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很多种

作者: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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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这漫长的一生中,我们做出了无数决定


      1
      二三月份是成都男女们结婚的好时候,风和日丽,春暖花开,这个城市把所有的恩赐都留给了春天。
      无论你是冷眼旁观的那一个,还是爱得死去活来那一个,生活里从来不会缺少爱情。而这个春天对于何未来说的区别,就在于她的生活里别人的爱情少了,只剩下自己的。
      自从路人劈腿撕逼误伤何未之后,何未被莫姐点名上岗的次数直线下降,一来何未的伤口很明显,总是招来无数侧眼,二来莫姐在心疼何未的同时也怕了再出事。
      上次的事之后何未没有多麻烦莫姐一点儿,可是意外就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莫姐心里过意不去,却也没有义务承担什么责任。到最后,这份罪还得何未自己受着。
      所以莫姐的态度是:妞,咱先把伤养好了,暂时少约,以后江湖再见。
      何未对着黑黑的手机屏幕照了照,隐约看见伤口还在,可是刘海也在长,几乎遮住了全部伤口。
      这算是工伤痊愈了吧?何未想着,觉得她自己的热血和钱包都有点怀念上个月陪莫姐一起撕对头公司的排场了。
      假期的早晨七点,学校安静得只听得见遥远的鸟鸣,何未解锁手机,给莫姐打了电话。
      是,得主动一点,钱包总不会和脸一样,第二天醒来就水肿。
      莫姐不愧是职场女干将,何未说自己都快闲得长毛了,于是她嘘寒问暖之后查了行程,就交代何未后天的场给她留了,新娘二婚,但是嫁得好,他们这些帮跑腿的十有八九有红包拿。
      能做事,会说话,把握得了度,留得住人,何未很欣赏莫姐。
      晚上从台上下来,刘吉摇着手里的调酒皿看也不看,冲着何未喊:“Kali,贺子哥找不到你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说是给他回个电话。”
      说完,手里的铝合金调酒杯潇洒地打了个转。
      何未小跑进厨房拿包,掏出手机一看,21:48到21:59,八个未接,都是贺梓巛的。他这是火烧眉毛了?
      何未回电话,那边马上就接了。贺梓巛声音有点飘,带着微醺的低磁:“刚才时间算岔了,没注意到你还在台上。”
      “你这是喝了多少?”
      “也没,发小退伍了,今天回来,一帮人给他接风呢。”
      何未了然:“你说的那个章庭?那是没法早散了,你明天还要飞受得了吗?”
      贺梓巛那边似乎有人在喊,挺吵,他回了一声,又把脸贴回手机上:“就是要跟你说这个,明天临时有事,走不了,可能要推两三天。”
      “哦,知道了,那你今天别太晚。”
      “恩。何未,明天你帮我去看一看房子吧,人约好了。”
      “房子?什么房子?”
      贺梓巛停顿了一会儿:“这次回来不打算住校,我之前说的那家公司给回应了,可以直接去,不用面试。所以我看了几处小户型,感觉都挺不错的,可是我没有现场去看过,拿不定主意。你给选,看哪个好。”
      何未左耳里流进厨房外的音乐,右耳里是贺梓巛快要被嘈杂的背景淹没的声音,她顿了更长的时间,然后只问了一句:“你给我联系电话?”
      电话挂了不久,贺梓巛的微信就发来两张截图,两个联系人,四处房子。
      何未回:“收到了,等你回来。”
      看着微信发出去,何未心里有片刻的感动。
      贺梓巛从内蒙回来后,只在成都待了两天,就被家里远程遥控回天津了。他走之前跟何未大概说了自己的打算,这个大概,只有三句话。
      “何未,我们的事,我跟家里说了,我想留在成都。”
      “我不打算到处跑了,赵老师帮着联系了他之前做顾问的那家外企。”
      “明天我要回家一趟。”
      何未之前就隐约感觉到,贺梓巛和之前有点不大一样了,可是她没想到这个不一样,是一份被贺梓巛轻描淡写的这么重的承诺。
      不走了,留下来,未来。贺梓巛说的这一切都和她有关,她懂得他每一句话里的分量。
      有一个人,曾经是一匹自由畅快的野马,可是他最终为了你,套上马鞍,系上缰绳,停留在没有牧场的钢筋水泥森林里。
      听着这平淡的三句话,何未面上平静,心里在颤抖,那是一种负担了另一个人的未来的百感交集。她有些担心自己承受不住这么好的一个人,给自己带来的这么贵重的礼物,可是何未还是觉得,她再也不可能听到更真切的海誓山盟了。
      2
      中介来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何未跟小伙子约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半,吃过早餐去的时候,小伙子已经到学校门口等着了。
      小伙子开口第一句就是“学姐早”,看来这是同校学弟在外边兼职呢,何未握方向盘的手抽了抽,顿时觉得不靠谱。不是歧视打工族同类,只是这小伙子怎么看怎么青涩,何未都怀疑他有没有20。
      这个小弟弟能带她看房?
      “你好,是小高吧。”何未边说边开车门锁:“来,上车。”
      小高看着不靠谱,但是嘴皮子还算利索,可是何未要对这个小伙子改观的想法还不到半分钟,小高便提议先去看八宝街的房子。
      就远不就近?何未扯嘴笑笑,还是听了小朋友的。
      绕了一段路,堵车不是很厉害,但是到青羊区的时候也已经8:22了。
      然而一到地方,何未就明白了为什么小高要这么早约她,还是看最远的地方。
      小区一出门靠近红绿灯,对面有一个小广场,都这个点儿了,还有老人在广场上晨练。老人跟着音乐节奏耍柔力球,来往的行人车辆都会在等红灯的时候都会扭过头看看这些精神头十足的老人。
      房子倒是不靠马路,不会被十字路口的喧嚣影响,小区里绿化好,房子也没有高到让人有压迫感,房东还给装修好了,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总之一切都不错,可是4000多一个月,何未还是觉得有价格有点高了。
      何未挺喜欢这装修风格的,可是寻思再寻思,最后连照片也没给贺梓巛拍一张就走了。
      到了下一处地方的时候何未才发现,贺梓巛这个绝人真找了林智租那片楼,何未连看都不想去看,奈何他已经跟人约好了,于是两个人兜了一大圈又回到学校附近。
      其实房子的格局挺好,学生价,各方面都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可是前男友就住在隔壁单元,这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未都替贺梓巛膈应。
      何未知道,贺梓巛应该是考虑到她,就算离公司远,也想要在学校附近租房。他大概找过附近的其他房子,但是谁叫林智眼光太好呢,学校附近房子多到数不过来,性价比和环境最好的还是这一片。
      10:36,何未站在15楼的阳台上往下看,小区花园在这个点儿最好看。她从另一扇窗看到过这个景,然后喜欢上这里。
      跟小高告别之后,何未去食堂带了份外卖就回宿舍补觉去了,她决定养足精神下午再战。
      下午的画风终于正常了,这家中介来的是个女销售,自己开车来接的何未。何未挂了电话,又凑到镜子前添了几笔眉,看到自己进入战斗状态,才满意地出门。
      第一次看房子,何未本来翻了经验贴,看了攻略,结果早上遇到个比自己还外行的,所有准备都没用上。
      才上了中介的车,贺梓巛的电话就来了。
      “何未,房子看了吗,怎么样?”
      何未想了想早上看的两个地儿,只想送贺梓巛一个白眼:“学校附近就甭考虑了,上班要跑一大段还每天面见老战友,我挺欣赏你的勇气。”
      贺梓巛只是呵呵笑:“你以为我之前问你是闹着玩的?探口风是一方面,那时候我还真准备租房子呢,自己去看过。”
      还去看过?这是意淫之前实地考察啊,看来当初贺梓巛没少给自己编排在林智家的场景。
      何未运了一口气:“贺先生你真是人才一枚。”
      “谢谢正房肯定!看来那房子吹了是吧?早上去看的?”
      “恩,下午还有新世纪和玉林那边。”
      “那等夫人视察完了我们再交换意见吧,等会儿给你电话。”
      何未“恩”了一声挂掉电话,看到旁边的中介小姐礼貌地笑着开车,才发现她都快冷落人家一个路口了。
      何未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刚好有电话。”
      中介小姐笑笑,表示没什么,然后跟何未聊起了房子附近的情况。她们先去的是玉林东路那片儿。
      小区看上去有些老旧,甚至都不是电梯房,可是何未才进了门,就喜欢上了这套小房子。
      房子不是精装的,家具不多,风格干净利落,适合男人住多一点,但是更多的细节透着之前住的人心思细腻。
      两室一厅,七十多平的小户型里全铺了木质地板,主卧有一个小的飘窗,座垫靠枕全都是米色。卫生间的窗台上有一排空着的小花盆,中介说房主爱花,这是特地留给房客的。
      阳台是封闭式的,半落地窗,整个侧墙都镶这浅色的木板,另一个角落里支着一个吊椅,素色的布料,格子花纹抱枕,何未坐上去试了试,很舒服。
      中介小姐看着笑了:“我家里也在阳台放了一个小秋千。每次上班累了,就会想等回家的时候,我要窝在秋千里发呆喝咖啡,或者看看外边,翻一本杂志也行。和硬邦邦地坐在椅子上一比,都会觉得这个家更温暖一些。”
      何未想了想,自己站在婚礼现场脚踝都快断了的时候,可以有一个地方容她想象软软靠着休息,或者舒服地在上边摇晃,大概能挤出一点儿力气深呼吸,然后开始下一轮战斗。
      可能贺梓巛也需要?
      温暖一些,女金刚回味着中介小姐的话,替贺梓巛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15:11,然后问中介:“这地儿有车位吗?”
      3
      何未刚上环城高速,贺梓巛的电话就来了:“喂,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刚才有点堵车,刚上高速,你在出站口等等。”
      “我去入口等你吧,不用去停车场放车了。还有,别太快,时间还早。”
      原本还想去加个油的,何未放下电话,一脚油门开到120迈,直直经过了加油站。
      超了一辆又一辆车,进机场的时候有点慢不下来差点超速。何未有微弱的近视,眯起眼睛找人,这才把速度降了下来,后边跟着的三辆车不停按喇叭。贺梓巛拎个黑色旅行包,右手还拿着肯德基的纸袋,站在路边最显眼的地方,何未看清,手忙脚乱打转向灯。
      “小心点儿!”
      贺梓巛跟个交警似的,对着后边的车抬手做禁止前行的手势,何未慢慢转弯,这才把车停下来。
      贺梓巛开门进来,肯德基的味道瞬间填满车厢,何未吸吸鼻子:“上飞机前也不知道吃点儿,要不回去吃点其他吧?”
      贺梓巛把包往后边一扔:“不用,刚才出来的时候看见了,还就想吃这个。”
      何未启动车子,贺梓巛忙说:“哎,等等的。”
      说着,从纸袋里拿出一盒蛋挞取了一个递过去,指尖淡淡的烟草味被奶香味覆盖:“顺便给你买了,先吃个!”
      何未就着贺梓巛的手咬了一口,满嘴的奶香差点没接住:“烫!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贺梓巛笑:“我这还没来得及说话呢。”
      一路上何未开车,贺梓巛大口咬着汉堡,回程经过加油站的时候何未进去加油。才买了油票出来,贺梓巛就开了车门,出来抖掉落的面包屑,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我来,待会我开吧。”
      何未把小票给他,进了副驾座,从倒车镜里看着拽油管的男人。纸袋里装着垃圾还没来得及处理,何未把东西收了拿下去扔,心里暖暖的。
      贺梓巛加完油上车,何未扭头:“你再多看看房子吧,耽搁几天也没什么。”
      贺梓巛发车:“恩,是要去看看,应该换的要往里添的一起准备了。”
      “那儿离公司和学校都不近,再看看其他啊,光听我说,你不一定喜欢。别的地儿……”
      何未还想继续说,后边有车要加油,打着喇叭催他们。
      贺梓巛笑着打方向盘:“我也挺喜欢那儿的,再说现房你看和我看有什么区别。”
      第二天吃过午饭,贺梓巛拿出一把钥匙给何未:“正房,陪小的去看看该添置什么?”
      何未一愣,反应过来:“那房子?你哪儿顺的钥匙?”
      贺梓巛不说话,表情认真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知道何未是真喜欢这房子,可是乱七八糟的顾虑又多,贺梓巛不惯着她这臭毛病,说不定这是他们以后临时过日子的地方呢。
      他存了这样的心思,于是一大早找中介签了合同,连房带车位租了一年,先把这家给安下了。
      何未一直都知道贺梓巛有主见,她在旁边不过是帮着出出主意而已,可是他现在这雷厉风行的做派,倒是把何未吓了一跳。
      她知道贺梓巛看得出,自己喜欢这小户型,他这样做看似自作主张,其实是对自己的一种宠溺,他用这种方式告诉何未,她的感受很重要。
      何未没再说什么,拿过钥匙:“走吧。”
      三楼,楼层刚好,他们一上来,何未就看到门口有几个大大的脚印,开门的时候多瞟了两眼。
      贺梓巛看出来,解释道:“早上让他们直接换了锁,安全些。卫生间的防水还有电路什么的也都检查过了。”
      何未走进去,房子还是那房子,没有任何变化,可是这感觉和之前又不太一样,贺梓巛来了,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里是他的家。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拖布和扫帚,:“没多少时间了,房子要从新打扫,日常工具都得买,我看那洗衣机也老化得不行了,得换掉。”
      贺梓巛走了一圈看下来,要倒腾的东西确实不少,他拨通中介那里要来的家政电话,约了三天后大扫除。
      是得加快动作了,没几天就要开学,这个假期就要结束了。
      4
      春天果然是上帝给成都的馈赠,所有还在排放二氧化碳的人都愿意在这个季节结婚。
      我站在酒店的停车场入口等闺蜜,马路边的绿化带里花开得很热烈,突然想到何未说最近在打战,因为婚礼很多。
      除此之外,我对今天要参加的婚礼失去了其他思考或者判断的能力,叶辰的婚礼。
      从一周前收到请帖开始,我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消化这个消息。
      其实应该更早,从陆露挽着我的手走出公司,说“这是我未婚夫”的时候,我就开始无法理解,简单的几个字组成一段话,可我为什么就突然不懂了?
      漫长的两年里,我就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待执行者,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小隔间里,两个小人在打架。左边的问:“为什么可以是任何人,偏偏不能是我?”右边的嘲讽:“你是个那么重的包袱,谁敢要!”她们不停打,不停打,打得我神志模糊。
      今天,右边的小人终于说:“时间到,你可以死了。”
      一瓶伏特加突然出现在眼前,小人消失了,星哥的脸清晰起来:“你亲友团还没到?”
      我把酒瓶拨开:“刚才说快了。”
      星哥又把伏特加横到我眼前:“不要?我觉得你今天最需要这个,特地带来的。”
      我“哦”了一声,接过酒瓶看了一会儿,木木地抬起头:“那就多准备点啊。”
      “这才对嘛,车里还有,管够!”
      我打开瓶盖猛灌了一口,觉得有些呛,星哥抢过酒瓶:“我先替你保管,时间不对,不是现在喝。”
      最终我们八个女生和星哥组成醒目的一队人马往里走,看着男女闺蜜们齐心协力统一战线,同为叶辰的朋友却一直站在我身后,我忽然生出感激。
      姑娘们个个拿出了夺魁的架势,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婚礼现场这种地方,活像前女友天团,脸上写着“我们来踢馆”。我走在九人队列的最前方,简直就是敌方武馆的馆主。
      我下意识保持跑八百米时三步一呼吸的持续战斗节奏,每走三步就告诉自己“当成普通聚会”,走到会场入口的时候居然莫名其妙有些缺氧。然而剧情通常不容想象,没有我用颤抖的双手把礼金递给你,我们相对无言,仿佛是对过往的默哀这样的情节,入口处只有等身大小的人形立牌,叶辰和陆露穿着礼服对望,旁边叶辰妈妈和另一个中年妇女在接待。
      星哥作为我们一群人里唯一的男性,拿着一堆红包交给叶辰妈妈,边在宾客名单上签下我们的名字,边和她寒暄。
      星哥终于签完字,大家马仔一样跟着动作有些僵硬的我进会场。
      会场太大,零零散散到处是人,我扫了一圈,觉得茫然,在犹豫是躲在角落里还是坐到离礼台最近的地方,还是说,这里有专门的前男友席和前女友席?
      星哥快步走上来把我这个馆主拽离队伍:“出息!边儿去,哥记了你们桌号。”
      我低头看见桌上有名牌,为不用纠结位置松了口气。然后开始默念咒语:“只是普通聚会。”
      突然身后传来很急的靴子踏地的声音,有人嘴里不停念着“23号,23号”经过我,撞了我一下,星哥眼疾手快扶住我,那男的声音里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然而头也没回,继续往前。
      我看着他绷得挺直的身形,忽然闻到了同类的气息:陆露的前男友。
      果然,没法当成普通聚会啊。但是看到有人比我还紧张,我突然放松了下来。
      我对身边的人说:“三儿,你们先去找座位,我出去透个气,一会儿给你们电话。”
      三儿看看我:“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马上就回来,都到这了,丢不了。”
      走到侧门门口,我看到何未背对着我站在不远处,一身黑跟参加葬礼似的,拿着电话犹豫了一下,然后拨通。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何未。
      “喂,甄希,你在哪儿呢?”
      我呼出一口气:“你在战斗呢?”
      那边“恩”了一声,又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听着她担心的语气,笑了。余甄希,大家都在担心你,你看看你做人差得。
      “在你身后,陪你战斗。”
      何未那边没了声音,她转身找到我,松了一口气。
      5
      何未陪我回到会场,喧闹声更甚,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然而我们旁边那一桌一个人也没有,显得突兀。
      星哥把我按到座位上,问何未:“Kali,你也认识叶辰?”
      何未耸肩:“我是婚庆的人,临时来救场的,也是到了才知道新郎是谁。”
      我打掉星哥按着我肩膀的手:“何未你先去忙吧,待会儿联系你。”
      何未点点头,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走了。
      星哥拍拍我的肩:“好了,人接过来我也走了,不是这桌的。”他把那瓶伏特加交给三儿:“你最靠谱,替鱼妹儿收着。”
      我正对着那张空桌子,目送星哥离开,不小心瞟到空桌的桌号是23。前男友坐席?这是把前任们放在同一个尴尬区啊,叶辰怎么想的,是指望着待会儿有人闹起来有亲友团拉着,还是方便前任亲友团加入战斗?
      司仪上台主持,走动的人都渐渐坐了下来。司仪声音带有某种煽动力:“请我们的新郎上台!”
      会场灯光暗下来,叶辰款款上台,追光灯打在他立体的五官上。叶辰的领带藏在深色的西装里,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得那么正式,司仪问了什么,叶辰说了什么,我觉得听不清,微弱的背景音乐却格外明显。我看到他的嘴在动,然后翘起嘴角,露出我熟悉的笑容。
      背景音乐的声音大了起来,我茫然地跟着大家的目光走,红地毯另一端的大门打开,陆露一袭白纱站在尽头。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是每一个穿婚纱的新娘,都那么好看。
      两个小花童牵着陆露走进来,我的目光却游走在叶辰身上。叶辰一手插兜,表情温柔地等着他的新娘走向他。这个场景我梦到过无数次,梦里的叶辰五官不清晰,每次这个梦的最后,他都会变成那个曾经送我回家,站在小区门口静静看我往里走的身影,我从来不是走向他,而是每次都离他远一点儿。
      现在叶辰站在台上,我透过这张脸,仿佛看到十年前路灯下的那个人,他们渐渐重合,只剩下十年后更加成熟的眉目。
      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喝交杯酒,大家起身一起举杯,我仰头喝干杯里的酒,有一根神经被酒精冲刷,断裂。
      司仪说:“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叶辰拿过酒杯递给礼仪小姐,走近陆露,俯身。我站在台下跟着人群拼命鼓掌。我是个仪式感很强的人,而现在我的仪式,也结束了。
      宾客闹哄哄地开席,23号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才就坐,一桌大老爷们。
      我配合着七个姑娘制造的话题聊开,要说是假装镇定,倒也没有,最紧张的反而是刚入场那会儿。
      那个撞了我的前男友和我隔着两张桌子面对面坐着,跟一桌哥们喝得欢畅,背却还是挺得直直的。这大哥装得太过了吧,我揣摩了一下这位天涯沦落人的心情,觉得好笑。
      一个人模狗样的男的走过来:“美女们,你们是新娘的客人还是新郎的客人?”
      我这堆闺蜜大概荷尔蒙分泌过盛,看见个五官没有糊在一起的男的就自动竖起雷达,两眼放光。已婚妇女魏思锦直接抛弃了新良家妇女守则,笑呵呵地回:“理论上来说,是新郎。”
      西装男笑了:“这‘理论上’挺有意思啊,你们这一桌可是全场最抢眼的,我猜你们不是叶辰和陆露的红娘军,就是著名的前女友集团。”
      魏思锦这祸水发话:“那你们是男方的还是女方是?”
      “跳出理论来说,和你们同阵营。美女们拼个桌怎么样?你看我们五个人霸占一张桌子挺没劲儿的,也热闹不起来。”
      这群狼女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少林和峨眉中间那万重千山被移平,五个男的手脚利落地搬椅子抬桌子。而我还在思考,前男友同志是叶辰的客人,他们之间要纠结成什么样?
      自古男女混搭必定出事,不是好事就是坏事。站在我们的立场上,狼多肉少已成定局,应该不算是好事,但我不关心这个,只觉得有人陪喝酒也不错。没想到这群男的太能喝,一轮下来我已经有了阵亡的趋势。
      前男友同志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我身边,我摇头晃脑地拍拍他的肩:“战友,起身让酒神姐姐去清一下缓存。”
      还没等他伸出来的手扶住我,我跑到洗手间大吐特吐去了。
      吐完清醒了些,可是我再回来的时候觉得气氛不对,第一反应是:看来这次真坏事了。
      原本男女交叉的座位再次被分开,以三儿为首的姑娘们板着脸,沉默得有些奇怪。叶辰和陆露敬酒敬到尴尬区了。
      叶辰刚抬起酒杯,看到了我,笑笑:“人齐了,一起吧。”
      大家喝完,叶辰又倒酒:“你们先排队!甄希,我和露露单独敬你。”
      陆露的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看。
      我知道叶辰不是存心让我难堪,他是真的觉得欠我一个道歉,但是话只能在酒里,他说不出。就算这样,我看着他抬着要给我倒酒的瓶子,还是觉得讽刺。
      这时候前男友同志突然发话了:“大辰你越活越回去了啊,这么喝没意思。酒塔对战怎么样?哥几个可是早给你备好了。战友?”
      最后两个字是对我说的,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挺直的背不叫紧张,叫伟岸,作为前前前女友的我望尘莫及。
      另一个人插话:“对对,红包还要吗大辰!”
      叶辰笑着摸摸鼻子:“老吴你这不是害人家姑娘嘛,酒塔战完了你没事,甄希得横着出去。”
      我站到前男友吴氏身边,努力端出豪气万丈的架势:“叶辰你可不能瞧不起人啊,今天就重新让你认识一下酒神姐姐!”
      三儿忽然反常地唯恐天下不乱:“他们两个人呢,叶辰你不怕吃亏啊!两男两女,陆露也一起上吧。”
      老爷们那边更开心了:“对对对,二对二才公平,交杯!”
      叶辰伸手去拍说话人的脑袋:“居然欺负我老婆,你皮痒了是吧!”
      6
      酒杯被摞成六层,每层下边都压着红包。看的人觉得有气势,喝的人却觉得要命。酒塔就算了,这群人玩别人居然这么带劲儿,搭六层!
      然而比起接受叶辰的一杯酒,我更愿意豁出去。前男友同志看看酒杯,看看我,好整以暇。
      有人喊123,我们同时拿起酒杯开始玩命。
      前男友太高,因为要交杯他微微躬身迁就我,我闭眼大口大口灌酒,完全凭本能在动作,脑子里却回荡着何未丧歌歌单里的那一首《祝你幸福》。
      “终点永远到不了,最后只好举手认输。”
      输了就输了吧,十年磨一剑,我终于可以斩断我们之间的一切了。我被一场赌局耍,眼巴巴看了你十年,毁你一场婚礼,不过分吧?
      但是叶辰,还是祝你幸福。不要想着如果你不幸,我会畅快些,你将来过得怎么样,我不关心了。
      不知道这首《祝你幸福》在我的脑海里循环了多少遍,我听见前男友同志在耳边说:“完了。”
      放空的脑袋里音乐戛然而止,叶辰的脸消失不见,我的最后一口酒再也咽不下去,全都吐了出来,均匀地洒落在对面这个男人的身上。
      当然,这是何未事后告诉我的,此刻我什么都看不真切,忘了叶辰,忘了自己在哪里,只有一个念头:结束了。
      我是被冷醒的,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披着一件西装外套,鹅黄色的裙子上沾满了酒渍。何未坐在沙发的另一边,低头玩手机。
      她发现我的动静:“醒了?”
      断片、陌生的地方、何未……我头皮一炸,下意识拿手机看通讯录。这次没有拨出去的电话,倒是有一个未接,陌生号码。
      我拍拍头,还有些晕:“这是哪儿?”
      “休息室,还在酒店。你怎么样?”
      我一看时间,22:07,忽然想起什么:“何未,我没砸场吧?”
      “你没砸场内,砸了场外。不过最后陆露喝醉了,替你砸了场内,你说你今天怎么还喝得那么放得开呢?”
      我觉得有气无力,揉了揉太阳穴:“人都走了?”
      “都这个时候了,对了,郑怡还在,刚去给你买醒酒药了。”
      郑怡就是三儿,我给她发了短信让她自己回去。现在面见三儿,肯定会被训,我知道他们都是为我好,可是我现在没力气悔过没力气听。
      “何未,赶时间吗,陪我走走?”
      何未拿起星哥留给我的那瓶伏特加:“奉陪!”
      酒店就在南河边上,我们走安全出口下楼,到了二楼的时候听到低低的呜咽声,惊悚午夜还没来得急开篇,我就着微弱的光线看到□□女一个人坐在楼道里,埋着头小声哭泣。
      我们都是失败者,可是比起她和叶辰的那几年,我输得更彻底。都这样了她还哭什么!迟来的情绪涌上来,我的眼泪流下来,比□□女的更悄无声息。
      何未轻轻拉我,我们换乘电梯下去,一路上我都在拼命掉眼泪,超长的反射弧折磨着我。
      何未把我拉到河边坐下,自己拧开瓶盖灌了一口酒,然后把酒瓶递给我。
      成都春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冷,风吹过来,何未搓了搓手臂。漫长的沉默后,何未开口:“你知道我哭得最惨的一次是什么样吗?”
      我抹一把眼泪,手背上一团黑,然后把酒瓶递还给她,她又喝了一大口:“那天我在酒店值班,晚上一个人偷偷找了空房间吃泡面,饿了一天,却只能就着几乎没有的灯光吃泡面,不敢开灯。我吃着吃着就哭了,越哭越止不住,索性丢了筷子使劲儿哭。”
      “那次哭得真惨啊,眼泪鼻涕一大把,比你现在还难看。灯光很暗,可是我还是看见镜子里那个人,妆全花了,难看得要命。我就对着镜子像是在对着自己的遗像,哭得快断气。”
      何未的声音很平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可我听着听着就忘了哭。何未把酒当水往胃里灌:“我一把一把抹眼泪,很长时间之后才发觉眼睛疼,已经看不清我的遗像了。”说着她揪了揪发梢:“头发掉进面汤里,被我抹得全身都是,还有眼睛里。然后我不哭了,因为要去洗眼睛。”
      何未说完停了会儿,看看时间:22:49。
      我把何未手里的酒瓶拿过来喝:“为什么哭?能不能说?总感觉……你有心事。”
      然后何未用淡淡的语气,说了的爸,说了她妈,说了她家,可是没有说她自己。
      “我说这些,不是要告诉你我比你惨还是怎么样,只是除了哭,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就像那次,我接着哭说不定就会瞎,所以我没精力去哭……不想瞎。”
      我看着河面:“其实我只是想哭一下,这么多年,自己早就想明白了。可能骨子里贱,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才对得起这么多年,就只差今天这一出。这回齐活儿了,我可以丢掉他了。”
      很久,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我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何未才拿起电话:“喝酒了,终于轮到贺梓巛来接醉鬼了。”
      时间是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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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十年渣男解决了,大家五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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