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很多种

作者: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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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远飞的鸟儿,这世上总有一个角落永远等着你


      1
      冬去春来,研二已经过去一个学期,何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回到四川已经一年多了。而这一年多里,何未几乎没有好好在家待过。
      学校放假,商人无休。资本家大人农老板虽然是个半路转商的大龄文艺男青年,但是在钱串子里浸淫久了,多少会了些扣扣算算。所以何未今年的春节还和去年一样,留守成都。
      不过农老板到底带有文艺青年的人性,春节统共给了何未他们一周的假期。
      何未其实是有些怕回家的,变故之后,家对于她的含义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回到这个家,她更清楚地感受到她妈的小心翼翼和隐忍,需要无数次去面对熟人或真心或敷衍的那句“你最近还好吗”。
      而关于家的物质体现,那所大房子,自从何未她爸的事之后便成了事不关己的别人用来戳她和她妈两个女人脊梁骨的一把尖刀。这里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何未他们家失去了唯一的男人,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这个事实。
      但这所冷冰冰的大房子里,还住着她妈,这里是羁绊,是束缚,同时也是牵挂,是支柱。
      这个家需要何未,需要一个能撑起它的女金刚。
      化身为女金刚的何未在农老板恩赐的一周里,拿起抹布把这把尖刀擦得透亮,换了一个月前就已经告罄的煤气罐,自己修好了顶楼阳台上的晾衣架,去给一直照顾她们母女的几家亲戚送了些年货。
      顶楼墙面不知为何有些渗水,何未赶着年三十前好不容易找来师傅解决,师傅说得给墙面瓷砖上防水胶,还要架一块引水板,做起来倒是不难,但是会影响到隔壁邻居。
      没办法,何未挑了她妈去上班的时间,独自敲开隔壁邻居家的门去商量。隔壁邻居的女主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从何未家搬到这里至今,除了他们家要占用何未家房顶一角建防护栏的时候来知会过一声,从来没有主动和他们打过交道。
      果然,这女的一会儿说架引水板影响他家花园美观,一会儿说一中午的施工打扰她儿子学习。最后同意架引水板了,却拿着腔调说:“你也是文化人,多的我就不说了,你妈比我老,平时遇上了我也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周姐。我们家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虽然架那么个东西别人看着真不好看,但是算了,你们记着我们的情就好。”
      何未当时很想回我每次见你爸都叫爷爷,那你是不是应该对我抱有无尽感恩之心啊!
      但是毕竟有求于人,女金刚还是咬牙给忍了。况且那女的商量个事儿,叫上一家老小坐镇,跟拍全家福似的,而何未身后空空荡荡,有些凄凉。她没底气跟人家撕,只能下意识去看他们家客厅里的挂钟,时间是14:57。
      这所有的一切,何未没有问过贺梓巛一句“怎么办”。其实这也不怪何未,贺先生在雪地里被冻到浪子回头之后,跟何未通电话的频率飙升,偶尔还会视频。可是农历二十八那天,贺梓巛给她打了个电话,说那边拍摄还没完,他们要继续留在那里,没法回家过年,之后便人间蒸发了。
      何未告诉自己没关系,她回家过这个年,本来就不需要贺梓巛。
      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何未之前也遇上过。当时的她还不信生活这个邪,直着脖子跟对方理论,人家云淡风轻地吐出一句“就你们家这样的都是些什么人自己掂量掂量,我能站在这里已经不错了”。
      最后何未直接拍了桌子,当然事情也黄了。
      回家后何未她妈哭了,她也哭了。那是何未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人心的恶,她觉得累,觉得冷,觉得委屈。可是她一脸的鼻涕眼泪,蹲在她妈跟前握着她的手,不停地说:“别跟我爸说,我能解决。”
      何未一直告诉自己,这个家还有她,她要保护她妈。
      何未一家搬家之后,年节里是热闹过两年的。一家三代十几口人,聚在她家的大房子里,吃年夜饭,围一桌打家庭麻将,她奶奶边用眼睛瞟春晚,还不忘指挥她二叔该出哪一张牌。而作为大姐的何未,带着一堆弟弟妹妹到房顶上去放烟花。
      这种样板式的春节,如今真成了何未的样板,关于过去的样板。
      自从她爸离开后,何周氏不愿意再去凑热闹,更没有力气制造热闹,所有的节假日开始和亲朋好友们脱节。大家倒也理解,没有强求,只是这样搞得她们母女有些凄凉。
      除夕早上,何未早起拖着她妈去买菜,顺道儿带回红艳艳的一副春联,自己踩着高高的梯子贴在大门上。
      晚饭的时候何未倒腾出九个菜,取了个吉利数字。看着鸡鸭鱼肉齐全的一桌子菜,还有这个一尘不染的家,何未有一丝家政小能手的成就感,可这成就感里多少透着些无奈。
      何周氏细枝末节里透着的消极她看得清清楚楚,她必须拿出自己全部的乐观,来对抗这个家的丧。何未拿出手机看时间:18:03,然后转头去放那封同样红艳艳的开餐鞭炮。
      开饭前桌子上多了一副碗筷,何未她妈说这是她爸的,团圆饭要一家人一起吃。何未看了看,拿起碗筷就要给撤了。
      “都不是第一次说你了,这搞得像给死人留的,多不吉利。我爸人还好好的呢,只是不能回家。”
      何周氏对着何未手里的碗筷发了片刻呆,没再坚持。
      饭吃到一半,何未给她妈夹了一大只鸡腿,突然说:“下周刚好到时间,我们去看看我爸吧,大过年的。”
      何未她妈咬了一口鸡腿,轻轻地“恩”了一声。一顿饭,只有小狗跳蚤吃出了滋味。
      晚上没事,母女俩窝在沙发里看春晚,电视声音很大,但还是掩盖不住别墅区里孩子们放鞭炮的笑声。这几年除夕都是这样,何未她妈异常沉默,电视的回声夹杂着别人的热闹,几乎把整个家淹没。何未觉得难过,但难过着难过着,也就习惯了。
      在三年如一日的沉默里,这个点的敲门声更加突兀,何未起身去开门,看见三叔一家三口带着爷爷奶奶站在门外。爷爷自从地震受伤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被弟弟搀着,笑眯眯的。
      她那个个子直冲云霄的弟弟酷酷地开口:“家里没电,来蹭春晚。”
      多烂的借口!
      何未笑了,让老老小小进门,觉得这个自己有房有车有亲人的城市,也不是那么糟糕。
      2
      我们一家三口在这个大年三十订了特价航班,直飞岛国南海岸。今年是我爷爷七十大寿,算一算,我也有四五年没有回日本老家了。
      为此,我爸狠抓我的日语,然后他惊讶地发现,他自己的日语水平在长江汹涌浪潮的洗礼中,居然跑出了日语平均水平线。
      爸爸出生的地方,在日本的南部,鹿儿岛。而我对于老家的印象只有两个,挂满咸鱼的院子,还有著名老乡中岛美嘉。
      一路奔波来到爷爷家的时候,十几口人全站在门口迎接我们,而老爸此处应有BGM的温情幻想,还是被现实打败了——带着四个巨型旅行箱的礼物来到日本,我们一家三口都只剩下了半条命。
      爷爷是个脖子以下全是腿,脖子以上全是嘴的老玩童,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一个有追求的新潮老人,光是那能和我爸齐平的接近180的身高,就是日本人民的骄傲。而他年轻时就说靠着踏实的性格和能跑火车的嘴,在鹿儿岛的鲣鱼大潮中分得一杯羹。
      原本我爷爷十分支持我爸和我妈的婚姻,他觉得中俄混血的长腿美女可以优化我们盐城家的优良基因,但没想到我基因突变,初中之前傲视群雄,之后身高就永久暂停,卡在了158再也没变过。
      这让全家都十分郁闷。
      爷爷上前拥抱我,带着一股熟悉的咸鱼味儿,假装看不到我能戳死人的鞋跟:“我们洋子可是又长高了啊!”
      看着老人笑眯眯的,我只能跟着呵呵,没见过二十五六还发育的。
      日本并没有多少春节的气息,他们的每一天都好似修行,安静祥和。我喜欢老家这种生活,这和外婆老家的感觉不一样,在这里,人们更加纯朴,家的概念也更加浓厚。
      虽然我一场长跑还是没能追上叶辰,但是在伤心之余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我有一个可爱完整的家庭,有一堆亲人宠着疼着。
      我经常告诉自己,虽然缺了很重要的一块,但是我们一生中,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其他东西。
      前脚才进门,后脚我的手机就响了,爷爷还是笑眯眯,一口地说“你接,你接,没事”,眼神不住瞟我手机。
      不负众望,来电话的是星哥,而他现在在我家的挂号身份是,男朋友。
      我原本是有跟星哥交代过,我妈火眼金睛,要把戏演真,拿准时机在我妈面前多通电话,可是他似乎有点用力过猛了。虽然我提前跟他交代了行程,但这并不代表我要把戏演到爷爷这尊大佛跟前。
      我硬着头皮接起电话,在我们一大家人的注视下对着电话恩恩,星哥还算机灵,不到一分钟就挂了电话。
      “楚天芒?”
      我妈冷不丁在我身边来了一句,我下意识看大家一眼,有点儿不自然地回答:“啊,是。”
      然后局面可想而知,星哥成了全家的新晋话题。我妈似乎对星哥还算满意,在她的描述中,星哥踏实稳定,温和细心,活生生成了一青年才俊,而我和星哥拼桌的过往更成了我妈打得漂亮的绝佳感情牌。
      他们每多说一句,我就下一滴冷汗,琢磨这事儿该怎么收场。
      3
      我落脚日本的第二天,迎来了我家的另一位青年才俊——山口池野。
      池野得知我到了日本,激动得马力全开,一口地方日本话听得我直翻白眼。尽管我恶补日语,但任何努力在一个口齿过于流利的本土人民面前都是苍白的。隔着电话,我和池野依旧只能玩单口相声,他单口,我猜词。
      大概是为了加上手脚比划能方便交流,池野第二天就搭乘新干线冲到了我面前。
      我在车站门口接到池野,把手里吃了大半包的鱼干封口一拉,扔给他,池野笑着接住,很是自然地拉开封口,继续吃。
      他把一个巨大的盒子交给我,嘴里嚼着鱼干说:“爷爷的礼物。”
      我边拆盒子边笑着问:“我的呢?”
      “我打算现场让你决定。”
      可是盒子拆开,我笑不出来了。因为池野送来爷爷一整套价值不菲的茶具,和我准备的,撞了。
      “这个……池野,能退吗?”
      “好像不能。怎么了?”
      “我买的也是茶具。”
      池野脸上一僵,我从他的表情看出了这盒物什的价值。
      “怎么办?”池野挠头,我没忍住去拍他的胳膊,笑了起来。
      我们才几个月没见,他还是那副青涩小伙子的模样,经常笑呵呵的,还忍不住挠头。可我如今看着这样的池野,却觉得十分亲切。
      “算了,再说吧。走,咱们先出站。”
      我作为半个常年不归家的日本人,拖上池野一起在枕崎的逼仄小街道上转悠,有一种陌生的亲切感。这里是我爸长大的地方,每家每户都晒着鱼干,而我最喜欢这里的牛奶,那种十年如一日的浓浓奶香仿佛能让我看到老爸拿着牛奶瓶在街上奔跑的身影。
      我和口音恢复正常的池野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仿佛我当初在机场真正告别了另一个人。有时候我们会因为定位错误,错过一些人,这让我很是感叹。
      而叶辰,如果不是这样的定位,不在我的小世界里经历这样的岁月,我们是不是会成为另一种朋友,豁达、干脆,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我们谁都不知道。
      只在日本待了小几天,我就成为了新晋代购达人,微信里小伙伴们叫嚣着求带化妆品,何未托我给她带了一个经典款的微型定位系统。而在一堆人中,星哥对最新款PSV的执着让我看到了曾经他手握PSP,挂着黑眼圈来上课的熟悉身影。
      我上东京,下枕崎,池野一路作陪。最后他离开的时候,我把自己准备的茶具扔给他,让他捎给他爸,而我,只能肉疼地另择他物。
      鹿儿岛的夜天然有海风的味道,尽管爷爷的院子并不临海,但是院子里数不清的木架子上摆满了鲣鱼干,淡淡的腥味里总是让我感受到海的气息。
      我用树叶捧着一个红豆饭做的饭团,坐在院子里,日本民谣的声音忽近忽远。我啃一口饭团,转过头去看,一屋子的人正在爷爷的煽动下跳舞。
      今天是大年初四,爷爷的寿辰。而远方的成都,还有年节的味道,何未正在这样的热闹中忙碌着。不过今夜有不一样的舞场,我觉得何未更适合待在远方的我的小院里。
      爷爷用揣在和服里的手帕擦着汗出来,坐到我身边:“老了,才跳一会就不行了。”
      我把爷爷的手帕拽过来擦手:“爷爷你也会说老?我觉得用中国话说,您是老当益壮。”
      “这两年不行了,以前啊,我跳舞可是一顶一的!你奶奶还是我在年祭的舞台上骗来的。现在,轮到你们咯。”
      我爷爷虽然从小吃苦多,但却是个有脑子的踏实人,在遇到我奶奶的时候,他已经从一个穷小子变成了有些家底的卖咸鱼的。
      那时候的日本小年轻们交友还算规矩,不像现在这么胆识过人,爷爷和奶奶要跨越校园的围墙相遇,只能在年祭上。
      爷爷在舞台上和市里的女文艺主力示范当时最新潮的华尔兹,奶奶站在舞台下。奔三这条十年漫漫路上,走在起点的少女和行至末端的男人不经意对望,一见钟情。
      奶奶曾经对当时的爷爷进行了诸如活泼有力、脱颖而出等一干我抓不住重点的词语描述,以表达一见钟情这般境遇的美好。我深知钟情的滋味,却从没机会尝过一见钟情的味道,最终把奶奶的描述用最接地气的国语进行了总结:他站在台上,就像一个活的表情包。
      奶奶毕业后做了幼稚园老师,嫁给爷爷,但是整个街区的人都不记得这个,他们只叫奶奶鱼姑娘,因为几十年下来,我们盐城家的鱼有口皆碑。
      踏实的爷爷在结婚后把生意做得更大了一些,刚开始很辛苦,连奶奶都要早上五点起去帮忙送货,然后带着一身腥味去给小朋友上课。到爸爸五六岁的时候,家里的情况好了很多,但是爷爷因为每天要给收购的鱼把质量关,几乎没有带奶奶出过远门去旅游享受。
      奶奶从来没有抱怨过,我问您不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吗。奶奶的笑里带着只有坦然的人才有的光芒,她说:“你是愿意到富士山玩手机,还是愿意在家里跟爱的人喝一杯你们中国的功夫茶?”
      大概幸福的人都是哲人,他们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去感悟人生,得道成仙。
      但是我能想象,就算苦些,只要和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有趣的人,那样的日子多得劲儿啊。然而也是因为这样,我更加排斥相亲,更加恐惧那种相看两厌,没有激情的无望生活。
      爷爷说幸好那时遇上了,要是晚个几年在遇见,他和我奶奶就只能是孩子的老师和家长了,哪还有我们啊!
      可是爷爷,您孙女儿真的很希望我的遇见没有像你们那么及时,如果叶辰和我晚遇上几年,大概我就不会那么丧了。
      在大多数人的剧本里,错过是一种悔,是一种罚,而世界上还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被人生注定的相遇长久折磨,直到人老,心也老。
      对于那种人来说,错过是对他们的一种救赎,这种错过就好比一个长路漫漫的人在选择路的时候,被命运拉了一把,和那条有沼泽的路擦肩而过。就算漫漫长路的尽头不是桃花依旧,不是十里春风,他起码还拥有一个长长的旅程,会在这个旅程中遇到一些更多的东西。
      显然,我并不是那个会被命运拽回来的人,所以我只能对所有人说遇到叶辰,把一个人的影子捂在自己的心里做十年鸵鸟,我不后悔。
      虽然我也真的并不后悔,但这个故事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我需要把这句话像宣誓一般说出来。
      4
      如果人的一生是一个中华曲库,其中无奇不有,那么我现在的主题曲应该叫做《忐忑》。
      此刻我的心抽搐得仿佛龚琳娜唱歌时的那对眉毛,有韵律没节奏,只因为楚大侠说错了一句话。
      哦,对了,现在已经是大年初八,我们离开了鹿儿岛直飞国门。而我人精一样的娘亲,收假上岗第一天就叫我请星哥来家里吃饭,她自以为能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想知母莫若女,她这盘棋我早就在剧本里给她写好了。
      可是我千算万算,还是败在了队友的单细胞神经上。
      星哥其实不是不会聊天,也不是情商低,相反,让他说话偶尔还会有活跃气氛的作用。但是,他和家里长辈打成一片朋友一般的关系,常常让他没有在长辈面前的自觉。
      比如刚刚,吃完饭我妈跟星哥闲聊,回望过去时就忍不住心疼地抱怨了一句“希希以前不争气,被人欺负还自己忍着。”
      对于这个苦大仇深的历史问题,星哥也很是不赞同,劝我回头是岸成了生活日常。
      所以此时入戏不深的星哥顺嘴顺心地跟着我妈的调调跑了:“就是,鱼妹儿就这事儿劝死不回头,我们都骂过了,没用!”
      这说话的口气,满满的亲闺蜜友生死之交啊。
      蓦地气氛有些不对,我妈和星哥都愣愣地静了几秒,紧接着我的心里回旋着《忐忑》的“啊~哦,啊~哦哎……”
      这也怪我,我以为我好不容易带个男朋友回家,我妈不会翻我旧账,至少不会在人家面前翻我旧账,所以关于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跟星哥提起过。然而我也想不到,星哥在这种场合竟能化身猪脑袋,在此时此刻对我的黑历史积极响应,有力批评。
      我妈也算是在妖魔鬼怪中浸淫几十年的老手,立马跳过这话题开始随便聊其他的,邀请星哥参观我爸的习武收藏,可是这一路下来,总是有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功亏一篑,我感觉我和星哥之前用来铺路的石头,全搬起来砸了自己的脚。
      晚上送星哥下楼,才出楼梯口,我俩借着幽幽路灯对视几秒,一番眼神交流过后,星哥淡定总结:“我觉得,得完蛋。”
      我气运丹田力拔山兮,奈何环境不容我平地一声吼:“刚才哪个智障上了你的身,我找他算账去。”
      星哥看看左手,然后举起右手拿左手指着:“他。”
      我没绷住,被逗笑了。
      “怪我助攻不专业,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业务不熟练没把握好节奏,下次就好了。”
      我的关注点不在他的下次,也没有友情提示他刚才吃我爸的拿手菜那副饿了三个月的模样,我的关注点,在第一次。
      这剧情不对啊!
      “星哥,你和你女朋友谈了三年,都没见过她家里人?”
      星哥没料到我话题转得如此之快,反应了一秒,苦笑着“恩”了一声。
      “之前一直没问,你们……”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被劈腿后成了破鞋。我跟她是学校里认识的,毕业我找工作时候她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一上岗公司就外派我去澳大利亚学习,熬了一年回来她已经找了他们那儿的一个医生,可能今年就结婚。这套路,够大路货吧。”
      “你没去追回来?”
      “嗨,追什么啊,我成都她南京,本来就两难。”
      我们俩沿着小区慢慢走,路灯投下我们的影子,我看见地上黑黝黝俩丧字并排,又是那个熟悉的新造汉字。
      “星哥……”我欲言又止,想说点安慰的话,可是一时想不出来。
      “没事儿,这大半年我也想了很多,其实也就这样,大男人没那么矫情非要搞得惊天动地。那段日子她胃穿孔做手术,最脆弱的时候找都找不到我,那个医生又可靠又比我能赚,最主要是能陪在她身边,没什么不好。”
      我对他那种“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虚伪成全姿态有些恼火:“得了吧,就你这演着男二的戏揣着男一的心的关爱社会人群,都应该捧一个社会和谐贡献奖孤独终老。”
      星哥一愣:“好熟悉啊,这不是跟你学的吗。”
      “所以我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就是个傻逼。爱情这东西让来让去,你让得完吗?”
      和星哥拼桌那段日子,我的心态便是如此,我告诉自己只要叶辰真心喜欢□□女,看不见我也没关系,起码他是开心的。可是后来想想,这种想法只能是一个傻逼的二缺心境。
      这样的话其实含有太多无奈,只能用来安慰自己,而这所有的自欺欺人背后,只有一个狰狞的事实,那就是他不爱你。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因为得不到,我们只能做一只低头的鸵鸟,把被偏爱的那个人混着琳琳鲜血咽回肚里,深深掩埋。
      心里悲凉了一阵,我终于找到不是很合适的安慰:“现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他们都还暗度陈仓了,只能说明你们缘分就到这里。本来就是一个难解的局,既然有人插队替你了结了,你就该继续往前走。”
      星哥和我在小区门口道别,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在往前走,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微凉的晚风吹得人无欲无求,而一个城市夜晚的黑暗里,总是藏着太多来不及说的故事。我只是希望我认识的那些人和我,都能像星哥一样,就着隐晦的黑暗悄悄抛弃一些东西,然后拐弯,走出遗憾。
      5
      人生如戏,对不起各位观众的是,我和星哥假情侣真救难这一场破戏雷声大,雨点小,最后还烂尾收场。但是作为该剧的出品人,我苦心瞎折腾一番后还是盼来了雨后阳光。
      我的老妈余大美人在那晚之后再也没有提要我相亲的事,同时,她也再没有提起过楚天芒这个人。我想,大概是我妈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她的小绵羊女儿被逼急了也会变成疯子,让自己的生活彻底烂尾,故而适时收手。而星哥成功进入盐城家的黑名单,算是一个意外的小代价。
      对于这样美好的结局,我唯有三叩九拜,跪谢余太后不杀之恩。
      我刚要关门,听到屋里的鞋柜上响起微信提示音,才发现自己居然差点忘带手机。
      频幕上显示有一条何未的语音,我划开解锁:“贺梓巛说可能晚点到,他们在高速上遇到堵车了,甄希你先来店里吧。”
      贺梓巛玩了半个月失踪,今天终于回来了,然后何未突然想起她还有高科技产品一件滞留在我这里,于是我化身送货小姐。
      我到Tone的时候,何未正在调适音响,准备开唱。吧台边的大钟忘了关掉报整,混着音乐发出“当、当”的长音,居然很合拍。
      八点整。
      何未被突如其来的钟声吓得一愣,然后静静等八个长音响完才过来关掉。
      “甄希,有没有想听的歌?”
      “《卡门》,去吧。”
      “……行,待会儿被农老板卡你顶上啊!”
      原本的文青小调调被换掉,音乐响起的时候店里仅有的两桌客人都笑了。
      “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一点也不稀奇。男人不过是一件消遣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今天被卡的人不是我和何未,而是贺梓巛。
      高速公路上出了事故,贺梓巛一行人在成都的边缘被堵了快两个小时,直到我拉着何未翘班,在何夜的人肉池里挤了半天,他才姗姗来迟。
      今天主要出来消遣的我见了大难不死的贺先生一面,被他们绕道送回家。
      贺梓巛是开着自己的车出来的,贤内助何未今天早上临时接到电话说他晚上回来,就赶着下午的趟去把车洗干净加满油,放在离他们宿舍楼最近的停车场。
      本来贺梓巛说你们都喝了酒,小白驴就停在农大店门口吧,明天来取。可是何未看看时间,12:08,一杯低度鸡尾酒在舞池里挥发得早没了,车子怎么都要开回去,她笑着说“顺道儿去开车”,笑得比刚才舞池里还风情万种。
      贺梓巛看着这张笑脸,什么都懂了,然而他把这当做是何未在闹小脾气,要对他这么多天的音信全无有所表示,于是也就惯着,只是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跟在何未后边。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在马路上,这个时间段的成都街道不再躁动,几乎没什么车,交通状况良好。
      贺梓巛吸了吸鼻子,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味钻进鼻腔。这是何未在他不在的时候新换的空气清新剂,对于他来说太过女生气了。可是这辆陪着他走了许多地方的车上多了些女性化的痕迹,是何未留下的,他觉得挺好。
      新换了味道的空气清新剂,副驾遮光板里夹着的一片湿巾,鹅黄色的抹布,后座上孤零零的一本杂志。他回想何未是怎么一件一件把它们添进来,心里忽然很柔软,于是更仔细地去看前面速度不快的小白驴。
      没走多远,前面车子的刹车灯发出红光,把驾驶座上紧跟着它的贺梓巛整个人映红。贺梓巛跟着停车,发现何未隔着玻璃示意他等一等,进了24小时药店,他下车跟进去,何未手里拿着一瓶新的口腔清新剂,看见他只是问:“你包里的创可贴还有吗?”
      他们交往后,何未会在贺梓巛的钱包里放上几个创可贴,以备不时之需。出去这一趟已经差不多两个月了,何未给放的备用创可贴早用完了。
      贺梓巛摇了摇头,何未转个弯,捎上一包防水创可贴,去收银台付账。
      贺梓巛本来有些心虚,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可是现在这样,又好像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一样,没什么太大区别,这让他有点拿不准何未的节奏。
      一直回到学校,何未都是笑着的,没有任何要发作的征兆。她找车位停车,贺梓巛先下来,在外边帮着看车。
      车停进白色的框里,何未的倒库技术显然好了一些,她熄火下来,贺梓巛才在见面后第一次碰了她。
      他站在车门前,“咔哒”,何未锁车,车灯闪了两下,把两个人闪得忽明忽暗。贺梓巛抬起手去摸何未额角的伤口。
      四个多月,那个被缝合的伤口已经长好,只剩下有些明显的印痕。贺梓巛摩挲着已经没有凹凸触感的伤口印痕,何未也没有躲,只是笑笑,说“好多了吧,疤都淡了很多了”,任由贺梓巛继续摸。
      “你回来就好”,“我没有怪你”,贺梓巛似乎从何未的动作里察觉了这些信息,何未不动声色,让今天像往常的每一天,无非就是想让贺梓巛安心。
      有些话不必刻意说出来,就像贺梓巛也没有跟何未说“我回来了”,“我在认真计划我们的未来”,“我很想你”一样。他们早就不是那个需要用矫情来做装饰,不必每天都要演一部言情大戏的年纪,我知道你懂,这样就好。
      比如现在,何未又开始相信一些东西,她学会进退,选择给这份爱情多留一些出路。他都看到了。
      贺梓巛忽然想起在那个大草原上寒冷的凌晨四点半,他试图给何未写一些什么话,而现在她就在他面前,用手可以触到的距离。心中一动,贺梓巛遵循着自己的心意,低头吻何未。
      万般柔情的吻法,时间很长。何未有些姿势别扭地仰着头,贺梓巛感觉她的手覆上自己的手臂,他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些,给何未一个支点,让她可以环住他的腰。
      这个吻里,有着他们所有要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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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耽搁了这么久,献上一吻做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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