我还要吃奇怪的东西，便是我那些纯阴体质的师姐的精血。
　　有一段时间，我控制不住自己，还杀死过一个师姐。后来，她们很怕我，都管我叫生灵。曹冰这个名字还是秦师姐给我取的。”提起秦师姐，曹冰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不过，很快因为她知道的太多，被杀死了。”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人理我，直到师父闭关、平丰师兄掌事，才放我出来，让我与其他师姐妹一般起居、修炼。”
　　“你的师门叫什么？”啊墨插问。
　　曹冰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她拿起手中的玄剑，摸了摸剑柄，“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实验品，就像他们养罗刹一般，失败了就是没人要随时可以作食物的鬼猴子。所以我才要逃，我不想被抓回去做什么东西的食物！”
　　鬼猴子？
　　“你说，谁养罗刹？”
　　“天玄门，他们养了不少鬼猴子，还养出了三只罗刹。其中最厉害的一个你见过了，会说人话晓通人性，叫八罗刹。”
　　罗刹之物凶狠残忍，人性难觅……啊墨忽然皱眉，手臂一痛。
　　“你怎么了？”曹冰见他忽变，忙上去扶。
　　“言言……进入太虚混沌，感应不到了……”
　　“那……这可如何是好？”
　　啊墨忽然浑身发抖起来。灰色的袍子慢慢飘起，黑丝冲破头上的发冠，生出一双带着灰毛尖尖的耳朵。眼中的紫色光晕飞过，嘴里那尖尖的獠牙露了出来。手也不能幸免，随着左手臂上的金色光环暗去，白皙袖长的手指竟然长出了灰毛，而露出一截长长的指甲。
　　曹冰大惊，急忙抚上啊墨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他忍得狼性冲动，一手按在地上，重重抓着冬日枯黄的草皮，一手推开曹冰。
　　“别碰我！失了牵连，我被抑制多年的妖力要冲出来了。”
　　声音变得低哑沉重，妖气浑然充满全身。
　　“你……”见他难受隐忍着，曹冰一时心急，握住了他长长指甲的手，“你冷静一下，别激动，别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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