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南又白

作者:南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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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催婚


      南子规最近心情不太好,因为他退休了。

      年轻人都不愿意呆在这十八线的小城市,南宜市已经逐渐步入老龄化。就说他所在的小区吧,统共六十几户人家,每天进进出出也就七八个的年轻人。孩子更是少之又少了。学校的生源不断下降,镇上的几所小学都被砍了,陆续合并成了一所。挂名“南都市第一示范小学”。南子规心里可不痛快了:“啧啧——,统共就剩下来这么一所小学,何来的第一?”。学校合并后师资力量过剩,年纪大一点的教职工都需要提前退休。他当然也不能够幸免。

      南子规心里空落落的,耳边的电子铃声还在,可脚步却冷落了下来。往日只要铃声一响,他便火速冲进教室,拿着毛竹子做的教鞭,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等着抓哪个小家伙又迟到了。

      吃过早餐后,他给自己沏了一壶明前毛尖,用着一只蓝边白瓷杯,斟了一杯韭黄色的酽茶放在茶几上。一手枕着后脑勺,一手夹着红壳子的过滤嘴香烟,双腿半屈,两脚搭在一把红漆松木靠背椅子上。心思越琢磨越活络,便心问口,口又问心,几下子左右一调理,这点儿子事也就变得仿佛合情合理了,顿时开阔了不少,摇头晃脑哼起《空城计》的段子:“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

      他喝了足足有三杯茶水,眯瞪了会儿,终于磨掉了这半天的光阴。吃过午饭后,本打算再睡会子,一天也就打发去了。可上午的几杯酽茶,过了境儿,给压着了心胸。这一时头脑新鲜过了头,心里感觉惶惶不安的。这该午休的时候他倒又睡不着了。干巴巴坐着,打着拍子听着京戏,有一下没一下琢磨着,心思一下子又落到女儿的婚姻大事上,这下怎么也拔不出来了。

      他有两个女儿,按照现在的话说:儿子是建设银行,女儿是招商银行。隔壁赵老四成天见儿念叨他是个有福气的人——家有两吨千足金,供家一世食无忧。又说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算瞎子通了天眼,也断算不准人这后三十年的光景。要不说这定数中又存在着变数,谁曾料想到,你南子规年少时多波折行事似飘蓬,年老了却丰衣食足免忧愁呢。

      赵老四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在南苑北路经营一家山寨品牌的手机店,平时主要做手机维修。门面不大,也就五、六个平方米,两个人站到一处,侧着身子才能勉强打个周转。近几年电子虚拟商店倍道而进。就连小区的老头儿老太太们都学会了网上购物。几大网上购物平台为了争抢地盘,用尽了心机,仿效美国的“Black - Friday”,凭空弄出了“双十一”、“双十二”等打折促销的节日。在这种情况下,实体户的生意越发疲软,撒出去的本钱都刨不回来。他儿子的手机店生意每况日下,越来越萧条,这个月的流水账才勉强过了千位数。他儿子正打算把店面给盘出去,跟着孩子的大舅子上省城去谋谋出路。

      赵老四想他宝贝儿子将近四十,还要背井离乡打散工赚血汗钱。这心头肉就跟开了道大口子似的,血没地儿流,气儿也没处撒,便整天指着儿媳妇挑刺儿。他心里盘子一本账,他这么利索的人,可不算得一盘门清儿:老伴儿过世的早,留下他和儿子相依为命。如今又有了大胖孙子,赵家总算是后继有人。孙子儿子都是他的心头肉,疼都还来不急。儿媳妇那是别人家泼过来的水,搁以前都是进不了族谱的。他闲来无事,成日里和几个婆姨,蹲在门房的铁扎门前,争着抢着败坏自家儿媳妇的名声:什么又懒又馋,顾嘴不顾身;什么娘家底子太薄,大舅子小舅子都是嘴上抹石灰,吃白的。

      南又白提着大包小包往家里赶,到了小区门口,看见赵老四端着个茶水缸子,脑袋上盖着一块半湿不干的提花毛巾子,半截踩着一双军绿色的帆布鞋,蹲坐在门房前的台阶上和门卫老刘拉家常。她隔着老远就喊道:“赵伯伯,最近身体可好?赵哥和嫂子呢?这会儿还在店里顾生意吧。”。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他见南子规另外一个女儿也拎着好酒好烟回来了,这不又一竿子捅在了他的心尖儿上,如割如锯,这会子鲜血直冲向天灵盖。前些年,手机店生意非常红火,就凭着这巴掌大的地儿,他们家还在南苑小区买了套两居室的公寓。可现在,他等会儿还要去菜场捡漏儿,孙子也还在幼儿园等他去接,他把鞋帮子用力一扯,端起茶水缸子头也不回,甩手就走。

      南又白坐了大半天的火车可饿坏了,在楼道口就闻到炖小土鸡儿的香味,这下连馋虫都给勾了出来,浑身上下都是劲,脚下生风,三步两步就窜到了家门口。

      南子规围着围裙,手里拿着一把鱼腥草,让她放了东西就到厨房给他搭把手。

      “爸爸,您这又是鸡又是鸭的,还有鱼,摆这么些个盘,难道等下还有客人要来啊?”她把切好的土豆放进焖锅里,拿起锅铲翻了翻,捡了快鸡肉放进嘴巴嚼着,含糊不清的提醒肉淡了点,再撒点盐。

      “我的一个学生马上就要到了。你把这些什么东西,哎呀,你什么都往沙发上堆。赶快收拾收拾,把它们请到一边儿去。”

      “那我搁在您屋里的写字台上啦。这些都是给您买的书,还有一盒毛尖,一瓶……”

      “南南,茶叶下次可别给我买了啊。小雪上次回来也给我带了两盒,这些我到后年都喝不完。”

      “小雪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都没听她说起呀?”

      “这个月二十三号回来的。”

      “她一个人回来的?”

      “他们两口子一起回来的。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午才回去。”

      爷俩正说着话,门铃响了。南子规赶紧支使她出去开门,又让她把围裙取了,把头发捋一捋。刚迈出脚,又提醒她把套在胳膊上的袖套给撸下来。

      苏大白拎着一个果篮,见开门的是老师的女儿,突然感到有些尴尬,准备好的开场白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呆呆地问道:“这里是南老师的家吗?”

      南子规跟着她的后脚也出来了,招呼他先坐一会儿,很快就开饭。她给他泡了茶,又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便进到厨房帮忙做菜。

      “你进来做什么,这里不用你帮忙。出去陪小苏聊会天。”

      “我都不认识他,同他有什么好聊的。要不我来做饭,您出去歇会儿。”

      “我说你这个丫头,真是个榆木疙瘩。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儿啊,都要三十岁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怕见生人啊。你看你杵在这,就像门脚后面的簸箕。快点出去招待客人。”

      她也只有硬着头皮出去了。

      苏大白正在看挂在墙上的照片。她给他的杯子里添了些热水,也给自己泡了杯茶,这样端在手中,有了滚烫的温度,她感觉浑身自在多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一点。”他两只手比了比。

      “真的呀,那是在我家里吗?”

      “在学校。你们姐妹俩跟着师娘过来找老师。后来老师把你们放在教室里,托付我们照看你们一小会儿。”

      他见她有点儿发愣,以为她记起了什么,便又说道:“那天我还抱过你呢。”

      吃完饭后,南子规才坐下来和他仔细交谈。

      “你最近怎么样,听你老爷子说,你还是单身?”

      “怎么说呢?嗯,我在一年前已经恢复单身了。”

      “哦,那你们有孩子没?”

      “没有没有。她一直在日本读书,我们聚少离多,而且性格也不合适,所以很快就和平分手了。”

      “这样也好,不适合也不能勉强,你说是吧。你看这是我的个大女儿南南,你说你小时候见过她们姐妹,但是现在她们两人搁一处,我不说,你肯定分不出大小来。不过小雪已经结婚了,她呢还才刚刚博士毕业,不过也快三十了,到今天也没着没落的。她性格内向,没有小雪活泼大方,也不爱出去多认识朋友。我也只能跟着干着急。”

      “您太多虑了。南南学历高,长得又这么漂亮。追她的人肯定很多。”

      “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她有个什么男性朋友。这要是搁在以前,她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她妹妹。家里的长姐不嫁人,妹妹是不准先出嫁的。”

      说到这了,她也厌烦了,躲进自己的房间看书去了。她倒不是讳疾忌医,她也知道盲点在哪里。无非就是她三十了,不能再蹉跎了。需要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等将来老了好有个依靠。或者说白一点,南子规怕她将来成了孤寡老人,没人养老送终,连累了南又雪。马克思说的太对了,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经济行为。

      三十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她走到哪儿都自带社会话题——大龄剩女。连她奶奶都说了:“淑女不剩,剩女不淑。”

      苏大白走了之后,南子规一直都冷面霜眉,不言不语。到第二天早晨才和她摊开话来:“眼看马上就要立秋了,这一转眼过了年你也就三十了吧。老话怎么说的,三十而立。咱们不管什么立德、立言、立身。可你起码先要立一个家呀。我已经是黄土半埋之人,还能指望些什么。不过就想盼着你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爸,你心里怎么想的我都知道,你讲的这些道理我也都明白。只要我一日不出嫁,您就一日放心不下我。可您是通情达理的知识分子啊,怎么就忘了这事儿是急不来的,得讲究缘分。”

      “你们年轻人才吃了多少盐,知道什么是缘分?你倒是说说看,缘分这东西是圆的还是方的,长翅膀还是长脚了。你光嘴里喊缘分有什么用,你不主动去制造一面之缘的机会,又如何以结不解之缘?”

      “好,您说先要有一面之缘,我完全同意。可是那也不能是苏大白呀。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二手货,就冲这一点连眼缘都过不了。”

      “苏大白是离过婚这点不假,可人家和上家处的那是清清白白的,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第一,他们没有小孩;再者他们是和平分手的;第三,他有过围城生活的宝贵经验,心里有数,知冷知热,更加懂得疼惜人;第四,他是我的学生,又是咱们知根知底的好孩子;第五,他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第六,他的工作地点也在南都。这多好的条件!可怎么放到你这,就成了孽缘呢?”

      “我没说他是孽缘,我只是说我和他不合适。”

      “你和他才刚见面,你就喊不合适。我看你就是矫枉过正。我跟人小苏说了,你同意和他处朋友。”

      “爸,您这人怎么能这样,您这叫先斩后奏……”

      “你也别给我耍嘴皮子功夫,赶快回南都。在没有搞定这件事之前,不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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