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乱

　　冯氏拖着长长的裙摆，悠然行在去往前厅的路上，见了园中新开的山茶花，随手摘下一朵，许是心情大好，心中竟也觉得，这花朵不如自己艳丽多姿，只够做个陪衬，便随手将山茶花别到自己鬓边，意气满满，继续缓缓朝正厅漫步而去。

　　行至半路，这天正如人们所料，开始下雪了，雪花纷纷扬扬，不过稍时就落了冯氏一身。小婢子没想到这雪来的凶猛，急忙撑起伞替冯氏遮挡，又轻手轻脚的拍去冯氏肩上的落雪，好不殷勤。不过看这样子，怕是要下一场初冬以来最大的雪了。

　　“下雪了……真美啊……”奶娘一直跟在冯氏和那婢子的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边撑着自己因为湿冷而酸疼难耐的身子骨跟着她们，一边喃喃道。奶娘偶尔看两眼自己侍奉了几十年的小姐，只觉得那背影越来越陌生，距离也越来越远。

　　“唉……”一声若有若无的哀叹传进了冯氏的耳中，冯氏只当做没听到，充耳不闻。

　　冯氏一行人，终是在太后等人等待了快两刻钟的时候，声势浩大的现身了，除了小婢子和奶娘，冯氏还带了几个小丫鬟跟着充场面，可谓是把排场摆到了极致。

　　冯氏解了披风，被小婢子接下，方才踏入正厅几步，就瞧见了在主位上坐着的太后和坐在一旁的当今圣上，顿时明白，这哪是什么贵客来访？分明是为了徐念云这个小贱人，来兴师问罪了！冯氏有些慌张，若是只有太后一人便罢了，这个少年天子，坊间传闻尽承先帝之圣明，杀伐决断，不苟言笑，连忙对身边的小婢子低声说了句：“速速把老夫人给我请来！快！”小婢子连回答都不急，揣着披风和带雪的伞，拔腿就跑，可谓是尽心尽力极了。

　　不光是冯氏慌了，奶娘见着这场面，心中顿时虚了起来，又慌又怕，隔了两步站在冯氏身后低头不语。冯氏则看似镇定的整了整衣衫，稳步朝等待已久的众人走去：“真是贵客，贵客！民妇参见皇上、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冯氏心中存着一丝傲气，即便是这样对自己不利的境况下，也没有先服软，行跪拜大礼，而只是行了普通的女子常礼，行完礼就在厅中这么站着，显然太后和淳于靖琪也没有给她赐坐的意思。

　　“许久不见啊冯氏。”太后摆着一副少见的威严，语气里透着一股浓浓的目中无人的气息，这是意图一开始就将冯氏激怒，让她自己一步步踏入入绝境。

　　“是呢太后娘娘。”二人唯一一次见面，大概是自己过门那日太后上门给云曦压阵吧，差点和徐盛在喜堂打起来，毁了自己的婚礼吧？说来真是好笑，谁能想到当年区区一个连贵妃都不是的武将之女，因为生了一个从不理会朝政的闲散皇子，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后？命运就是这般弄人，这可不，如今云曦也早就死了不是吗？想到这里，冯氏心中又浮上隐隐快意，开始慌张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是啊，太后又能对自己如何？

　　“你这日子倒是过得很不错嘛，看你这一身，看着比哀家这身太后的衣装更华美许多呢。”自然是的，冯氏刚踏入正厅众人就先被这身衣袍吸引了目光，太后今日穿的还不过是件暗红纹银的外袍，不过是在手工上用了些心思，料子就是普通不过的贡缎，冯氏这一身，若是不在大夏，大概能直接治个逾越之罪，也能省了众人好一番气力。

　　“听老爷说有贵客来，为显尊重才把这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换上了，您若是不喜欢，民妇脱了便是了。”冯氏变着法子想要在太后这儿逞口舌之快，笃定她不会让自己脱去衣袍，脱了衣袍就只剩内衫，在场这么多男子，太后便是再气，也是会在意礼法的。

　　然而冯氏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低估了太后对她的憎恶之心和对礼法的不屑：“既然你这么善解人意，那就脱了吧，省的我看着不舒心。”

　　冯氏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手狠狠握紧成拳，宽大的袍袖下众人都看不到，她的拳头在微微颤抖：“娘娘定是在和妹妹说笑吧，这里有如此多的男子，还有圣上在场，且不论礼法，我怎可污了圣上的龙目？您说是吧？”冯氏分明怒意汹涌，面上还是笑意盈盈，话说完还对淳于靖琪投入渴求赞同的目光，旁人看了，莫不觉得冯氏可悲又可笑罢？

　　“一切只要母后高兴便好，朕无所谓。”淳于靖琪方才一直冷眼旁观，连冯氏行礼都没有回，此时却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连太后都有些压抑，没想到淳于靖琪会这样顾着自己，心中母爱顿时泛滥成灾，恨不得抱过淳于靖琪，像小时候那样捏捏他的脸，拍拍他的小屁股。

　　“听见了罢，墩……”太后一时有点得意忘形，差点叫出淳于靖琪这个不愿被外人得知的小名，急忙改口：“皇上都不介意，你就脱了去吧，脱了，哀家好心平静气的和你好好说说话，叙叙旧。”太后原本威严的表情，配上现下一副特意表演加强的得意嘴脸，让冯氏瞧着更是气闷难当，恨不得在伸手在太后这张驻颜有术的脸上抓上几道。不得不说，太后在气人这方面，表现真是可圈可点。

　　“这…这不妥当吧，我一个女子怎可在这么多男子面前只着内衫，对老爷的名声也不好，娘娘您看，要不我回去换一身？”冯氏尽量圆着话，只盼太后留点面子给自己。

　　可太后这次来，偏偏就是来让她不好过的。“你是多不将哀家的话放在眼里，哀家命你脱了，你以为是在和你商量？而且，你这年纪都够做他们的娘了，怕什么？”

　　“太后……”冯氏已经几近要咬牙切齿了，太后这是要让自己颜面尽失，不留丝毫余地，就不怕传出去遭外人非议吗？当然，今天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机会传出去，其一去办了淳于靖琪交代的事儿回来，一回来就把冯氏的几个丫鬟拎出来了，还亲自在外头守着，没有一人能够靠近正厅，自然也没有人知道这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殊不知，这一下错过了多少徐府的辛秘往事。

　　“脱吧，脱完了就到那边坐下，哀家和你好好聊聊。”太后指着淳于靖琪对面的那个位置，看似随意的一指，实则是有心思的，太后指望淳于靖琪那张不怒自威的脸，能直接给冯氏这个恶妇点震慑，连大臣们看着都觉怕的帝威，可不是开玩笑的。

　　冯氏不死心，狠狠瞪了徐老爷一眼，指望他说点什么，毕竟自己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对他来说这样也不好，徐老爷却避开她的目光，小幅的摇摇头，便不再与她对视。

　　“好你个徐盛！好！好！”冯氏在心中将徐盛好生骂了一番，用尽了能想起来的所有难堪之词，伸手火速脱了个精光，只剩棉制的白色内衫，一把将衣服甩在地上，几步走到座位上坐定，装作不尴尬的样子，尽力让自己保持着气度。奶娘一直低头不语，也没有被其一和那帮丫鬟一起被赶出去，见了被甩在地上的新衣，想起冯氏对这新衣袍的喜爱，默默上前，蹲下捡起衣袍和那价值不菲的腰带，收好退到角落去继续默默站着。

　　此时，除了还昏睡的徐泽之，该到场的人，也总算是都到齐了。今日往昔，尘封已久的往事终要因为报应不爽而被揭开，除了天意弄人这个解释，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会有之后那样令人唏嘘长叹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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