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南又白

　　南又白相完亲后回到宿舍，突然有了新的想法。她心想：其实苏大白这个人也挺好，试试也未尝不可行。至少吧，南子规会很高兴。这一年里诸事都不太顺心，或许也真应该先成个家才可以。这么着，也算是是应了景儿——三十而立吧。

　　今天，南又雪又给她安排了相亲饭局，电话里三令五申让她先来家里一趟。

　　南又雪是她的亲妹妹，只比她小一岁零四个月。如今住在南华西苑别墅区。这一片别墅区位于南都市风景最好的地段。依山傍水，岸芷汀兰，一年四季都是郁郁青青的。这里门禁深严，往来无白丁。

　　保安非常不耐烦地盘问她，“你到底想找谁？你是他们家什么人？”

　　可谓狗眼看人低呀！她扯了扯衬衣领子，心里很不高兴，脸上却没有不忿之色。

　　她时常宽慰自己：人之一生，不顺心的事情十有八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一处占了上风，还指不定下一处的麻烦在哪儿等着呢？人之一生，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何况众人！

　　“你这个人可真够磨蹭的，都等你半天了。”南又雪是鸭公嗓，又爱大呼小叫的。连她的老公都嫌她话太多，聒噪的很。

　　她正在鞋柜里找拖鞋，南又雪又催着她先别换鞋了，先进去把衣服换了。

　　她们从小就分开了。父母离婚后，她跟了爸爸，南又雪跟了妈妈。她妈妈自然是谋好了下家，才放心大胆闹着要离婚的。她永生难忘那一天，妈妈手里拿着把菜刀，冲爸爸尖声厉叫：“我！白雪！死也不要和你在一起生活了。”

　　“死也不要”这几个字她终于还回给她了。她说，我死也不要再多看你一眼。

　　南又雪告诉她，妈妈当天晚上就走了，她是含着泪而去的。

　　她的身体硬的像快顽石，硬撑着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觉得真是可笑，这个女人可真够无耻的。临到这儿了，还不忘利用母女之情来感动死神，还试图道德绑架她。把她搁在干坡上晾着，让所有的人都来指责她是多么的不仁不义。她对她只有恨——无边无尽的恨。无论是夫妻、子女还是兄弟姐妹，通通都是有今生没来世，所以有些事情要么不去做，要么做了就别再想回头。

　　她不知道，南子规在经历了这般难堪的婚姻生活后，为什么还要把她往火海里推呢？一定要结婚吗？一定要生小孩吗？自己也还不到三十岁呀，为什么每个人都仿佛能够预知她的未来：如果她现在还不赶紧占有个男人，将来就一定会孤苦伶仃，哪怕死在屋里都没人发现。她有时候真想仰天一顿狂吼：“我死也不要结婚！”。

　　但是，她能吗？谁敢拿今天赌明天。

　　南又雪的继父是个生意人，腰缠万贯，膝下无子，视她如己出。她的生活应该算是十岁不愁、二十不悔，三十而立吧。兄弟姐妹之间本身就存在着一种无形的竞争，西方国家称这种现象为“competition -among -siblings”。当她的个头渐渐长输给了姐姐时，那一度很伤心，她说她连最后的一点儿自尊也没有了。

　　南又雪给她选了一套淡粉色的白褶齐膝连衣裙，两片花瓣形剪裁的裙摆左右交错，柔美的贴着肌肤曲线。不得不说，从这套衣服的细节来看，南又雪还是非常爱护她这个姐姐的。她让她取下近视眼镜，镜子中的书呆子立马精致多了，有了青春的色彩，少了进门时的木讷严谨。

　　“这鞋子穿着比踩高跷还难受，肯定会崴脚的。特别是这里有点儿磨脚。穿不了穿不了。”

　　“行了行了，你给我坐好别乱动。”南又雪把她按坐在梳妆台前。

　　“别画太浓，请务必保持我的质朴美。”

　　“质朴美？你快别抬举自己了。你这龙眼大的黑眼圈，可是鬼见愁？”

　　“那照这样，我还不如就赤条条地去赤条条地回，免得最后卸了妆倒真把鬼给吓跑了。”

　　“南又白，你真是猴子不吃人，身像特难看。不过你也就敢和我磨磨牙齿。”

　　“谁说的？连鬼都怕了我，我还能怕了谁？小心我的獠牙不呲死它。”

　　“至少你在秦犇的面前就不敢怎么说笑。”

　　“他是你的老公我的妹夫。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嫂叔不亲授，长幼不比肩……。”

　　“我还告诉你，人之初，性本善。你这么快就又警惕起来了，真是不如小时候了，一丁点儿的玩笑都开不起！”

　　“我哪里警惕了，我看是你心思太多了吧。”

　　南又雪提醒她说话就说话，脑袋别晃来动去的。到临出门才告诉她那相亲对象的大致情况：“郁里北称得上是标准的黄金单身汉。刚从英国留学回来，二十六岁就拿到了……”

　　“什么？才二十六岁？你成心闹我油？闲着没事熬着我玩？”她扒开南又雪的手，愤怒地站起来要离开。

　　“蓝又白，你真让人心冷。我忙活了这大半天，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个时候倒知道挑三拣四了。之前呢？你倒是干什么去了？你马上就三十了吧，板着手指头数数还剩下多少机会。”

　　她接着话顶回去：“我三十怎么了？”

　　“你别岔我话，你不就是想给我掰扯什么男女平等嘛，在这件事情上，三十就是女人的一个分水岭。过了这根线，你就是那十五的玫瑰，十六的月饼，初一的炮仗，开了罐的汽水。”

　　“你……”到嘴边的气话，她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南又雪见她不吭声，也软了下来，拍了拍她的手柔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当然也都完全理解。我也是个女人，个中滋味都清楚。可我是你的亲妹妹啊，我熬谁油也不能熬你呀。你要知道，这男人和女人，怎么样都不可能绝对的平等。我们人类社会的文明还没有达到那个高度，至少在现阶段，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差别在于一个子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个世界当然有例外，比如某某女明星六十岁了也嫁了个富翁。可你要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们普通人身上的。那些男人对她们有一种情怀，年轻的时候没有得到，到老了有了资本，娶她们就和现在的追星族一样，那是为了圆梦。再说，郁里北明年就二十七啦。”

　　“呵呵——，难道说我明年就二十八啦。还有，按照你刚才的逻辑，我马上就是那十五的玫瑰，十六的月饼，初一的炮仗，开了罐的汽水。那我能找到男人的机会也应该是呈指数下降了吧。”

　　南又雪听了忍俊不禁。两人又言归正传，一切如常了。

　　咖啡厅的冷气开得太低了，这一进去仿佛时空穿梭到秋天阴雨的早晨。刚出炉的蛋挞，香气扑鼻，格外诱人。喝咖啡的差不多都是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她估摸左边最里端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了。

　　“你好，请问是郁先生？”

　　“你好，南小姐。我是郁里北。”莫翔天站起来和她握了握手，尽管他矮着大半个身子，看起来也比她高出约大半个头。

　　她的声音真好听，就像金石敲在丝竹上，清脆盈耳。他觉得她比照片里生动多了，特别是微微一笑，动态特别迷人，

　　服务员拿着点单牌过来，她点了杯摩卡。轮到他点单时，她才打量起面前这位标准的黄金单身汉。

　　莫翔天蓄着浓密的络腮胡，戴着一副造型别致的墨红色窄边框眼镜，头发蓄得半长不长，蓬蓬松松有点儿卷曲。左手手脖子挽着一串小叶紫檀小籽儿佛珠。应该是什么弹钢琴之类的艺术生吧，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倒是要成熟一些。她注意到他的白色T恤胸前印着一句网络流行语（且行且珍惜）。她心里暗自笑道，原来对方也是极不情愿来相亲的。

　　“原来你喜欢喝Mocca？”他问。

　　她有些错愕，这算是一个什么样的开场白？不过下一秒，她内心倒是暗暗庆幸他总算没有问常人之所问。比如家庭情况，比如学历文聘。

　　摩卡拿铁她通通搞不明白。平常也只喝超市卖的速溶咖啡，不过那也只是为了熬夜读文章做实验。她此刻倒是想喝上一大瓷缸子“一皮罐”。那是家乡特有的海棠树。叶子鲜嫩时采摘，经晾干炒制而成的一种茶叶。只需放上一两片叶子，用土罐浸泡，凉透后饮用，气味芳香，甘甜可口。她曾经把“一皮罐”茶水装在喝过的矿泉水瓶里，同学们都嘲笑她喝的是黄澄澄的马尿。那时候的初中校园流行喝“哇哈哈”矿泉水，上面印着歌星景刚山的头像。到现在她都还记得矿泉水的广告词：我的眼里只有你！

　　她只觉得这杯咖啡和谈话是同等的乏味，没有回答，反倒问他是不是也喜欢。

　　他也没有回答，自顾自又问她喜不喜欢吃西餐。

　　她觉得这个人有些嘚瑟，是为了强调他刚从国外回来？她瞧了瞧手机，这才过去一刻钟。

　　“你应该很喜欢吧。”她似笑非笑，想看看他还能有什么问题。

　　他把胳膊肘搁在桌上，两只手对叠成一个三角形，像是在做一个准备演讲的预备动作，嘟着嘴唇说道：“我比较喜欢吃意大利面，促进发育防贫血。而且很容易饱。”

　　她忍不住笑了。她心里想他果真还是个孩子，同时也注意到他的手指细长白净，再一次认定他就是弹钢琴的。她想还是她来做恶人吧，把话说清楚了，大家都好完成任务各自回家。

　　“嗯，是这样的。我呢，比你虚长几岁，有些话你可能不太好意思开口说。呵呵，可能怕伤了我这个大龄青年的自尊，我说的对吧。”

　　她见他一脸茫然，便停下来喝了一口咖啡。重新酝酿了下台词：“我的论文还没有答辩，接下来还要找工作……”

　　她正说着，他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等他接完电话进来，她见时间也差不多了，赶紧先表态：“我看我们就此……”

　　“南小姐，真不好意思。我有点儿急事要先离开，咱们改日再联系。”

　　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巴巴地跑过来受这种腌渍气？瞧瞧那男的多么地自命不凡啊。难道她真成了菜市场里没人要的猪下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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