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9 章
大概悲观这跟恶刺，一旦在心里长出，就很难化掉。张爱玲说，人生是残酷的，看到我们缩小又缩小，怯怯的愿望，总觉得有无限的惨伤。
林乐心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仿佛走进一个怪圈，在这个怪圈里，总会毫无来由的充斥着这种无法排解的“惨伤”的情绪。
或许是从，她有了那个“缩小又缩小，怯怯的愿望”开始。
盛泽镇行至末尾，阿七递过来的飞鸽传书她没有打开看也猜到，远在地宫的大Boss要对她这只放飞在外面的纸鸢收线了。
太阳落至西天，一路走回童府，看到中元节河灯会的灯笼还在各处挂着，但是已经全然没有了灯会时的热闹气氛，那灯笼的红色不过一夜，却仿佛悬了很久褪色了一般，暮风一吹，轻轻摇摆，甚至有一种森森然的死气。
案子破了，这个小镇却像是还沉在二十年前的惊梦里，将醒未醒。
.
童府内，正伺机往李婉青院子里溜达的狄仁杰，蓦然看到王元芳一个人站在暮色中的凉亭内，眉头皱的都能夹死一院子的苍蝇，老谋深算的狐狸脸勾起一抹心机笑，迈着大长腿凑了过去。
“不知道王大公子此时心里想的跟我是不是一件事？”还未行到近前，狄仁杰便挑着眉毛贱贱的说道。
王元芳被他的声音打断回神，手中的折扇慢悠悠在掌心敲了一下，回了三个字：“并-不-是。”
狄仁杰不以为杵，稳稳当当的在他身边站定，看着一池的荷叶田田，说出口的话别俱意味。他说：“我在想杀死神姬的凶手——真正的凶手。”
状似悠闲的敲在掌心的折扇蓦地停住了，王元芳转过身面对狄仁杰。狄仁杰没动，斜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直说。
王元芳说：“杀死神姬的是王夫人。官府已审结。”
狄仁杰轻笑：“这话你信？”
没错，李浩轩和老婆婆确是王夫人所杀无疑，但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神姬也是她所杀。事实上最后面对确凿证据，王夫人认下了所有罪——包括杀死神姬。但当众人进一步询问杀人过程，她却草率略过，寥寥几句也跟他之前在神姬尸身上找到的细枝末节不相符，甚至相互矛盾。
他不信王元芳没有注意到。否则他不会一听到王夫人的话便神情冷凝，而且维持到现在——除了某个人在身边时。
知道瞒不过他，王元芳语出警告：“与她无关。”
“但跟她身边的人有关。”狄仁杰立刻接口，显然已经思考多时。
“你那么想知道，就自己去问。”
“一起？”狄仁杰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王元芳却返身走了：“我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其他的对我来说不重要。”
.
狄仁杰是在花厅“偶遇”到阿七的，他一脸淡然的走进来，叫了一声“阿七兄弟。”然后坐到桌几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乐心姑娘没在吗？”狄狐狸品着热茶，一副“大家都是熟人，随意聊聊”的架势。
阿七说：“小姐跟李姑娘和童姑娘在一起。”
“要不说女人就是麻烦，一天到晚凑在一起，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
狄仁杰的迂回路线，被眼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一刀切断了。
阿七突然一句：“不是我。”
狄仁杰张着嘴，维持了一秒被打断的动作，然后慢慢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手中茶杯放在桌面上，从不放过任何阴谋的双目直直看着对面的人。
阿七继续说：“杀她的人，不是我。”
平直的声调，毫无情绪，但只要见过他的人，很容易就能相信从他嘴里说出的任何话，因为这是一个不会费心去编造谎言的人。
狄仁杰也立刻相信了他，事实上在他走进这个屋子之前，就已经知道凶手不会是他，虽然他的嫌疑最大——因为神姬死的那晚，也就是他们三个守在史府的那天晚上，他消失了一刻钟，而他消失的那段时间，正好是李婉青推断的神姬的死亡时间。
狄仁杰说：“不是你，但你知道是谁。”
阿七没说话。
狄仁杰眉峰一挑，了然点头：“但你不会告诉我——或者说，不能告诉我。”
他又问：“公堂上，王夫人却没有反驳谋杀神姬的指控，自然是——不敢？”
阿七没回应这两个问题，说的却是：“小姐什么都不知道，”从狄仁杰走进来到现在，阿七的视线这才看向他，“还请狄公子……别让她知晓。”否则，她定会内疚难过。
狄仁杰的目光闪了闪。他会无端的相信阿七并非杀人凶手，除了阿七本身之外，或许也因为林乐心。她身上谜团众多，他也确实对她诸多怀疑，但就像其他人一样，他从没怀疑过她会杀人。这种信任甚至延伸至她身边的人。
狄狐狸笑了笑，想必王元芳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没有跟他一起来找阿七。
但当他们离开盛泽镇，分道扬镳，再次相见时，就像林乐心曾对童梦瑶说过的一样——狄仁杰大吃了一惊，却又仿佛在意料之中。
.
“我们真的不告诉梦熙姐姐她的身世吗？”屋内，童梦瑶来回看了看林乐心和李婉青，忧愁的问道。
“我觉得……”李婉青犹豫道，“还是不要说了吧。现在神姬死了，梦熙应该很快也会知道李润南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神姬，我想她总会慢慢释然的。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是一种幸福。”
她说完又看向林乐心：“乐心，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林乐心摇头道。
她的回答立刻招来童梦瑶的怒目而视。
“我是真的不知道。”林乐心一手托腮，没什么精神的说道，“以李润南对神姬的深情，他短时间内恐怕很难会再喜欢上别的女子，况且还有突然掀出的二十年前的那些旧事，他一辈子无法从阴影中走出都有可能。所以如果你是担心他会跟你姐姐再有什么纠缠，而想告诉她真相的话，那就没有必要。”
童梦瑶听完，认同的点头，但她还没点完，又听林乐心接着说。
“但也有可能童梦熙情深不悔，李润南越是消沉，她越要陪着他。情爱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你！”正的反的全让她说尽了，跟没说一样，童梦瑶恨不得跳起来打她一顿。
李婉青按住童梦瑶的手，担忧的望着林乐心：“乐心，你怎么了？看起来精神很不好，要不要我帮你把把脉？”
林乐心直起身，强打几分精神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停了一下，才说了一个字，“累。”
“乐心，”李婉青伸出胳膊探过桌面，握住她一只手，待她目光看过来，与她四目相对才温柔又郑重的说道，“神姬的死只是意外。想想梦熙、史燕，还有李倩，她们都还活着。”
“对啊！”童梦瑶学着李婉青的样子握住林乐心另一只手，“你忘了，你说过我们救不了梦熙姐姐的爱情，但可以救她性命。我们做到了不是吗？如果可以，我们当然也愿意救神姬，可我们又不是神仙！”
林乐心被两人握着的手热热的，心里也热热的，慢慢眼眶也有些发热。她不说话，静静等着心头的那点热再一点点冷下去，然后带笑的声音轻轻说：“你们现在这样待我，以后不要后悔才好。”
李婉青的目光闪了闪，望着她的神情更显担忧了。童梦瑶不明白的说：“后悔？怎么会后悔呢？我们不是朋友吗？”
林乐心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略带迟疑的说：“梦瑶……”停了一瞬，她终于问道，“你能找到你师父吗？”
“我师父？”
“莫心师父？”
童梦瑶和李婉青同时诧异道。
“我师父她老人家一向云游四海，行踪不定。你找我师父是要求医？”童梦瑶说道。
林乐心点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那你能找到她吗？”
童梦瑶蹙眉道：“我试试吧，但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找到。”
虽然童梦瑶看起来大大咧咧不学无术，但她的师父是天下第一神医，莫心。
双方此次分别，再见，在各自立场上就是“敌人”了，按照剧情，兵戎相见时，会有伤亡……
林乐心反握住童梦瑶的手，叮嘱道：“找到你师父，让她尽快赶去长安。”
童梦瑶看着她脸上突然而起的端凝严肃的表情，愣愣的点了点头：“好。”
“你要走？”细心的李婉青已经察觉到林乐心话里的意思，因为她自己也有辞别之意。
听此，童梦瑶立刻瞪圆了眼看向林乐心：“你要走？为什么？”
林乐心一笑：“出来了这么久，总要回去一趟的。你们下一站不是也要回家吗？”
童梦瑶立刻被林乐心的话带跑了，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回并州？我本来还想给你们个惊喜，并州是我的地盘，到了那里我带你们吃最好吃的，玩儿最好玩儿的，保证让你们乐不思蜀！你不去的话肯定后悔！”
林乐心笑着抚了抚她的额发：“谢谢你梦瑶，下次……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去。真的。”
“什么下次啊？！”童梦瑶嫌弃的推开她的手，护住自己头发，气道，“没下次了，只有这一次机会，本姑娘过时不候！”
林乐心毫不介意的收回手，看向李婉青——她也是在这里与他们分手，不过很快又遇上。想想便没有提，不然两人同时辞行，童大小姐更要炸毛。
见她坚持要走，童梦瑶有几分难过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那……那，他呢？”
林乐心笑话她：“你到底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阿七？”
童梦瑶气得转身要走，林乐心叫住她。
“阿七在花厅。”
童梦瑶背对着两人顿了一下，嘟囔一句：“谁要找他！”走出了房门。
林乐心和李婉青被她口是心非的反应逗笑，但只一刻，脸上的笑便慢慢收住了，室内重新恢复平静。分别在即，沉重在所难免。
桌案中央的烛火不停跳动，林乐心盯着它看，不一会儿，眼前皆是模糊重叠的烛影。
她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的朋友劝慰，而又不引出她的伤心。她们各自有各自的沉重，不到最后一刻，谁都卸不下来。
“婉青，你别为难自己，觉得为难的时候就交给狄仁杰，反正他乐意被你‘为难’。”她尽量轻松的说道。
“你呢？”李婉青看着她，“你把自己的‘为难’交给元芳吗？”
……
.
夜幕笼罩之下，童府各处的灯笼已经点亮，借着微光，童梦瑶有几分沉闷，几分雀跃，又几分期待的走向不远处的花厅。
她本还有些踌躇，不知该说些什么，可到了花厅一看——狄仁杰也在，且将她脸上表情看个正着。
“梦瑶？”见是她，狄仁杰立刻站起来走近，还惊奇的围着她转了两圈，边转圈边说，“是我们梦瑶吧？要不是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一定不相信……——”伸手指着她脸半天，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这种表情，会出现在你的脸上！”
童梦瑶抬腿就是一脚，不过她对面的竹马躲得更快，在她抬脚之前就跳开了。
“狄仁杰！你再不闭嘴，信不信我……我带着婉青姐姐离家出走！”
青梅出手，直指要害。
两人掐得正欢，阿七悄无声息站起身准备离开。童梦瑶早暗暗关注着，见此立刻拦在他身前。
“你留下！你！——”一只手指带风的指向狄仁杰，“马！上！消！失！！”
“了解。”狄仁杰默契点头，眨眼消失在原地。
四周霎时静下来，童梦瑶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眼风扫了一下闷声不响站着的那个人。他俩一个在厅内，一个在厅外，中间隔着一道门槛。
门槛并不高，却不知怎么，静静横在那里，让童梦瑶觉得特别不舒服。她一抬脚，跨过去，也进了花厅内，再看落在身后的门槛，这才放心和高兴了些。
童梦瑶在桌边坐定，再看那根木头，还杵在那里生根发芽。
“你要一直站着吗？”
“童姑娘有事请讲。”
她看到那根木头连头都没转一下——好吧，谁让他是一根木头。童梦瑶倒了杯茶给自己降火。
“没事就不能——”
“若无事恕阿七先行告退。”微一躬身就要走。
这下童梦瑶气炸了，手中茶杯一扔，“咚！”一声，茶水洒了一桌。“你个呆木头给我站住！”
喊完，眼圈也红了。
“你……林乐心说，你们都要走了……就不能……”她骄纵惯了，是从不服软的人，现在的语气却不可抑止的低软下来。
“童姑娘，”阿七虽停了下来，但仍是背对着她，从始至终目光都没对上她半刻。他沉声道：“阿七只是个下人，不配……”不配妄想，更不配得到任何光明。
她叫他“呆木头”，可他并不是，如果真是木头倒好了，至少木头不会长脚跑掉。
她锁着眉，抿着唇，脸上泫然欲泣的表情也带着未经现实摧残的稚气。可稚气又如何，稚气简单的人也有真心，也会伤心啊。
.
林乐心已经在院子里站了多时，她已经跟所有人道过别，只剩了一个人。
夜风吹过，裹在身上的衣衫立刻感到一阵凉意，这才意识到，白昼时虽还是暑气难消，但早已是过了立秋之时了。她一直以为是盛夏，可已经是秋天了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唇角刚泄露出一丝笑，却马上凝滞住了——是两个人。尤其是传入耳中的那一个名字——
“蕊寒！”
林乐心僵硬的转过身，看到了那抹噩梦般的蓝，夜色下，散发着深海水般的幽光。
来的是红梅和尺素。
对于红梅的直呼其名，尺素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红梅吐了吐舌头。两人行至林乐心面前，恭敬的拱手道：“见过少主。”
尺素接着道明来意：“属下奉主上之命，特来接应少主。”
半晌，久到低着头的红梅忍不住开始偷偷往上瞟，林乐心才淡淡说了一句：“你们起来吧。”
红梅直起身，像是要走过来拉她，却被尺素的眼神制止了。
“蕊……少主，我们现在启程吗？”红梅问道。
林乐心双唇嗫嚅，等一等，得等一等，她得见一见他，她不能不告而别。决不能。
但她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尺素说：“少主，主上命我们尽快返回。”
离别的场景总是相似，一声珍重，一个拥抱，无论如何不舍，总要各自走向路的两端。
她想告诉他，婉青送了一只平安符给狄仁杰，她没有，她希望他亲口保证，一定会平安珍重。
她想告诉他，记住她的名字，她叫林乐心。如果他在一个不该相遇的地方遇到一个跟她很像的人，却不是这个名字——那不是她。
……
是，她要亲口告诉他，谁都拦不住！
可她站在沁凉的夜风里，双眼直直望着前面的回廊小径，双腿沉得无法移动分毫。
不，她不是站在夜风里，她是站在海面上。风平浪静的时候，以为自己是踩着了坚实的陆地，但风卷着波涛稍一翻腾涌动，便仍是仓皇的站立不住，要被风浪席卷而去。
阿七默然立于她面前良久，他的身影面容才映进头脑中。
阿七见她终于看到自己，才道了一声：“少主……”嗓音却没来由的有些沙哑。
林乐心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整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变了。
她问：“东西都已经交给主上了吗？”
阿七点头，回了一声是。
张天师作为得屠龙堂最高掌舵人信任的右使，大Boss对其评价极高，以王佑仁这个左使的狡猾机变，在Boss口中，与右使相比却是二者全然不可同日耳语。张天师蛰伏在盛泽镇，除了引发了一出长达二十年的恩怨纠葛，他手中还握有屠龙堂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掌管着江南十万兵马的兵符，以及其他一些往来书信机密。
阿七引起狄仁杰怀疑的那一刻钟，就是到鬼庙去寻这些东西，却碰到同去鬼庙的神姬。以阿七的身手，在神姬靠近前就已经察觉，他根本用不着，也没想要杀她，但她还是死于其他隐在暗处的死士手中……
尺素说：“东西主上已收到，且一切都计划妥当，只待少主折返。”
“好，走吧。”她率先向童府大门走去。
.
假若他日相逢，我将何以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后妈，我连告别都没给两人留……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