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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太阳一点点挪至头顶，时光的细尘在耀白的亮光下，显露出过往掩藏的真实。
玄女只在过往的伤痛中沉溺了短短一刻，因为现实世界更深的伤又把她拉扯回来。她饱含着惊异、痛楚和悔恨的目光，慢慢望向王夫人。
公堂上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望向王夫人。林乐心这一刻对王夫人的心理强大佩服到顶点，因为她看起来仍是泰然自若的神情。只有在和自己的儿子视线接触时，微露出一种属于母亲的柔软和不忍。
“是你杀了他……原来是你……”玄女将一切前因后果串联明白，她口中的这一个他，是指张天师。但她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一声情绪莫辨的质问了。
然后，她眼里的泪停住，如同一只护犊的母豹，猛地向王夫人扑去，“你这个凶手！是你杀了我的秋烟！你为什么杀死我的女儿？！对不起你的人是我，她有什么错……她有什么错……”
李婉青和童梦瑶上前拉住玄女，李润南及时挡在王夫人面前。他说：“玄女娘娘，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伤心，可我娘她怎么会是杀秋烟的凶手？她怎么可能杀人呢？”
玄女喝道：“李润南你让开！你不是要为秋烟报仇吗？现在凶手就站在你面前！她不只杀了秋烟，她还杀了你爹！杀了老婆婆！她就是个疯子，杀人凶手！”
李润南的表情显得不知所措，只是不断重复着：“不会的……不会的……我娘不是……我爹是被张天师杀的，这一切都是张天师的错……我娘她不是……”
没有人安慰他。也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也没人能安慰得了他。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连屠县令也忘了拍下惊堂木，维持肃静。
“为什么是神姬？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第一个杀了神姬？”林乐心低着头，声音也低，像是自言自语，但喧闹的公堂一下就静下来。她抬起头，目光笔直的看定王夫人，“你不是让人给史燕送了字条，约她去鬼庙吗？你想杀的人不是史燕吗？接下来还有……你不是企图将这些都嫁祸给玄女和神姬吗？你怎么会杀了她？”
王夫人的目光闪了闪，随即又平静如波。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同样不明白，你一个外人，为什么看起来对我们盛泽镇的事知道的这么多，甚至是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事。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林乐心说：“怎么知道的重要吗？至少我没有用这些我知道的事伤害别人。”我只想用这些已知保护我的爱人、朋友，虽然这并不容易。
“伤害？”王夫人嘲讽的笑凉薄又凄然，“你们懂什么是伤害？”
她这一句，问得轻且慢。没有谁天生心硬如铁，不过是原本毫不设防的柔软心肠，撞着了现实的钢刀铁刃，疼了，流了血，记住了，就懂得竖起自我保护的刺。
随着时间的流逝，二十年前的那些旧事，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但有一个人却不曾有一天忘记过。这个人便是王夫人。她日复一日被丈夫的背叛和亲手杀死丈夫的噩梦折磨着，更不用说张天师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就生活在这个小镇中。
张天师死的那一年，盛泽镇同时降生了四个女婴——史燕、童梦熙、秋烟，还有王夫人的女儿李倩。
她们皆是张天师的女儿，而让王夫人憎恶至极的另三个女人的孩子都如珠如玉，唯独李倩，一出生，左脸便有一块丑陋的胎记。如同她父亲造下的业障，都回报在这个女儿身上。
这更加剧了王夫人的不忿和仇恨。
看似掩埋了二十年的纠缠，以另一种不动声色的形式继续着——二十年后，一无所知的孩子们各自长大，李润南在进京赶考的路上，与妙子的女儿秋烟，命运性的相遇并彼此倾心；史燕和童梦熙都喜欢上李润南，史、童两家都明争暗斗的要招李润南为女婿。
唯一知道真相的王夫人要动手阻止，而她选择了最直接又惨烈的方法。
或许是她一直需要这样一场惨烈，才能抵消掉心里数十年累积的怨恨。旁观者的视角，看到的是剔去骨肉后，只余了起因、过程、结局的简明扼要的故事梗概，经历者真正的切肤之痛，局外人永远无法体会。旁观的人，无论悲悯、同情、感叹，还是厌恶、憎恨、轻视，都显得太轻易肤浅。
林乐心迎着王夫人的目光，忽然又看向她近旁的李润南——她想到一种可能。“是因为李润南？”她心里一空，“你知道了李润南爱上妙子的女儿，所以立刻杀了她？”
闻言，李润南目光呆滞的缓缓转向王夫人：“……娘……”
可林乐心看起来几乎比李润南还要不安，她艰难的咽了口吐沫，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是不是……”
李润南和神姬的幽会一直非常隐秘，直到史燕、童梦熙先后被杀，神姬被怀疑是凶手，李润南站出来为她作证，两人之间的关系才被迫曝光。在此之前，王夫人全不知情。她处心积虑将一切嫁祸给神姬的计划，被亲生儿子破坏，既悔又恨——后悔没有早一步杀死神姬，恨老天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不放过，让他居然跟妙子的女儿纠缠在一起。
林乐心记得王夫人在剧中曾说，如果她早知道她的儿子居然会爱上妙子的女儿，那她第一个该杀的人，就是神姬。
可她并没有早知道，所以第一个死的不该是神姬。别说王夫人，就连玄女恐怕都是不知道的。但是——
在玄女宫为王元芳讨要解药时，林乐心曾提醒过玄女看好神姬。是不是……是不是因此，玄女发现了李润南和神姬之间的暗中往来。而一直关注着玄女宫的王夫人，也因此得知……于是痛下杀手。
林乐心瞬间觉得心里一阵灰暗。若真是如此，神姬就是，因她而死……
“不是。”直到王元芳拉着她的手，把她整个转过来面对着他，她才听到他说什么。他说：“不是。乐心，你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些事跟你没关系。”
他必定是一直注意着她，才会在她心绪转变的一瞬间立刻察觉。他笔直望着她，按在她肩上的手坚实有力，让她觉得温暖踏实，只是——“怎么会没关系呢？是我改变了……”
“不然呢？”王元芳打断她，“任其发展，死更多的人？”
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吗？任何人都不受伤的方法，没有吗？
她在一开始就应该听狄仁杰和王元芳的，将一切都交给他们，不该自作聪明的去插手。她只是把这当成了一场测试，甚至是练手的机会，以期总结出对自己最有利的经验，好应对即将到来的困境。
如此自私、轻视他人的性命，与刽子手有多少区别？
王元芳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没有听进去多少，他轻轻皱眉。
“你们两个——”狄仁杰伸手隔空点了点林乐心和王元芳，说道，“秀恩爱的，先停一停，把案子先结了，你们再另找地方继续。”
王元芳习惯性对狄仁杰的嘴炮技能完全忽略，林乐心知道他这样说必然是已有让王夫人认罪的办法。
一直起到点缀公堂作用的屠县令清了清嗓子，惊堂木一拍，对王夫人道：“堂下王氏，现在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王夫人不卑不亢：“民妇人微言轻，大人若要强行定罪，民妇无力反抗，但也要问一句，大人所谓证据确凿是何证据？是人证，还是物证，能证明我杀了人？又杀了谁？”
“你！……”屠县令被驳问的哑口无言，惊堂木却拍得气壮山河，“大胆刁民！如此嘴硬！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板子硬？”
李润南急忙躬身道：“大人！大人怎可屈打成招？！”
“什么屈打成招？！”屠县令很愤怒，狄仁杰、王元芳他不敢惹，现在一个小小举人也在这里咆哮公堂、胡言乱语，“张天师就是李浩轩，李浩轩就是张天师！王氏行凶焚尸，且连杀多人，手段残忍，本官岂能姑息。来人——”
“哎，屠大人，”这次站出来阻止的是狄仁杰，“李公子所言不无道理，即是断案，一切自当以证据说话，怎可屈打成招？”
童梦瑶倒是跟屠大人同仇敌忾：“这怎么能算屈打成招呢？现在证据还不够吗？玄女就是二十年前的妙子，她当年都要跟张天师私奔了，难道还会认错人吗？王夫人这根本是……这根本是耍赖不认账嘛！”
“是啊，”李婉青也附和道，“妙子可说是最直接的人证了。更何况——”李婉青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这关系到神姬的死，她不会认错。”
“不见得吧？”王夫人似笑非笑，“玄女娘娘之前不还认定这位林姑娘是杀死她女儿的凶手吗？现在又说是我。一会儿阴，一会儿阳，可见她的话根本不足为信。”
“你！”童梦瑶气得要上前，被狄仁杰拦住，李婉青也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别着急。”狄狐狸安抚住童梦瑶，然后笑眯眯的转向王夫人：“王夫人，除了玄女的指认，要证明李浩轩和张天师是同一个人还有很多方法。”
王夫人哼笑一声，轻蔑的目光扫过狄仁杰。“好，”她说话时脸上还带着笑，“我也很想听听，你嘴里的证据，会说出什么话？”
狄仁杰伸手拍了拍二宝的肩膀说道，“我们家二宝打听到，张天师的左脚有六根脚趾。”他看着王夫人问，“不会那么巧，李浩轩也是如此吧？”
王夫人目光沉沉，并不说话。
狄仁杰冲王元芳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王元芳接口道：“如果李浩轩就是张天师，那神姬就也是李浩轩的女儿，只要开棺，滴血验亲，一切真相自然大白。”
他们说的这些，林乐心自然知道，只是她自以为已经可以从源头掐断凶手的行动，所以并没有多此一举的透露这些，她也没有去在意。但他们还是在按照自己的经验去查证真相，而事实也证明，他们是对的。
“不用了。”公堂外突然传来一道柔静的女声。
众人回头，看到李倩正站在堂外的阳光下。她没有带面纱，左侧脸的红色胎记醒目异常，但她整个人那么静，衣袖裙角都静静的垂下分明的褶皱。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镇静的走进来，对王元芳和狄仁杰微微鞠礼道：“王公子，狄公子，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证明……”
“倩儿！”王夫人厉声打断她，“你来这里干什么？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娘……”李倩面对着王夫人，泪盈于眶的水光仿似秋日浅流，那么明显的忧伤，但她到底没让眼泪落下来。她说：“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倩儿不能再看着您……”
“你给我闭嘴！”王夫人呵斥道，“你知道什么？倩儿，你现在是要害娘吗？”
王夫人咄咄的语气瞬间让李倩逼红了眼眶。
林乐心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李倩姑娘，你用不着这样，我们有其他证据……”但无论什么证据，最终指向的都是她母亲，这些话也实在算不上安慰。
李倩笑道：“谢谢你林姑娘，倩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柔软的笑，让公堂上每个人都愈加心生不忍。
林乐心看了看堂外：阿七，你再不来可就赶不上了……
还好阿七少年从不让人失望，林乐心的焦急并没有持续太久，阿七的身影稳稳出现在公堂上。
俊朗的少年目不斜视的径直走至林乐心面前，恭敬的道了一声：“小姐。”将手里的东西呈给她看。
心头大石落地，林乐心冲着堂上的县太爷方向抬了抬下巴，阿七会意，将手中证物面向屠大人。
“大人，这些东西都是在王夫人家中找到，我想现在总算得上是证据确凿了吧。”林乐心说道。
阿七手中拿的，正是王夫人假扮老婆婆所用的易/容面具，还有衣物、拐杖等。
屠大人这次的惊堂木拍得颇理直气壮：“大胆王氏，现在你还有何狡辩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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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OK，这一辑故事终于即将写完了，只剩最后一卷的——虐了。我正在努力想一个如何不虐的结局，你们有啥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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