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很多种

作者: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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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这世间的晚餐有人分享,若有重担有人分担


      1
      我用了半个小时看何未盘起来的头发如何一点一点散架:“仙女妹妹,你说这到底是贺梓巛毕业还是你毕业啊,我怎么觉得你都快飞身了?”
      何未已经超过50小时没打理过自己了,整个人不修边幅仿佛车祸现场,没空抬头跟我闲扯:“他光写就得死了,而且还经常加班,资料这些东西还是我来吧,以后让他还回来就是。”
      “能把我的学年论文一起搞定了吗?”
      何未对我眯眼一笑,戴上耳机拒绝往下听。
      我的拖延症又毫无悬念地跳出来,床仿佛是用美元铺的,我舍不得下来,决定把论文留到最后一刻。
      15:03,正打算小小午睡一下,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了“吴易铭”三个字,犹如诈尸般吓了我一跳。
      “喂,战友,又有酒喝了,来不来?”
      我的情商还没有低到拎不清:“现在有论文压着呢,不是喝酒的好时候,帅哥你加油!”
      吴易铭,是我最近的苦恼。他在部队没法随时打电话,但短信常有,却又什么都不明着说,害得我想开口拒绝都没有机会。很多时候他就像在自娱自乐一般,那些短信我晾着不管也没用,仿佛我只是叫做Siri的人工智能,能不能回复全看系统配置。
      暧昧期?拜托,多大的人了,咱能不玩这个吗!我在一场马拉松式的挣扎中终于把叶辰的身影剥离开,虽然没有想象中剥离骨肉的痛苦,但或许只是钟表效应一般的自我封闭让我感到麻木。无论如何,我不想再和叶辰有任何瓜葛。
      而吴易铭显然在这个瓜葛的范围之内。
      晚上吴易铭再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在宿舍楼下了。我下楼,这家伙一身的酒味,脸都喝成了猪肝色,然而被部队训练得太好,依旧挺拔笔直,背上随时顶着一把枪。
      吴易铭看见我,笑着走过来,舒肩挺背,步伐稳健,和浑身的酒味不搭。他穿着熨烫得十分妥帖的军绿色常服,上尉的肩章,再加上人高高帅帅的,每一个女生进了宿舍之后都还会假装不经意地回头看他。
      这人仿佛一棵树,拥有酒精抹杀不了的正直和朝气。
      这一刻,大概就是外婆说过的那种她年轻时候,外公向她走来那种心动的感觉。
      可是这样一个男人,他是叶辰的死党。
      这种落差好像日本动漫里主人公正在做白日梦,然后被身边满脸油光的同事摇醒——喂,看清现实!
      “这是喝了多少?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吴易铭好像看不清一样朝着我的方向瞪圆了眼,似乎是在确认来的人是不是我,然后开始摸常服口袋:“今天战友结婚,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生猛如吴易铭,他酒塔战又赢了,红包又到手了,他把一沓红包塞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都是那些结婚的用来消灾而破的那些财。
      大概收太多无缘无故的红包容易孤独终老。
      “不是铁哥们儿,没上次多。”
      “你这是惯性动作么?我既没有喝这一份酒,也不是初恋结婚。”我把红包塞回他手里:“这钱怎么都没我事儿啊。”
      吴易铭想了想,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对,还没到交钱这一步。”
      吴易铭认认真真把红包再塞回自己衣兜里,很正式地拉了拉常服衣摆:“余甄希小姐,我给你带了礼物。”
      “……”
      “你不回答就是默认我送礼物了啊。”然后,他把红包全掏出了:“今天我战友结婚,这是我……”
      “停!”
      这男的,是真的喝多了。
      吴易铭听到喊停,一愣之后把红包又塞回衣兜里,又整了整衣服,准备开始第三遍。我看那架势恨不得开始之前先对镜梳妆,然后有人拿着板给他打“action”。
      吴易铭太高,我退开一步,争取脱离仰起头只能看见他下巴的低气场:“吴易铭,先回答问题,我问你答。”
      大男人很配合地点点头,用幼稚园小朋友期待小红花的眼神看着我。
      “我是谁?”
      “美女。”
      “……谢谢,我是说名字。”
      “余甄希。”
      “你之前在那里?”
      “老徐的婚礼,老徐是我战友。”
      “今天之前呢?”
      “在部队,今天早上才请的假。”
      “有事随时都能请假?”
      “假期部队有安排,一般很难请到,老徐的情况比较特殊。”
      我去,这也太配合了吧,我心思一动,问题开始有点变味。
      “你平时在部队干什么?”
      吴易铭忽然双腿一靠,立正站好:“报告!这是军事机密,我不想骗你。”
      这一嗓子喊得太嘹亮,一个路过的姑娘奇怪地看着我们,我赶紧把画风拽回来。
      “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
      “你家在哪里?”
      “四川省成都市锦江区水碾河路14号蜀都花园X区X单元XXX号。”
      “自己能打车回去吗?”
      “不能,因为我很困。”
      不能回去你大半夜跑学校来干嘛!这是借酒耍流氓?吴易铭的答很像那么回事,却又像是别有用心,我觉得现在有点乱,不太能确定这个人到底醉了还是装醉。
      “我没跟你开玩笑,自己能不能回去。”
      吴易铭又是一个立正:“报告!”然后姿势标准地上前一步走,拿出手机交给我。
      我了然,拿过手机点开通讯录,第一个是徐志维,应该就是今天的新郎,第二个是大辰,第三个是老妈,第四个没记下来,但是有三十多次通话记录。
      前面几个都没法拨,我拨通第四个号码。
      “你好,我是王选。”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你好,请问你和吴易铭什么关系?”
      那边愣了一下:“我是吴易铭的上司。”
      “不好意思,打错电话了。”我刚说完就挂了电话。
      晚上十一点,这……会不会害死吴易铭啊?
      我看吴易铭还无知无觉地站着军姿,觉得更乱了。
      2
      酒后吐真言,吴易铭酒后说的话真得不能再真。
      我像模像样地下命令:“列队,齐步走。”
      这货真就正正经经地跟在我身后,出学校打车去了。结果一上车,我报了地址还没走五分钟,再叫他发现已经睡死了,不是装的。
      说不能回,还真不能回啊!
      车里很安静,连广播都没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酒气,我坐在副驾上都闻得到。不知道走了多久,师傅忽然说:“闺女,你这朋友像是酒精过敏啊。”
      我不明白,转头去看司机,车里更安静了,吴易铭的呼吸声变得很明显——急促而没有节奏。
      后知后觉的我终于有些急了:“师……师傅,去最近的医院。”
      我下车去急诊叫医生,医生和护士推着移动车一路数落着我出来,等看到吴易铭一身军装的时候,倒是闭嘴了,动作有些束手束脚。
      进急诊室之后吴易铭外套被脱掉,胸口的起伏更加明显。医生四十多岁,是那种让人觉得靠得住的干练形象,虽然显得局促却也没到手忙脚乱的地步,做了初步检查之后转头问我:“病人有没有什么过敏记录?”
      我抱着常服外套还有些蒙:“我不知道。”
      医生瞪了我一眼:“什么都不知道还让他这样喝!”
      没等我喊冤,他转头对护士说:“先拿冰袋物理降温,配纳洛酮……等等。”
      那医生一路摸索检查的手停在了吴易铭的肩上,他解开军绿色衬衣,拆开肩头的纱布,伤口红肿化脓,看上去很严重。
      “看上去是刀伤,还没拆线,大约12厘米,严重感染,高烧应该是发炎引起的。小杨,准备甲硝唑,暂时不能输青霉素。”这医生好像有解说的习惯,如果是什么大病大痛,站在一旁的家属不知道会不会听得急火攻心晕过去。
      小护士大约是习惯了医生唠唠叨叨的就诊方式,头都没点就转身跑了出去。
      我学着急诊医生的忙而不乱,从外套里拿了两个红包,跟着护士去付钱。等输完液,值夜班的护士来拔了针,已经折腾到深夜两点多了。
      吴易铭要留院观察,大半夜的我也没地方去,干脆坐在床边守着。
      算起来,这是我们第四次见面,根本不能算得上熟人,可是大概是因为这个人够机灵又常常开玩笑,和他在一起的人都会觉得舒服。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有这么个人,叶辰结婚那几天我大概会经历一场脱胎换骨,或者说是自我折磨。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在婚礼上,还是商场、殡仪馆,这个人分去了我大部分的精力。起初是误会,后来是不想想太多,乐得有人陪着疯。那么,之后偶尔回复的短信,我该怎么定义呢?
      但是,偏偏是这个人,和叶辰有千丝万缕的人……
      太困了,勉强分出来思考这个问题的一丝精力终于被周公打败,我趴在床边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小声说话,我动了动僵硬的颈椎睁开眼睛,吴易铭和值班护士两个人直直地看着我。
      “甄希。”吴易铭叫我。
      “恩?”我还处在迷迷糊糊状态中答。
      “谢谢。”吴易铭笑着对护士点头,护士红着小脸走了,然后他伸过手摸摸我的头:“昨晚对不起,害你跟着受累。你别在这守着了,隔壁间有空床,我跟护士打了招呼,你去休息一会儿。”
      我太困了,摇摇头,扑下去要接着埋头睡。
      吴易铭起身托住我的脑袋:“你这样睡明天容易脖子疼,起来。”
      在哪里睡怎么睡真的不重要,关键是让我继续睡!我在心里叫嚣,被他拖起来,拿出手机看时间,五点多,我才睡了两个多小时,正是应该睡得最熟的时候。
      宿醉必定五点醒,这点倒是和我很像。
      “你带着伤还不要命地喝酒呢,没资格管我。”
      吴易铭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我没搭理他,继续埋头睡。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和吴易铭掉了个个儿,这厮已经穿戴整齐,肩章被取下来不知收到了哪里。他直挺挺地坐在床边守着我,而我软枕暖被地躺在床上。没有酒精的异味,连床都换过了。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一身的消毒水味儿。
      我去翻手机,已经快九点了,7:30的时候何未给我打了两个电话,大概是因为不放心。
      吴易铭一直没有说话,等我掀被子要下床了,他从衣兜里拿出那一堆红包。
      我已经被他这个动作搞出阴影了,试探着问:“吴易铭,你酒醒了没?”
      吴易铭一笑:“恩,醒了,但这个还是要给你。”
      “你喝多了我不跟你计较,血淋淋的这一堆你给我收回去。”
      吴易铭正色:“余甄希,我有话跟你说。”
      “你什么都别说,说出来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别到时候什么用都没有,还把这一堆话搞得不值钱了。”
      吴易铭先是一阵沉默,然后轻轻笑了笑:“我是想说,昨天谢谢你没把我丢大街上,还让你一个姑娘又出钱又出力的,折腾了一整夜照顾我这个醉鬼。昨天喝酒之前我就跟他们说这红包不是给我自己的,要送人,所以这一堆血淋淋的,你还是得收下。”
      剧本怎么变了?这……我该怎么接?
      我这算自作多情吗?算吗?不算吧……我脸都憋红了,最后看着一脸真诚的吴易铭说:“我没出钱,昨天晚上的钱是从红包里抽的。”
      “那就更好了,没欠你那么多,我还没占下风。”
      3
      何未刚到机场就收到贺梓巛的短信:“明天天津有雨,不要把伞给忘了,你跟着秦老一路,我就不叫人来接你了。我明天下午到,照顾好自己。”
      何未看着短信,觉得这种琐碎中透出的踏实让她有些享受。这男人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八婆,只是到了一些必要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唠叨几句。就像上周她刚跟着导师出来跑学术交流的时候,收到贺梓巛“做事机灵点儿,有什么给我打电话”的短信一样。
      这一趟,何未从南京到天津,是被老先生带着跑学术交流的。而贺梓巛,他要回来敲定答辩外邀教师的事情,天津是他的地盘,请起老师来方便得多。
      最愁的还是农老板,平时不觉得,驻唱这一溜儿跑两周,只得他和贺梓巛顶上,还经常被问镇店的美女去哪儿了。
      这次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博士,大部分事情都是那位比她晚入门的师姐在打点,但是一路跟着老先生得体微笑到晚上,何未还是有些身心俱疲。她倒在宾馆的床上装死人,浴室里水声很催眠。
      在何未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响了,有短信。
      何未在解锁之前还是习惯性地看时间,22:14。然后她点开短信,今日入账683.1,是她和贺梓巛的共同账户,手机预留号换成了何未的号码。账户余额跳到9273.9,她和贺梓巛对用笔钱做的最大开销就是吃。
      何未一算时间,六月初,贺梓巛发工资的日子到了,还是百分之十。这是贺梓巛从天津回成都之后往这张卡里打的第三笔钱,上一笔是在她生日后两天,2000整,他跟着去内蒙奔命得来的报酬。
      而何未,停了婚庆的工作,每个月保底280,偶尔会有几十或者百来块的零碎入账。但是她现在没有那么计较了,在她看来,这钱将来是他俩的,花钱时候的负担在一点一点放下。
      贺梓巛的短信又来了:“睡了吗?你的车机油换了,怕吵到你师姐就不给你打电话了。晚安。”
      师姐从浴室里探出头来:“何未,我好了,你来洗吧。”
      “哎,好的。”何未看看她刚刚回过去的那条唠唠叨叨的短信,又飞快地回了“晚安”,从床上爬起来。
      重新回到天津,何未还是有一些能联系的人的。前两年还睡一个宿舍的同学早已经各奔东西,如今留在天津的只剩下文青,恰好她们大学时一个导师,何未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两人约好去看看导师。
      给老先生放了一下午的PPT,何未一结束就跟老先生打了声招呼,往原来的大学奔去。
      “老地方碰头。”何未看着文青的短信,却对曾经的时光生不出怀念。本科最后那两年对何未来说一切都变了,太难熬,所以不值得回忆。
      她们的老地方是学校图书馆二层那个小咖啡厅的第三张桌子,何未到的时候那里被一对情侣给占了地方。
      何未喜欢吧台的位置,坐在那里一边和贺梓巛聊微信一边等人,眼睛不时盯着第三张桌子看。
      贺梓巛人已经到了天津,本来想带何未去跟那一堆接风的哥们儿吃饭,可是何未没时间。最后一折中,各自吃饭,但是晚上的局不能再落跑了。
      何未看一眼那张桌上坐着的情侣,你喂我一口我抱你一下,何未把他们的脸换成自己和贺梓巛的,想象了一下,头皮一阵发麻。
      17:11,手机震动把何未拉回来:“何未,你换脸还带家属了?”
      何未心里骂文青还是没正行儿,知道她已经到了。何未抬头找,果然在楼梯口看见鬼鬼祟祟的文青,她付了钱朝扮间谍的猥琐女走去。
      何未从后边拍文青屁股:“老娘在这儿呢!”
      文青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差点把何未扑倒:“未未,想死我了!”
      “呦,看来过得不错啊,金牌职场女,还长肉了!”
      文青作势要掐她,何未笑着躲。两个姑娘,仿佛又年轻了好几岁。
      导师今天大班课,要上到六点,文青拉着何未从后门溜进阶梯教室,坐在一堆本科生里装嫩。年轻的女导师看见她们,指指课本笑笑,挺着大肚子继续讲课,百十来号学生一大半都扭头找老师的接头对象。
      一顿饭吃完快八点了,贺梓巛在饭店门口的不远处等了一会儿,何未她们手挽着手出来。
      何未把一本包装精美的书递给老师:“老师,听说生孩子可疼了,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啊。”
      女老师也是个干脆人,接过书就开始拆封皮,是杨绛的《我们仨》。
      “谢谢啊,小何未。”
      何未和她们道别,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怔了一会儿,挽着贺梓巛离开。过去有温暖可寻,此刻有良人相伴,何未想起了一句话:好的爱人,能让你看见好的自己。
      她看贺梓巛的侧脸,可以有人陪着抚慰过去的缺憾和阴霾,给予无声的陪伴——她大概是拥有一个好的爱人的。
      贺梓巛抽出被何未挽着的手揽过她的肩:“傻笑什么呢?”
      何未看看天:“下过雨真好,今天没有雾霾。”
      4
      等到了包房,何未才意识到这好天气只关风月,不关生活。在生活里,你要站住脚,拼的还是气场和实力。
      一堆快三十的妖魔鬼怪在包房里抢着话筒嘶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年纪,也丝毫不照顾在场人的耳膜。当然,需要被照顾的只有何未一个,就连被已婚人士带到现场的两个内人,也十分放得开,手拉手去舞房蹦迪去了。
      唱了两首歌,才有人发现被贺梓巛拉着的何未,拿话筒的人嚎了一嗓子:“哎呦,嫂子来了。”
      贺梓巛笑骂:“滚丫儿,流氓你小声点!”
      “流氓”放下话筒跑过来:“嫂子,我是章庭,贺子兄弟。”
      另一个拿着话筒的人起哄:“刚才缺席了啊,怎么不得自罚一杯?”
      周围人跟着闹开了。
      贺梓巛看着何未笑,那表情写着自求多福。
      何未觉得,她需要找回当年状似女混混的派头来,否非镇不住不帮大神啊。
      但第二天还得给老先生做牛做马,何未不能在今晚给喝挂了,于是她“温柔内涵”地跟大家打了招呼,桌上提起一瓶啤酒用嘴开瓶,直接对着嘴咕噜咕噜吹了,喝完打了个酒嗝。
      贺梓巛过来接瓶子,不自觉操上津调子笑着指责:“你跟他们还认真什么啊,我不出声你是不是要做一晚上冤大头?”
      何未一抹嘴:“得认真啊,这都是你兄弟。”
      贺梓巛觉得这理由他实在无法反驳,笑着接受,心里很满足:瞧瞧,我女朋友!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到酒场还能撸袖子开战!
      酒喝开了,贺梓巛被揪到另一桌玩牌。一个叫耗子,其实长得像只慵懒的猫的男人靠近何未,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和她碰杯,然后对着何未那张脸数:“1、2、3……”
      贺梓巛像跟他搭双簧一样踩着点儿走过来:“耗子,你小子是不是又不想好了?”
      看起来算是这一群人中最嫩的耗子哈哈大笑,说了句“嫂子走了”就跑开,对着另外两个男的大喊:“三秒,喝吧!”
      包房很乱,可就是因为乱,何未更加喜欢这场子。这种乱不是那种烟雾缭绕的乱,不是那种带有物质和欲望的乱,这种乱只是因为彼此熟悉,难得真诚,所以我们都很放得开。
      这种乱混着酒精,虽然自己初来乍到明显地融不进去,但是真挺不错的。何未觉得,这些年近三十的男人们,其实都比自己年轻。
      何未这一进门就镇住了很多人,加上贺梓巛有意无意地护着,之后确实没这么被灌酒。何未自己也很努力,为了不喝酒,她拿起话筒给一班摇骰子的大男人配背景音乐,从《那些花儿》唱到《Rolling in the deep》,给贺梓巛挣足了面子。
      除了贺梓巛,没人带女朋友这号生物来,唯二两个带了家属的,还是已经收入囊中的老婆,于是这一趟夜场聚会隐含的意义就很明显了。
      何未觉得贺梓巛最近在谈婚论嫁这套程序里走得特别殷勤,似乎从他提起未来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和这两个字有了联系。那下一步呢?是不是就要开始见家长,然后考虑以后的生活了?
      何未不知道,她有些忐忑,但也希望是这样——一切你来开口,你来安排,剧本你写好,我负责配合。何未向来是有那个做小女人的心思的。
      因为第二天都有事,两个人不能玩疯了,主角要走,场子自然也就散了。
      贺梓巛出门时拎了个袋子,送何未回去的出租上交给她:“余甄希给你收的,虽然是夏天,晚上还是会有风。”
      何未打开一看,是两件薄外套加一条长裤。
      “哎,你回去时候记得给我们宿舍捎点特产啊,不要包装货,我只能最后一站再买了。”
      “恩,知道。明天你就走了,我大概顾不上送你,跟着老先生有饭局的话喝酒自己把握。”
      何未拿出手机给我发短信,一边嘴里回:“知道了,阿姨!”
      “哎对了,那个耗子,是GAY吧?”
      贺梓巛本来已经靠着靠背闭上了眼睛,听到这话脸上一僵:“你怎么知道?”
      何未一听贺梓巛回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笑得很得意:“腐女的嗅觉!”
      “对,我都忘了你们女生有这种爱好了。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一点也不女气,但是他打扮得跟细致。我观察了他一整晚,喝酒喝得再豪迈,也没有一滴酒洒在衣服上。”说着,何未揪了揪贺梓巛沾着啤酒渍的衬衫袖子,“而且很多东西举手投足间是藏不住的。”
      “女人真可怕!我还以为你纯唱歌了呢。”
      “本来应该这样的。哎,他是小攻还是小受?这个我真没看出来。”
      贺梓巛拿眼睛瞥她:“这种问题干嘛问我!”
      “那你把他号码给我,我自己问,顺便和他发展一下钙圈友谊。”
      “没有。”
      何未低声吐槽贺梓巛小气。
      贺梓巛喝得不少,说话的时候会喷出酒气,但是不知怎么的,何未不觉得反感。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东西,还影响嗅觉?她抽抽鼻子,看车窗外风格很异国的建筑,总觉得今晚天上是有月亮的。
      5
      拥有一个即将毕业的博士男友,有时候是一件很悲催也很励志的事。
      何未帮着贺梓巛找资料补论文,从学术交流回来之后不是蹲在电脑前就是守在图书馆,整整一周。何未觉得这博士真不是人念的,如果不是每天晚上必须去Tone驻唱可以缓解大脑疲劳,她都快要精分了。
      何未边拿着电话跟碧雪抱怨,边把东西往行李箱里塞。
      “我觉得经过此次历练,我已经为我写论文再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碧雪恨自家闺蜜驴一样的傻劲儿,讽刺着说:“你这说得我好想读博啊,因为有你这种免费的劳动力。还没结婚呢,可你就差把自己卖过去了你知道吗。”
      何未啐了碧雪一口:“呸!你胸不大还无脑,居然想读博!”
      碧雪在电话那头惋惜:“歪歪,我发现你对人生的怨念已经转移到闺蜜身上了,要不得!”
      “爱你就是让你跟我一起神经病,你应该千恩万谢。对了,我下周要回来一趟,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东二环那家芝士蛋糕店记得吧,反正出收费站顺路,给我带两个抹茶的,到了给我电话。哎你回来干嘛?”
      “接我妈,看我爸。两个抹茶是吧,记住了。”
      碧雪“恩”了一声:“自己开车小心点。”
      “知道了,那不说了啊,我要开始干体力活了。”
      女金刚挂了电话,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拉起二十公斤的行李箱开始下楼。
      何未可不是要开始说走就走的旅行或者人生出逃,这一整箱都是要送去贺梓巛那里的东西。冬天贺梓巛去内蒙前给何未送来一床新被子,夏天都过去大半了,何未才想起这个实在太占空间的东西;给贺梓巛借了学校的八本书,论文最后一次修改和答辩之前的准备,都要用到这堆祖宗;昨天晚上何未上班时间占用农老板的小厨房,给贺梓巛熬了一小锅花粥,要拿去贺梓巛那里冰镇加工,给他添一道甜品;还有自己买了材料来配的一罐决明子菊花茶,夏天败火用的,也要给贺梓巛拿一些过去。
      事无巨细,奈何这几天两个人都连轴转,已经四天没见面了,没办法蚂蚁搬家一样一天搬一点。这堆着堆着,竟然堆出一大箱生活的痕迹来。
      拎这么大一个箱子,何未在大夏天里出了一身汗,等到车停在贺梓巛家小区门口的时候,女金刚忽然觉得从小区外边的停车位到贺梓巛家的三楼这段距离,在打了鸡血一样的烈日面前太遥远了。
      女金刚也是人,还是个女的,在有人可以依靠的时候,思想开始让她柔弱下来。
      何未拨了贺梓巛电话:“喂,你现在在家吗?”
      “恩,在啊。”
      “快出来救我,我要被烤化了。”
      最近他太忙了,又是加班又是赶论文的,何未平时不会这么不懂事的增加他负担。贺梓巛一愣,边起身去找车钥匙边问:“你在哪?”
      “小区门口。”
      何未怕贺梓巛没本事找到她停在角落里的车,最终还是从那个有冷气的小温室里下来,站在门卫室门口等,才十分钟,身上又开始粘腻起来。
      贺梓巛穿着拖鞋出来,手上拿着把没有撑开的伞。他走近,何未看着这张狼狈的脸心疼起来:整张脸都泛着青色,眼下乌青很重,配着大大的眼袋,大概从昨天开始就没刮胡子,下巴上刷起一层青色。
      何未忽然又想把“早知道这么受罪就毕业再工作了”之类的抱怨再重复一遍,想想觉得太像她妈的做派了,忍住没说。
      贺梓巛把伞递给何未:“给,要走七八分钟呢。”
      他拉过何未脚边的旅行箱,先往前享受日光浴去了。
      有时候,贺梓巛比何未还替她操心,但是这些事情贺梓巛做起来,何未一点儿也不觉得他缺少男子气概。相反,这是贺梓巛的一种照顾,这种照顾正是一个成熟男人最平凡的担当。
      何未觉得满足。
      等何未把一大箱东西各归各处了,贺梓巛才从浴室走出来,他冲了个战斗澡去一身的烟味。
      何未把这人和刚才一对比,还是觉得崩溃:“我不来突袭你是不是会把自己捂臭了啊?算了,我不嫌弃你,主要是你就算不按时起码要吃饭啊……”
      贺梓巛过来顺毛:“这不是太投入忘了嘛,我论文都快改完了。温柔贴心的何小姐,你现在愿意陪我去吃过了点的午饭吗?”
      这样的贺梓巛……谁教的!何未眼皮跳了跳,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到嘴边要数落的话都忘了。
      晚上何未回来的时候,给我们三个周末宅打包了一大堆吃的,深得民心。
      等吃完晚饭已经八点多了,何未看总算没事了,趁着日落西山天气大好约我出去散步——其实就是逛校园。
      路过教学楼,我捅了捅何未:“哎,学长给我们代课那教室,要去走走吗?”
      “不去不去,连个自习的人都没有,大晚上的去找什么刺激,往操场走吧。”
      路过一家小吃店的时候,何未想起了今天吃饭时候贺梓巛念叨起这家的炸虾球,拽着我进去要了张外卖单。
      我看着何未把单子折好收进裤兜的动作,觉得这样的何未很柔软。
      “哎,仙女妹妹,我觉得你和贺梓巛有点不一样了。”
      何未收好单子看我:“怎么不一样了,还不就那样呗。”
      “主要还是你变了。我觉得吧,以前看你们在一起也挺开心的,但是总觉得你心不静,老是别别扭扭的,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亲密有间。对!就是这样。”
      “亲密有间?怎么个间法?”
      “刺猬效应,记得吗?两个人是在靠近的,但是为了自我保护总是保持距离。虽然这个比喻有点不够恰当,但是你们之前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样,感觉你在恋爱,但也只是恋爱。现在不一样了,就像小说电影里那样,经过重重考验,主角终于得到了认可,你认可了贺梓巛。”
      何未看球场上打球的男生,觉得充满朝气,她听我说着,愣了一愣:“不如我给你换个更矫情的说法——害怕受伤。其实以前我确实觉得抓不住这个人,总觉得贺梓巛应该是自由的,他一向有那种气质,拴住他是一种罪。但是你想,你有一个随时说走就走的男朋友,你会有安全感吗?还是你能跟他走?你不考虑实际了?不考虑生活了?”
      我想了想:“也是,总不能你养着他,给他出资旅游吧。不过还好,浪子及时回头了。”
      “也不能说那种生活不对,但是他那样选择的话,我肯定没法去迁就他。而他现在甚至在成都安定下来,我很开心。”
      现在,贺梓巛已经把缰绳交到了何未手里。何未仔细想了想,她当初确实怕贺梓巛就这样走了,她不想再失去,不想再承受徒生的变故。那段日子,确实有意无意和贺梓巛保持一种怪异的平行。
      是,她自私,她只求人生若再次急转直下,自己还能承担。家人、未来甚至自己,她不能不考虑,所以她下意识保持着自己的坚强,不去依赖贺梓巛。她或许还在感情用事的年纪,但是已经没有这样的心。
      不过仔细想想,自从贺梓巛言明他们的未来,在这座城市为他们的将来扎下了根开始,何未不自觉地依赖起他来——她终于敢依赖他了。
      似乎因为觉得有一个人可以和她一起面对生活,何未已经很久没有在心里跟自己较劲了。那些不得不加的油,黑色衣服上的白绒毛,和衣服不搭的包,提着大水杯去打的学校开水……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意了。
      好的爱人,或许不止能让我们看到更好的自己,还能让我们看到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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