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冥思记

　　也许吃那个什么辟谷长命丹不是什么好决定。

　　首先，那是药是毒都说不定、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吃；其次，这药的出现这么诡异，光是埋在学校教学楼连接转角的地底下，就已经疑点重重了，竟然还有梦境指引，不知道吃了它会付出什么代价；最后，最基本也是最奇怪的是，一个小药丸怎么可能止渴止饿？这根本不符合质量守恒。但我们被困在这里，能挖的草根都吃得差不多了，又渴又饿，除了试试那个药丸，就只剩下吃泥巴和啃自己可以选了。
　　所以我一直拒绝尝试那个药丸，也不让卫蒙试。

　　但在被困的第五天早上，卫蒙不顾我的劝阻吃下了一颗，一小时后，竟然真的不渴不饿了。
　　虽然嘴唇还是有点干燥起皮，但与饿得前胸贴后背、虚脱无力的情况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吃吧陆陆，考虑再多也没用，根本没得选。你要相信，肯定有高人在帮助我们。”卫蒙对“高人、仙怪”的执着就好像对麦冬根的感情，是同样莫名的信任。
　　我跟卫蒙很不一样，拿到药丸过后，我每时每刻都在怀疑这就是个幻觉，随时守着这一堆东西，等它们消失或者变成泥土、垃圾。我每天晚上都在等那个白袍影子人，等它提出要求或者露出马脚。
　　我几乎彻夜不眠神叨叨地等了两天，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卫蒙的劝说下，我还是硬生生吞下一颗药丸，反正情况也不会因为吃了个丸子变得更糟糕了，我想，我实在太饿了，整个人都快萎缩掉了。
　　这个药丸吃着没什么味道，跟泥丸似的有点黏，挺哽喉咙的，很容易噎住，除此以外没什么特别的。吃完半小时后我觉得胃里有点发热，然后慢慢地四肢渐渐有力了，饥饿和干渴的感觉果然在消失，挺神奇的。
　　我想这大概是一种秘法制作的特殊中药药丸，能够中和胃酸让人不感到那么饥饿，同时能提供一些人体必须的浓缩营养素，食用过后不再需要进食了。但是为什么能止渴呢？百思不得其解。
　　“别挠了，头发几天没洗了再挠就全打成死结了！”卫蒙拍掉我的手，他现在不渴不饿精神挺好的，恢复速度明显加快，不用再一直躺着了。
　　“小陆良，你就是把头发挠光也想不出来的，吃了有用就得了，那什么，人要不求甚解啊！”虽然不用再吃草根，卫蒙还是习惯咬着几根麦冬草，说是用来清洁牙齿。
　　没办法，出去过后再把那个字条上写的制法送去研究院吧。我实在对这方面东西懂得太少了。
　　虽然书籍上记载了许多怪力乱神的故事，民间也一直有修仙得道、坐地成佛的传说，但这些事大多是以讹传讹或者文学表现手法的夸张。人们总爱借古讽今、借事喻事，他们口中的神仙也许只是某个英雄豪杰、帝王将相，他们笔下的鬼怪也许只是一些阴险小人、贪官污吏。
　　我始终没办法认同“隐士仙人救命、黄大仙赠药”这样的说法。事出总有个因，我接连被救了两次命，难道是因为我平时比较冷淡所以上天准备感化我？是因为天将降大任于本人所以暂时不必死？还是单纯因为长得好看啊？都挺扯淡的，这次天灾得多少人丧命受多大损失啊，又有谁在救他们的命？谁在救那些倒在我脚边、现在正躺在我头顶这厚厚的乱葬堆里的同学老师呢？
　　我知道受别人的恩情是需要付出代价和回报的。卫蒙就我一命，我就算死也得让他出去。而那个白袍影子呢？它想要什么？
　　答案遍寻不到，也许就是那天晚上他说的“吃药”和“匣子带走”？我得不到更多讯息了。
　　又连着吃了五天药丸过后，我们终于发现了另一件怪事：药丸不重，全部加起来最多两三百克的样子，可是装它的那个红褐色雕着云松的木匣子足足有十来斤。

　　卫蒙一直把那个匣子拿在手里把玩研究，摸着那上面的波浪状年轮线条，看起来有点着迷。
　　“看出什么名堂了吗？”我看他那么入迷，忍不住老问他，他也说不上为什么。
　　突然，卫蒙好像想到什么，抓起匣子往一个露出半截的钢筋上猛的一砸，“当”地一声响。
　　“卧槽，文物啊！”我吓得蹦起来，一头撞上大混凝土块，头顶迅速冒起来一个包。
　　这时卫蒙已经把匣子捡回来了，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傻啊，磕自己干嘛？”
　　还他妈不是因为你突然发疯！
　　“你砸那个文物干嘛！”
　　“我知道这个匣子是什么了。”卫蒙神秘兮兮地把匣子拿到我面前。
　　卫蒙的手劲我是领教过的，这匣子刚才在钢筋上那么砸，竟然没坏，甚至一点凹痕都没有。
　　卫蒙说：“你不是一直觉得这匣子太沉太硬了吗？”
　　我点点头。
　　“这是琥珀檀木，也叫铁檀木、学名赛黑桦。”他宝贝地端着匣子给我介绍，好像刚才砸它的不是自己一样。
　　“这种树质地非常坚硬，比普通的钢铁硬一倍，某些树龄特高的这木头，子弹打在上面都能纹丝不动。这树主要分布在俄罗斯、日本、朝鲜和我国东北一带，它数量极稀少，传说古代商周时候有人用它做箭矢不用安箭头，周武王灭商后肃慎人进贡了支楛矢石砮就是这个做的，非常厉害。”
　　“这种树成材需要400年以上，芯材一般是黄褐色、不超过4寸。”说着拿起匣子比了比道：“我们手里的这个，有沙漠铁木的金光、海南黄花梨的花纹、小叶紫檀的油性，又是少见的红褐色，至少有5寸大，树龄肯定有个四五百的。而且这做工成色还有雕花的技艺，我看是个文物级别的。”
　　我被卫蒙说得一愣一愣的，一开始就觉得这匣子看起来挺好，八成是个珍品古董。原来这东西光是木材来头就这么惊人。
　　“还有。”卫蒙打开匣子仔细观察。
　　“还有什么？”我追问。
　　“你没发现，这个匣子是一整块木心掏出来的？而且外面还雕着那么复杂的花纹。”我不太懂他的意思，卫蒙笑笑，接着慢条斯理地说：
　　“我刚才说了，这个铁檀木比铁还硬一倍，要加工就极其困难，那么——古人是怎么把它掏成匣子还在上面雕那么精细的图案呢？”
　　“这……”仔细一想，实在是出奇的怪异。
　　理智一回笼，我就发现了一个更不寻常的问题：卫蒙怎么知道得这么仔细？他平时可是一个连历史人物简介都背不下来的吊车尾。
　　卫蒙的眼神有点躲闪，他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铁檀木啊，你怎么对它这么熟悉？”我继续问他。
　　“我外公喜欢文玩嘛，这种世界第一硬的哪能不知道！”他笑着眯起眼睛。
　　这个理由看起来挺充分的，但我还是觉得他想要掩饰什么，有什么事瞒着我。
　　就在此时，一个撕心裂肺的女声传了下来。
　　“蒙蒙！蒙蒙！你在下面吗？”
　　“蒙蒙！蒙蒙……”
　　这是被困在这这么多天以来我们第一次听见外面的人声。虽然那声音穿过层层隔障被削弱了很多，但还是能听得清楚。
　　卫蒙睁大了双眼，竖起耳朵听着。我屏住呼吸，不敢打扰他。
　　“是我妈！陆良，是我妈！”卫蒙激动地拽着我的衣服，然后对着上面大叫起来：“妈！妈……”
　　可是上面似乎听不见，那呼唤声时近时远的，让人焦急极了。我在周围找了一个铁棍，在一截露出来的钢筋上用力敲打。
　　“哐哐哐，哐哐哐……”
　　“蒙蒙！蒙蒙！是你吗？”上面似乎有了反应。
　　卫蒙见状随手抄起一根木棍也来敲，但是声音不够大，他干脆把我挤开：“你力气没我大，我来。”
　　卫蒙夺过我手里的铁棍，紧接着就是一整震耳欲聋的猛敲。
　　上面似乎围过来很多人，有人拿着扩音喇叭反复喊着什么，声音挺大的就是听不真切内容。
　　而后就是将近四十多个小时的挖掘和等待。
　　这段时间我和卫蒙的精神都极度兴奋，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多，希望就像一个布袋，原本系得紧紧的口子如今越开越大。
　　那些夜以继日奋力挖掘的搜救人员，他们滴下的每一滴滚烫的汗水铸造了我们二人重见天日的阶梯，是他们一点点打开了布袋的口子。
　　当一只满是泥泞的厚重手掌握住我的时候，我的眼泪开始泛滥。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掌，温热有力，把我从坟墓里拉了出来。那种力量仿佛神之子给予的重生的希冀，像出生时那个安全有力的怀抱般，让迷途的灵魂复位，让我们重新见到熠熠日光。
　　获救的感觉是感激和平静的，没有刚被发现时那样的欣喜兴奋，也没有想象中的奔溃甚至两眼抹黑直接晕倒（毕竟不渴不饿身体只是有点虚弱）。从突然的坍塌、跳楼、被困住十几天再获救，简直像从一个冗长的恶梦中突然醒来一样，让人有点分不清现实。
　　适应了明亮的日光和周围的人声，我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如今真的逃离脚底那逼仄的牢笼了。
　　可是我发现，地面上的，更是无边地狱。
　　到处都是哭喊，是尸首、是雨水洗不净的血气，是受伤的人，是破碎的家庭和风餐露宿的流浪者。
　　我脑中响起金属般的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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