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很多种

作者: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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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甘孜的小城月光明亮,角落里的新生,愿你得到永恒祝福


      1
      年末,是人们躁动的阶段。
      各个单位的年终总结接近尾声,大小公司里报表漫天飞舞,领着工资养活家人的脑力劳力贡献者们加班永无止境,饭点集体挪后。
      偏偏老天爷还凑热闹,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
      当然,这一切跟校园栖息者们毫无关系。他们的每天还是和过去一样,上课逃课,看书玩乐,下雪了,他们就是少有的有时间雪中漫步欣赏风景的一份子。
      天越来越冷了。
      何未最近也不忙,毕竟零下的室外温度是人们娱乐消费的一大拦路虎。
      而贺梓巛,总是以一种半隐形的状态跟在何未身边,老穿着何未买的那件宝蓝色的羽绒服,显得年轻。
      他要给那家网站一份拍摄策划,不是拿着手机联系内蒙的人,就是抬着电脑在找资料。一组人计划全交给贺梓巛,他比平时谨慎。
      何未在他身边听得多了,得到了游记拍摄的大量科普。她听着贺梓巛讲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了解他更多,觉得有意思。
      可是在万千人民忙着年关的时候,我跟着群众一起苦逼,快要被逼疯了。
      我被相亲的男人送到家门口,生疏而礼貌地跟他道谢,然后拉下脸去开门。
      第六个,这是一个月内跟我相亲的第六个男人!
      我妈疯了,我看她现在比全国人民都忙。
      我跟她说我现在真的还不急,而且不想相亲,希望她能尊重我。
      结果我妈眼睛黏在电视上看都不看我一眼:“骗谁呢!你微博可不是这样的,在外边当恨嫁女回来就给我灭绝师太,当我傻?”
      我恨嫁?我最近只不过被小学同学中学同学大学同学晒幸福闪得青光眼,稍微有点感叹世态而已。
      我回去认真研究,发现我妈居然是那个整天煲心灵鸡汤的“扶桑之夜”,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公司女白领。她都视奸我微博了!
      但是揪出了我妈的狐狸尾巴也没有用,她手里的照片能上桌来一盘三国杀,我还是被逼着接受高频率的相亲。
      无路可走,我想到了一个俗套的损招,求何未女侠出手相助。
      不是别的,我得问她借人。
      位置空缺才要找人填补,我妈约出来和我带回来,其性质是一样的,都是要有人补男朋友这个空缺。
      我变不出人来,借个现成的回去忽悠家长也是可以的嘛。
      关键是不能再有第七个人跟我相亲了。
      高中时候泡在傻白甜的言情小说里,我看到过一个故事。女主人公不擅交际,对象只能靠家里介绍,她比较倒霉,跟每一个相亲的男人都交往,最后都黄了,直到相到第七个,才遇到了男主。
      书里说,相亲是一种对缘分的耗损,第七个会成为分水岭。该结论毫无依据。
      可是我毕竟看过,是知道这一谬论的人。彼时我还一颗心扑在叶辰身上,对那些放弃真爱接受现实的人嗤之以鼻。
      如今我也被迫走上了这一条路。
      我得制止目前这种毫无章法的混乱约见行程,否则就算没有什么“第七个”理论,我也该恐婚了。
      何未在床上准备午睡,被子裹成一团。
      我铺垫了一层又一层,然后才试探:“要不把你家贺老师借我用用?”
      何未沉默了几秒。
      这沉默,是什么呢?我们还不够熟?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借男朋友有风险?
      然后她说:“真的?”
      “我这破脑袋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
      “烂招补破洞,你还真能折腾。拿去救急吧。”
      我以为这可以一试的办法能够提上日程,贺梓巛会以何未的意志为最高原则,答应拯救我于水火中。
      没想到,我在贺梓巛这里吃了闭门羹。
      他贞洁牌坊立得老高,不顾我作为线人的情分:“何未她爸妈我都还没见呢,你别来插队。我的心灵和身体都是忠诚于何未的,可别让我犯罪啊!”
      “假扮,假的!请你抓住重点好吗,我都跟何未传达过中心思想了。”
      贺梓巛显然想得比较多:“我跟你回一趟家,要是之后你爸妈遇到我跟何未,正房还不得被当成小三打?不能拿劈腿这茬儿刺激何未了……我觉得风险太大,你找别人!”
      “找谁啊!我要能找到别人,还跟你开口?”
      “你怎么这么不会抓住机会啊,自古扮情侣假戏真做天成佳偶的还少吗?你起码得找一个单身的啊!”
      我白了他一眼,心说我现在对男女关系都快免疫了,真要机会,我找人演什么演啊!
      此路不通,我无比惆怅。
      2
      过洋节在中国成为潮流,不知道要追溯到多少年前。
      平安夜之前的半个月,街道上就开始热闹,所有的店里都换上了圣诞的装饰,从街头走到街尾,都能听到那几首极富代表性的歌。
      万达广场逼格甚高,主题区都快延伸到街上的立交了,恨不得在路中间铺满泡沫雪花。
      送苹果那种老土的招数,这两年已经被淘汰了,大家开始玩圣诞树,还有的居然很喜庆地放烟花。总之,节日图气氛,大家都在倾尽全力地安排新节目。
      我中午没事,何未和山东妹都出去约会了,更显得自己孤家寡人无尽悲凉。不想窝在宿舍不想回家接受思想教育,于是我也给自己安排了节目。
      但是大概是我脑子进水,才会跟着那几个不靠谱的大学同学到沙河边露天烧烤。大冬天的,我就算一把火把河滩上能烧的都烧了,也暖和不起来。
      我脑子里进的水,都快被冻成冰渣戳飞那群兔崽子了。
      七七八八,人并不多。更多老同学们都爬在格子间里暗无天日,这群跷班出来活受罪的大龄青年就像一班出来放风的哈士奇,拿着冰块一样的玉米和肉串摆拍,表情里透着一股子贱贱的得瑟。
      实在不想动,我坐在背风的地方,哆哆嗦嗦看别人发的祝福短信。
      17条短信里,夹杂着楚天芒的一条调侃短信,流氓的语气,小学生的内容。
      我灵机一动,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星哥,有女朋友没?”
      他的短信很快就回了过来:“苦逼单身好青年最讨厌的问题,鱼妹儿,你触我底线了!”
      我乐呵呵地勾勒着我的宏伟计划,没有再理他。
      下午,我丢下一群脑袋里还在蓄水养海豹的人,回家。
      很主动地洗碗后,我第四次在我妈面前欲言又止。
      我妈不愧是我妈,分分钟洞悉我:“别费心思了,明天那小伙子,你必须得见。”
      “妈……我有事跟你说。”
      “嗯,听着呢。”
      “那个,我明天不去了,你帮我把相亲取消了吧。”
      我故意说话喘气,只说了一半,等我妈翻完白眼,要开始发作,我才往火山口灌水。
      “我有男朋友了,上次我去他就闹翻天了,不能再去了。”
      我妈显然一脸不信,于是我跟她忆往昔,说起了星哥,再重逢编得感天动地。
      “那什么时候我见见他。”我妈扔下一句话,乖乖帮我推明天的相亲去了。
      是的,我那灵机一动,找到了陪我演二人转忽悠我妈的好搭档:星哥。
      星哥谁人?
      他名字很……特别,叫楚天芒,他外公的杰作。据说老人家着迷于天体物理,爱好高端,用星体给小孙子命名。这由来挺有内涵的,可是他这名字,乍一听总有一种江湖侠士抑或玄幻高人的感觉,让人忍不住串场。
      我曾经开玩笑:“天芒?噢,你来自那颗星!”于是大家开始叫他星哥。
      星哥是我高中同学,我俩有过短暂的拼桌情意。
      我俩哥俩好的情意天地可鉴,他是那种和我关系很好,但是绝不会再逾越的男生。只不过我大学毕业之后就几乎没和他联系了,前段时间一糊涂,把他给忘了。
      找人打掩护,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了。
      其实我有点小心思,因为星哥认识叶辰,通过我认识的。
      高中时候我对叶辰的感情很复杂,在对他死心塌地的同时狠狠伤害了两个无辜的男生,星哥那段时间恰好和我拼桌,听得多了,就对叶辰有些好奇。
      结果这小子心里打小算盘,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很“偶然”地跟叶辰打了几场球,成了朋友。这球场关系,一直维持到了大学。
      我心里有过斗争,可是最后我还是希望着他俩还有联系,我的徘徊我的抗争,能有一个人亲眼看到,亲口告诉叶辰。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希望他有什么样的反应。
      当然,他有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圣诞节一大早我爸正准备送我去学校,何未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们刚从教堂出来,约我吃早餐。
      我爸乐见其成,把穿好的鞋一脱,搓着手跑回去睡回笼觉。
      何未坐在早点铺里眼神迷蒙,一整夜没睡,早上也没洗脸,有点油头满面的。
      “如果明年还有弥撒,大人您另请高人作陪!”
      “没下回了,还好我不信基督。”贺梓巛对熬夜还算适应,只是一整晚站起坐下,他也被折腾得够呛。
      我看着他俩萎靡不振,有些幸灾乐祸:“昨天怎么劝你们来着?我都说了不是什么都需要体验的。”
      “仙女姐姐,我好后悔没有听你的。”
      “乖,喝了这碗水饺汤,回去睡一觉你还是个好汉。”
      贺梓巛对于拒绝拯救我,心里始终怀有歉意,所以我被多次纳入了他和何未的用餐计划。
      吃完早餐贺梓巛开车送我们回学校,他们夫妻双双把家还,回宿舍睡觉去了,我便顶着寒风孤独地去上课。
      今天早上的课,就是传说中大家相约吃早餐的几十分钟,夏天教室至少有空调,给了大家一个早起的理由。可是现在是冬天,一众祖国迟暮的花朵们权衡之后,大多选择了被窝,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二十几个人的小教室里,冬日的晨光照在讲台上,今天是个好天气。
      8:00,老师看看少得可怜的二十几个人,表示理解,给我们放了部圣诞的影片。
      直到下课,我也不知道那部电影叫什么,因为我忙着和星哥联络。
      星哥果然是我的好战友,犹豫了一会儿,答应替我cover。
      不枉我早起。
      3
      何未用无菌湿巾使劲儿擦额头的伤口,贺梓巛看她伤口周围红红的,都快破皮了,啧了一声。
      “别擦了,待会儿旁边开口子我还得再给你送回去缝针。”
      何未拽一张纸巾擦额头擦干,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好像还是有味道,我都说了今早不要擦了,到时候刺激了孩子怎么办!”
      何未周身其实早就没有生姜的味道了,可是她心理作用太明显,总觉得还是有味儿。
      何未头上的一道疤,她自己很上心,贺梓巛更上心。
      何未听说生姜消疤痕效果很不错,自己跑到超市买了生姜回来,配合着贺梓巛找来的软膏,三天两头切片往脑袋上涂。效果是不错,可是何未嫌生姜味道太大,而且切片抹上去的时候伤口磨得生疼,不愿意再折腾。贺梓巛特地买来榨汁机,每天榨出一小量筒的黄色汁水带在身上,两人每天见面第一件事就是贺梓巛捧着何未的脸给她涂姜汁。
      何未笑他是老妈子,却还是自己默默每天洗一次头,把浓烈的生姜味忍了下来。
      现在何未虽然满身都是姜的生辣味,可是头发却越来越顺滑,都可以去拍广告了。她很有找潘婷自荐的冲动。
      爱洗就洗吧,能折腾就表示何未还没有自我放弃,贺梓巛也不阻止她,只是嘱咐何未记得洗完头要吹干。难得陪何未逛街的时候,买了好几顶看上去暖呼呼的帽子。
      “好了,别擦了,真没味儿。再说婴儿刚生都在育儿室,隔着玻璃闻不到。”
      川北地区的气温比成都要低一些,前两天应该刚下过雪,路滑,不太好走。贺梓巛还是穿着何未买那件羽绒服,把车开得很慢。
      何未转头,车速慢,她有机会好好看看窗外的雪景。这段路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所有的绿色树冠上都顶着厚厚的积雪。
      2号那天,何未接到碧雪电话,得到了两个好消息。
      现在,离得到消息都快过去一周了,她和贺梓巛两个人正驱车赶往甘孜德格,第一个消息的信息源:吱吱元旦夜里被送进产房,在里边熬了半夜,在月光如水的凌晨四点,迎来了小生命,是个男孩儿。
      何未冷得缩了缩,看看时间13:21,她后悔没听贺梓巛的话把暖手袋拿上:“路这么难走,咱们晚饭前能赶到吗?”
      贺梓巛看何未再缩都能盘成一条蛇了,把车里的暖气调大一点:“我记得前面还有一段多雾的,过了之后能快一点。”
      果然,过了冰雪道,贺梓巛打着双闪走了好长一段,车速开始加快。
      18:44,他们进了县区,洛桑的那辆二手别克已经在路边等着了。
      藏族大男孩已为人父,没有过去那么容易害羞了,他脸冻得红红的,跟何未贺梓巛打了招呼就在前边带路。
      何未走进病房的时候,里边乱哄哄的。三张床上有一个待产的孕妇,还有一个跟吱吱差不多一起进的医院,也生了个儿子。
      吱吱床位在最里边,她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妈妈抱着个黑黑瘦瘦的小婴儿跟旁边那家的孩子凑在一起。两个小子精力旺盛,一个比一个哭得响亮。
      小地方的医院有一个好处,没有什么隔离保温箱,父母能随时看见自己的孩子,把他们抱在怀里。
      “歪姐!”
      吱吱妈妈闻声转过来,边抱着孩子拍边对着何未笑:“歪歪来啦,这是你男朋友?”
      何未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跟大人打招呼,然后把手里的几个大袋子堆到床头柜上。
      贺梓巛比何未如鱼得水多了,他跟吱吱妈打了招呼,没急着去放手里大袋大袋的东西,而是凑过去看孩子,跟吱吱妈聊了起来。
      吱吱看到一后备箱的东西,连儿子都不管了,像是在打折大卖场里淘东西那样,一件一件拿出来看,几乎全是进口零食,吱吱爱吃的。
      “歪姐,你们真是太懂我了,我一直馋这些好东西呢。”
      吱吱妈笑着骂女儿当妈了还是这么没样儿。
      何未拿过其中一个袋子:“先别看吃的了,这个,束腰,记得要戴的。还有……”
      何未指指贺梓巛手里的袋子:“里边有奶粉和补品,是给我侄子,阿姨还有洛桑的。辛苦的可不止你一个。”
      洛桑走过来,给吱吱拢了拢围巾,然后把她掏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再收回去。
      何未看得出两人之间有一种很自然的默契,吱吱显然是被照顾的那一个。不过她现在已经不用羡慕她了,何未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贺梓巛。
      贺梓巛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伸手过去接孩子。他看小婴儿的眼神很柔和,带着轻轻的笑和郑重,何未觉得那一刻,他身上有父亲的味道。
      爸爸第一次抱着我,是不是也是这样子的?何未想。
      不过贺梓巛是个门外汉,没跟孩子打过交道,抱孩子的姿势不太对。小婴儿不舒服,哭得更厉害了,旁边的孩子听着,也跟着更卖力地哭,二重奏响得刺耳。
      贺梓巛有点不知所措,他的脸微微涨红,求助地看看吱吱妈,又看看何未。
      吱吱妈笑,满脸都是做外婆的骄傲:“歪歪,你要不要抱抱孩子。”
      4
      何未用力吸了吸鼻子,扑进来的只有医院的消毒水味,没有姜黄水。
      她手法利落地从贺梓巛手里接过孩子,隔着又软又厚的婴儿抱被,边拍孩子背整个身体就跟着颠起来,嘴里还小声哄着,很有节奏很专业。
      这孩子,怎么说呢……他绝对代表着吱吱的守妇道,因为别人一看就知道他爹是洛桑。
      小子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粉粉嫩嫩,他继承了他爸的民族特色,皮肤黄里透着点黑。因为吱吱本来就瘦小,所以孩子出生时有点营养不良,小手缩在胸前,像一折就断的树枝一样。
      何未爸爸是家里的老大,成家也早,所以何未比弟弟妹妹们大很多,从初中开始,家里孩子没人照顾,大家都会想到歪歪。她手里经过了无数小婴孩,照顾孩子绝对是老前辈。
      更像一只小猴子的婴儿大概是舒服了,也可能是哭累了,慢慢停了下来,哼哼地张开水汪汪的大眼睛,咕噜咕噜转。
      孩子的眼睛像他妈,一点儿杂质都没有。
      “吱吱,孩子叫什么名字?”
      “达哇,杰布达哇。”
      何未不是第一次抱刚出生的小婴儿,这孩子长得实在也不算可爱,但是她心里还是软得一塌糊涂。这个孩子,是特别的,他是吱吱和洛桑爱情最好的证明,比一纸婚书更有力。
      孩子不哭了,甚至开始对着何未笑。吱吱妈看小祖宗终于消停了,就抱着孩子出去喂医院配的营养奶粉。
      洛桑把吱吱塞到被子里,让何未陪她说说话,自己跟着去看儿子了。
      “吱啊,你这样要失宠啊!现在你老公只看得见你儿子,都不稀罕管你了。”
      吱吱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你是不了解情况,我儿子刚出生时候生命垂危,他连理都没理,守在我手术室门口,现在说是要补偿,否则他心里不安。”
      吱吱说,其实她怀孕这段时间很遭罪,虽然洛桑很紧张她,可是藏族的生活习惯就是让她神经衰弱,尤其是吃的。她来了婆家之后,几乎没一顿是吃饱的,怎么都胖不起来。洛桑看着心疼,说是让她回娘家养着,她坚决不肯。
      吱吱妈十二月中旬过来陪她待产的时候,吱吱带着个球也只有98斤,瘦得已经不成样了,吱吱妈当场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
      “本来我们结婚两家都反对,如果我这种时候不顺着我婆婆,以后苦的可能就是我儿子。而且,我想要孩子出生前洛桑都能看到,这也是他的孩子。”
      吱吱妈是算着提前预产期一个月过来的,打算亲自给女儿补补。可是吱吱儿子太沉不住气,他妈才补了小半个月身子,他就往这个花花世界蹿。
      元旦那天晚上她跟碧雪视频完,洛桑就把她拉下楼,给她堆雪人。洛桑堆了个半人高的雪人,在雪人头上插了朵花,说五六年后,咱们女儿肯定也这么高了。
      吱吱喜欢女孩,一直说要生一个女儿,把她打扮成小公主,迷死各家各户的小子。
      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吱吱特孩子气地捏一团雪扔洛桑,洛桑怕伤到孩子,就任君攻击不敢还手。
      然而吱吱想要偶像剧一把的矫情段子没演成。雪一块块碎在洛桑身上,她靠近窗台捧下一个雪球的时候,借着灯光看到有热气往上腾,身下湿漉漉的。
      吱吱脑子里第一反应是:完了,二十五岁都要当妈了,居然尿失禁!
      吱吱站着不动,洛桑过来问怎么了,她反应了半天,对着洛桑说:“羊水……好像破了。”
      剧烈的阵痛几乎是一个多小时之后才开始的,吱吱说她都有机会回家去洗个澡,吹个头发,再收拾行李去医院。
      不过当时姑娘真给吓坏了,半懵半傻地被洛桑送到医院,后继部队吱吱妈和婆婆在她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才拉着一行李箱的东西出现。
      补了大半个月,吱吱的体重好歹上了三位数,但还是瘦。底子不好,开刀会很伤气,医生建议吱吱顺产。
      做娘的身子弱,孩子的个头也大不到哪里去,但吱吱还是疼得几次短暂休克,急得洛桑都想拿刀逼着医生开腹,被他妈妈拦了下来。
      实在太疼了,吱吱觉得有人一根一根掰自己骨头,她当时就想,那些生四个五个的女人怎么这么有勇气,以后国家发奖金她都不生了。
      好不容易挨到3:48,宫口完全打开,吱吱被推进产房。吱吱看到这回医生真拿着剪刀来了,以为是要待会儿剪脐带,可人家却抬起见到就往身子下边走,要给她剪宫口。她当场就要崩溃了,没人告诉过她生孩子还要剪肉!
      吱吱把声音调高一个八度,又哭又尖叫,喊“我不生了,洛桑救我。”
      大半夜的,那声音听起来太惨了,就像古代的大牢里,半夜发出的那种惨绝人寰的嚎叫。不知道的人听了,都能误会手术室里正在用私刑。
      洛桑当然没来。小猴子出来的时候,吱吱最后一口气都没了,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医生已经给她完成了收宫,准备下台了。
      被推出来的时候,只有洛桑守在门口,吱吱才止住的眼泪刷地又跑出来,没有力气发出声音。洛桑握着她的手,给她擦眼泪,说不生了,咱以后再也不生了。
      后来吱吱才知道,洛桑守在门口听着吱吱的哭喊,头发都快抓掉了。
      孩子出生时严重营养不良,生命特征太弱,随时可能有危险。小猴子呼吸不顺畅,被带去吸氧,奶奶和外婆都急着跟了去,只有洛桑站在手术室门口一动不动,说要在这里等老婆,他老婆肯定想第一个见到他。
      “歪姐,你知道吗,我听到我妈说这些的时候,觉得自己嫁给洛桑,是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不知要说多少次难得,才能让你明白,我遇到你是多么幸运。
      何未问她,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可最后生了儿子,遗憾吗?
      吱吱挂着只有母亲才有的微笑,说一点也不。
      “本来八个月以后医生可以告诉的,可是我们都不想要知道。多点期待,也多点惊喜,挺好的。而且是因为这个孩子,我和洛桑才有今天,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我都爱他。”
      5
      吱吱在非坦途的小生活里,吃苦也享福。得到与失去,难说哪一个更多一点,可是她的感情,是富裕的,太多人不能比。
      何未此刻,真的可以真心诚意地祝福吱吱,替她高兴了。
      是,何未之前并没有完全真心地祝福吱吱,即使她的幸福是应得的,即使她是最好的朋友。
      在何未复杂的内心世界里,有一种感情叫嫉妒,它和羡慕一线之隔,无伤大雅。何未从来不掩饰这种情绪,也绝不会强调。
      过去的她太羡慕吱吱了。
      一个只知道笑和玩的小姑娘,遇到铜墙铁壁敢反抗,敢争取,居然还有人陪她一起做梦,陪她一起坚持。何未想,这种人是不是就是那种上辈子拯救过宇宙的那种。
      其他不说,何未原来在感情上,就是个贫农,她看着吱吱富得流油,又开心又悲凉,心中掺杂着一些不平衡。
      我那么认真对待生活,努力不被打垮;我对感情那么真诚,愿意尝试也愿意付出,还有自己的原则。
      何未忘了,吱吱在反抗的时候,她在顺从。她没有认输,可是也不比认输好多少,她选择的是屈服。
      手很冷,她往贺梓巛身边靠了靠,把手插进那件羽绒服的口袋里,贺梓巛的手也跟进来,不动声色地握着她的手。
      宝蓝色的羽绒服其实有点突破贺梓巛的风格,可是因为颜色抢眼,也挺显年轻的。滑滑的面料因为穿了一整天,有一点点皱褶,可是一看就知道,衣服的主人挺在乎它的,宝蓝色很鲜艳,衣服看上去还像是新的。
      何未回握住贺梓巛的手,至少现在有自己的地了,多少算一个富农了吧。
      小猴子达哇被抱了回来,他吃饱喝足心情大好,流着口水,呆萌地看着周围的人。小孩子不知是不是记性好,谁都看,就是不看贺梓巛。
      吱吱抱过儿子,用手指头逗他,他还小,不知道去握妈妈的手指。
      “当初这小子折磨死我了。歪姐,你知道吗,快八个小时,死都够死好多次了!”
      何未也凑过去,和吱吱一起逗孩子:“你别老是给我提供反面教材,以后我不敢生孩子就揍你儿子出气!”
      小猴子恩恩啊啊,口水又流出来了。
      “也还好是八个小时,挨到了2号。你们是不知道,1号虽然是元旦,但是是周日,不知道藏族名字怎么回事,周日生的孩子居然叫尼玛。我要是生一个孩子叫尼玛,我立马投湖自尽!”
      吱吱妈看女儿口无遮拦,忍不住戳她的头。小猴子看他妈被戳完,打了个哈欠,大眼睛越闭越小。
      “所以周一的取名达哇?”
      洛桑回答:“嗯。在藏族,周一出生的孩子很多都叫达哇,有月亮之神的眷顾。”
      何未看窗外,今晚的月亮也十分好。比锦里热闹的月色,更让人安心。
      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何未饿得想撒泼,可是小县城里找不到什么可吃的。
      其实刚到的时候,洛桑就带他们去吃了饭,但是何未有些晕车,没吃几口。
      最后两个人在便利店买了两桶泡面,在宾馆面对面,吃得哗啦哗啦的。
      宾馆有点简陋,晚上只有一二楼供热水,显然是因为来住的人不多。不过还好有空调,冬天的大晚上,房间里暖暖的。何未吃得鼻头都冒汗了。
      之前因为刘海有点短,中分之后老是有一边翘着。何未每天都要早起几分钟,用着哩把它们压得服服帖帖,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现在头发长了许多,黑色的刘海顺了下来,几乎完全遮住了伤口。
      贺梓巛递过去一张纸,何未把鼻子和额头的细汗擦掉,又习惯性地去整理刘海。
      中分其实更适合何未,还挺好看。
      “别揪了。头皮上统共就那么几根毛,再秃噜就没了。”
      何未瞪了贺梓巛一眼,传达了“你管我”的情绪。
      贺梓巛起身拍拍何未:“明天还要早起,赶快回去睡吧。”
      何未跟着起来,顺手收了桌子上的面桶,拿出去扔。
      回了自己房间,何未有些睡不着。时间还没到,按惯例她得熬着,而且刚才吃太饱了。
      翻一个身,角度不好,看不到月亮,她看洒进房间里的白月光。
      达哇,这个小猴子一样的新生命,得到了月光的祝福。何未满脑子都是那个黑黑丑丑,但眼睛亮得刺眼的小朋友。
      还有什么,能比新生命更让人觉得充满生命气息和希望呢。他们应该得到宠爱和祝福!
      0:43,何未多希望自己也是新生的。
      6
      早晨6:00,何未准时起床。贺梓巛来敲门的时候,她正在擦头发。
      她要把自己收拾得精神些。今天要去看她爸,然后两个人还得赶着回成都。
      贺梓巛去前台拿了吹风机来给何未吹头发,吹干之后她又捣鼓了半天。昨天吃面滴在衣服上的油污已经被她洗干净了,6:47,她套上白色的羽绒服,跟着贺梓巛出门。
      她还是尽量不去穿毛呢的大衣。
      小县城还有些在睡梦中的意味,就算是周一。
      昨天已经跟吱吱打过招呼,他们没有再去道别,直接出了城。
      远离了新生命,何未开始奔向繁琐旧事。
      一路上贺梓巛开车,何未在副驾驶上玩手机游戏。开过了白茫茫的路景,何未手机电源只剩38%,高速公路没有了冰雪,她才和贺梓巛换位。
      14:57,何未打方向盘转弯,直道尽头就是监狱大门。贺梓巛的车她开起来还是不习惯,同样的角度,方向盘要比自己的车多打一些。
      何未拿着关系证明和两个人的身份证去登记,车直接开了进去。
      监狱这地方,贺梓巛还是还是第一次来,他照顾何未的感受,尽量不去探究周围。
      这也只是一个地方,只不过这个地方,有何未的家人。
      贺梓巛不方便,没有跟何未一起去探监室,只是笑着让她慢慢来,他在车上等。
      今天也是好天气,一月初的冬天罩在阳光里,周围明晃晃的,何未从开着暖气的车里下来,不是特别冷。
      十一月的时候,何周氏打电话让何未回家,一起去看她爸。可是那时候她额头上的伤口还有些明显,就用导师项目压着搪塞了母亲。
      她在一楼候着,等电子屏上有自己名字,她下意识地整理了刘海,确认完全遮住了伤口,才上去。
      何未爸爸对于她晚了两个多月才来并没有什么表示,身上裹着厚厚的棉狱服,没刮胡子。
      父女俩对答不等地聊了一会儿,何未咽口水:“爸,我这次来还想告诉你点事儿。”
      她爸看着她。
      “冯家治被带走调查了,这次大概跑不了。”
      这是碧雪那个电话带给她的第二个好消息。
      十二月,冯家治被停职调查,他家里人一开始没敢怎么动作,消息封得严。后来又一个和冯家治有关系的亲戚被带走,家里人开始找关系,这才传开了。
      真是历史重演。别人家的灭顶之灾,成了她家的好消息。
      何未当时想到两个字:报应,还有汀子她爹。
      何未爸爸愣愣地“哦”了一声,没有下文。何未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告诉她爸,包括汀子爸来找她。
      何未说完抬起头,不小心露出了额角的伤口,她没察觉。
      她爸从她说这件事开始一直看着她,眼尖地发现了颜色已经浅了一些的疤痕。
      她爸表情很严肃:“囡囡,把刘海撩起来。”
      何未眼皮一跳,看了她爸一眼,没有去撩刘海,忙跟他解释这是意外,瓶子砸碎了不小心刮的,已经没事了。
      她爸紧紧拿着电话听筒,压在耳朵上:“我的囡囡,委屈你了。”
      何未也握紧电话听筒,突然想哭。
      可是她觉得有好消息,不该哭。她只是笑,对着她爸一个劲儿地笑,说她很好,没受什么委屈,学校里也顺利。妈妈也很好,她们只是记挂他,让他爱惜自己身体,她们等他出去。
      她爸嘱咐不用留钱,之前的都还有。可是她没听,出来之后还是去寄存了钱,就怕她爸受委屈。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提到贺梓巛。
      不是刻意避讳,她只是有点儿没把握,觉得还没到时候。
      贺梓巛说过,希望她是最后一个,何未一直记得。可是谁也说不准,或许会有变数呢。
      何未只相信已成定局的东西。
      贺梓巛站在车旁边抽烟,蓝色的羽绒服配上蓝色的车身,混成一片。
      看何未来,他扬起手上的烟:“好了?等我一下,还有几口。”
      何未要了一根,和他一起站在车边上抽。
      贺梓巛问她爸怎么样,何未说还好,碧雪带来的消息已经告诉她爸了,到后来他话也多了起来。
      何未忽然想起许巍的一首歌:漫步在这阳光里,让它自然而然地来吧,让它悄然地去吧,就这样微笑地看着自己。
      抽完烟上车,何未掏出漱口水漱口,喷口腔剂。然后她把贺梓巛的脸扭过来,掰开嘴喷口腔剂,喷完往上边亲了一口。
      “嗯,味道一样了。”何未满意。
      两个人在车里打闹起来。
      何未心里有个小角落,早就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知道那个裂口有些深,可是她不愿意承认,在人前藏着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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