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南又白

作者:南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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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言


      她很晚才睡。

      雨停了好一阵,这会儿又呼啦啦的下起了雪珠子,打在玻璃窗上一齐当当作响。新近找的单身公寓离Bybanen(城市轻轨,也就是进行短途运输的电磁机车)终点站很近,隐隐约约能听到列车变轨的咔嗒声。

      平日她在实验室里做化学实验,也都差不多到了天色发白才搭车回去补觉。今天是大年三十,她早早就离开了。走的时候,Peter还热情洋溢地对她说了句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她不知道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至少现在,“中国”这张名片还是很吃香的。

      七八月份,也正是这个城市的旅游旺季。如果在路上走着,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游客们的镜头中。有一天周末,她路过海边的鱼市市场,大约有五十多位中国同胞呼啦啦拎着大包小包,胸前挂着长%枪%短%炮——“单反”相机,一路高谈阔论穿过逼仄的鱼市巷子。她并不觉的聒噪,倒觉得格外的温暖。

      金发碧眼的本地人,留着维京人浓密的大胡子。站在小吃摊前端着一个大白瓷盘子,盘子里都是些小份装的碳烤三文鱼,滋滋地冒着热油,香气四溢。见她走过来,招手她过来尝尝。她本能的微笑拒绝。结果那维京大胡子一口京片子味儿的普通话,吆喝道:“嗨,美女!请免费品尝,不好吃儿咱们儿不要钱儿。”

      她倒不好意思起来,大胡子的中文说成这样,而她的本地语言能力测试还未过A2。

      她昨天收到CSSA(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的群发邮件,通知明天的庆祝活动改到下午五点钟开始。节目单和去年差不多——葫芦依样老三篇:包饺子,剪窗花,打太极。人在荒城外,无聊闲看,能来的同胞们可都来了。一些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外国人兴致高昂,见人就抱拳打趣:“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变了味儿的“字正腔圆”,让人忍俊不禁。她也不禁想到自己那一口蹩脚的中式英语,Peter每天听着不也是同样的心情——妈呀,我的耳朵也是醉了。

      今年的庆祝活动安排在孔子学院,从她所在的单位走过去大约半个多钟头。穿过人行天桥,就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修建的老城区,孔子学院就在老城区的尽头。她鲜少有机会过来闲逛,在雨中慢慢走着越觉得新奇好看,便越发放慢了脚步,细细观赏。过了天桥,就是石碑铺成的小广场,广场中间立着一尊两米高的石雕人像。不过得留心脚下,有一些是年代久远的墓碑。走过石碑广场,就是michael krohns街道,非常的狭窄,大概只能供一辆单人座位的马车行驶。街道两排都是四层楼结构的老房子,有几栋楼面还用白漆标注着建筑时间:1649年、1851年……,典型的北欧风格,外墙贴着刷了各式各样颜色的漆面木头,保存的非常完好。这些老房子基本上都被改成了咖啡馆、酒吧或是画廊。其中有一家酒吧的名字吸引了她——《Waitting Bar》。她计划着下次过来一定要进去喝上一杯Linie。感受Linie随波逐浪穿越赤道,让舌头领略赤道的温度以及雪梨橡木桶醇厚的幽香。她慢悠悠地走着,到了孔子学院已经差不多快六点钟,活动却还没有正式开始。

      正门大厅的过道口挤了好些人,吵吵嚷嚷,好像是在议论美国这届总统选举。前不久荷华州共和党党内首次初选,□□被克鲁兹击败。其中有一个人正绘声绘色的模仿□□的参选告白:“I’m really rich!”,那人话音一落,气氛立即被点燃,大家哄堂大笑。李琦也在,猫着腰背着手,一副老干部的把式,正围着三五个男男女女说说笑笑。见她进来了,隔着好几个人的脑袋用力朝她挥舞着胳膊,生怕一不小心就要错过了他们这一面。前些天他们在城里一家土耳其人开的亚超店打过照面。他推门进来时,她正在收银台付钱。她见李琦还是老样子,还是瘦。唯一的变化是拿掉了眼镜,看起来比以前多了些精气神。

      她拿着一把直柄白色雨伞,来的路上被风给吹折了骨架,这一时刻怎么折腾也收不严实,她只有拦腰握着。汇聚在伞面的雨水,滴滴答答跟随着她的脚步,一路弯弯曲曲停在梯形台阶的最高一层。她把伞小心翼翼立在墙角边,伞脚处很快就聚集了一滩水渍。

      她的前面坐着一对夫妻。男人头发花白,脚边放着一只西洋角柄包铜的老竹拐杖,听口音像是德国裔的本地人,《R》小舌音发的有些浑厚。女人盘着精致的荷包头,插一只翡翠玉簪子。穿一件黑色蕾丝大开叉旗袍,粉色的内衣肩带没有扒拉整齐,反反复复搅成一团,绷紧了背,凹凹凸凸犹像一条蠕动的毛蜈蚣虫子。扰得她心里毛刺刺儿的,她真想拍拍女人的肩膀提醒她一下。女人就这么撇着大腿放荡不羁地坐着,灯光晃眼,那一片雪白,白得扎眼。听女人的口音应该是云南人,(她曾经在云南呆过半年,会讲几句云南话。比如去菜场买菜,当地人一般说几角钱的“角”时,念“juo”——尾音短促又厚实。)从背影看约摸三十岁左右。浓烈的香水味呛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男人问女人活动什么时候开始,女人竟然没有听懂。女人用胸压着男人的胳膊,咯咯地笑着。她的脸上一下子麻棘棘的,没了光彩,想起身离开,李琦臂弯挂着件麻灰色的呢子大衣,两三步就窜了上来坐到她的旁边。傻乎乎地笑,也不说什么。

      她穿了件椰黄色的连帽卫衣,头发短短的,远远望过去还是个高中生模样。他见她的眼镜上还挂着雨水,递给她纸巾,她也不擦,慢悠悠地撕扯成一条条,合起来捏成一团纸泥搓来碾去。
      李琦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感慨道:南又白可真经得起这岁月呀,皮肤白白的,笑起来也没有什么眼纹。不像他,咧嘴一笑,满脸的大褶子,两鬓也有了不少白头发。

      “那都是些谁呀?”她问道。

      “那个穿黑色毛衣的家伙是做天体物理的。那个“地中海”,对,就是穿黑色冲锋衣的秃头,当年硕士念到一半,就不读了,跑去开了家中餐馆。他出来的早,现在已经开了有四五家分店。那个穿水红色旗袍的女人,才刚找了个德国老头。”

      “唔,可算是找到稳定饭票了。”

      刚说到这,旗袍女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这一瞪可谓是庐山真面目:女人的脸上有玫瑰花瓣大小的两块蝴蝶斑,黑黄的,如同大锅灶底儿的锅面灰。坑坑洼洼的额头,可能是小时候发过水痘留下来的痘坑。她瞧见女人握紧的手背,纹理松弛,皮肤粗糙,可能是在哪家中餐馆打工时间久了,被洗洁精给浸泡坏了。这样看来,旗袍女的年纪绝对有五十上下了。

      “可不是——呢!”李琦见状,一下子就想起了王芸芸。几乎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不由地对旗袍女更加的鄙夷,故意吊起嗓子喊道。

      旗袍女讪讪地回过头,猛地一头扎进老头子的怀里好一顿撒娇打滚。明显像是故意做出来给他们看的:她追的是爱情,不是饭票。

      “你呢,还是一个人?”李琦搓了搓手,声音很轻,很怕这句话问出来不太礼貌。

      “是呀。”

      “嗯,我也是。”

      他们笑了笑,就和当年在科大时一样,很快就把话讲完了。两个人安安静静的看着舞台上大爷大妈倾情表演的“小品”——《吃面》。隔年皇历的风格台词,也有不少人畅快大笑。

      二十世纪末出来的那一批同胞仿佛被时光给抛弃了般,还依旧停在那年那月。他们的身上有一股姥姥藏在柜子里云片糕的甜腻味——过时的气味。

      当《难忘今宵》已唱到快接近尾声时,他说要不我明天去给你拜年吧。

      “初一早起拜父母。我可没有给你准备红包喔。”

      “那后天呢?”

      “初二拜见岳父母。”

      “大后天?”

      “初三初四访亲友。”

      他拍手说那就初三吧。

      活动结束后,大家相邀着去哪儿接着喝一杯,或是到哪家去吃火锅。一伙人拉上她,李琦知道她不喜欢这样的社交活动,忙帮她推脱道:“小南明天还有课,下次咱们再喊上她,让她做东。”
      回到公寓还不到十点,她简单洗漱后就躺着了。思来想去,前前后后熬到凌晨四点左右,才半入梦。迷迷糊糊中,脑袋高速运转着,思绪万千。耳边好像放着一张黑胶唱片,旧时的声音咿咿呀呀,断断续续。

      佛说:你若渴了,水便是天堂;你若累了,床便是天堂;你若孤独,爱情便是天堂;你若被困,远方便是天堂。

      她下定决心,拨通刻在心尖上的电话号码。清脆的声音响起:你找谁?她闭上眼睛,一滴眼泪迅速划过,心脏喷血般的难受。她慌乱地挂断电话,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她想着,这一天并不是日常,也不是末日。而我更不是非你不可。她又想着,不过我正在大道上奔跑着,一日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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