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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救之后
躺在担架上的时候,我耳鸣的状况并没有减轻。
卫蒙被他的父母围着,全家人满脸泪痕。他口中那位年轻有气质端庄美丽的母亲,如今黑着指甲双手红肿一脸憔悴,背影看起来像个老妇人一般。卫蒙的父亲脊背笔直,一脸退伍军人的严谨坚毅,但此时也不免老泪纵横,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孩子,辛苦你了。”
我瞬间觉得鼻子又酸起来。卫蒙还想过来跟我说什么,但被压着躺上担架也抬走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灾后的救助系统也比较完善了,我们很被快运到临时医疗站做身体检查以及处理伤口。
我有点轻微的脑震荡,身上的软组织挫伤比较多,其他没什么大碍。志愿者给我喝了不少水,护士又仔细替我处理了伤口,他们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我觉得人们看我的眼神——那种同情和鼓舞夹杂着激动的复杂感情快要变成实质的了,让我挺不好意思的。我并不是什么求生的榜样也不是救人的英雄,能活下来纯粹是卫蒙的帮助和运气好挖到了个保命药丸,半点值得借鉴的都没有。不过像我这种被困了十几天还安然无恙的,大约要上新闻,等会儿可能还会有人采访我,标题我都想好了:“两学生被困十余天获救”。
卫蒙的情况比我严重,他的肋骨还没有愈合,右脚跟腱附着部位急性撕脱,需要手术开刀。脚踝手术过后,几乎不能再做高难度的竞技运动。这样一来他基本上就不能继续学体育了。卫蒙练的好像是长跑吧,我听说他长跑很厉害,拿过几次市里的奖,高中还是特招进来的。
“对不起。”我来到卫蒙床边,低声向他道歉。
要不是带着我这个累赘,他或许根本不会受伤。可惜这种微弱的歉意根本于事无补。
卫蒙没有露出一丁点出失落、愤恨或者后悔的表情,他笑着跟我说:“我自己摔的跟你又没关系,要不是你,我早就饿死了。”说完对着我不停地挤眉弄眼。
被他一提醒,我这才想起来那个琥珀檀木匣子和药丸的事。
糟了,出来的时候太激动,我把这茬忘了……那个指引我找到药的白袍影子还专门嘱咐要把匣子带出来,这下怎么再下去一趟啊?
“咳咳,陆陆你脸怎么这么白?”卫蒙有些好笑地看着我,然后悄悄示意我看他被单底下的手。
只见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裤兜,一个长方体的轮廓显现出来,应该是那个匣子。
“你带出来来?可是……”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藏起来。
“先别说。”他用嘴型示意我。困在一起十几天多少培养出一点默契,我马上懂了他的意思。
卫蒙的父母还在和一干医护人员讨论他的病情,医生嘱咐要静卧休养,等待手术。
在底下“静卧”、出来接着“静卧”,平时最坐不住的人现在天天只能躺着。听了这话卫蒙眉头紧皱一脸苦相,像吃了几斤黄连似的,实在可怜。
送走了医生,卫蒙的父母走了过来。
“叔叔阿姨好。”之前还没问候过,我赶紧拿出起点晚辈的礼貌来,尽量对他们露出一个比较自然的笑容。
这次和卫蒙也算同生共死了一回,不管怎么说,没有他我早成了一滩臭肉。
从今往后,他就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了,他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不,我的父母有什么能跟别人相提并论的呢?一个忙恋爱一个忙事业,说不定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陆啊,蒙蒙都跟我们说了,这么多天多亏了你照顾他,每天给他挖草根找食物,你们两个小孩子,被压在下面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啊……”卫妈妈说着说着眼泪又要流出来,卫爸爸叹了口气,扶着她坐下。
“如今能活着出来,受多少苦都值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卫爸的情绪也有点难以掩饰的激动。
其实这些天我们被困在下面,不渴不饿就是身体有点虚弱、脸色不太好,除了跳楼摔的那一下,别的真没受多少难,可能就跟被关了半个月禁闭差不多。十几天了,卫蒙父母在上面不知道找的多么绝望,嗓子喊哑了,指甲也卷了破了,尤其是卫母,哪里还有一点健身教练的影子。
有句话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曾经不以为意。见到了他们,我才知道还有人是这样竭尽全力地在当父母。
“妈,哭多了容易老,您看您现在多憔悴,马上就要变成黄脸婆了。我爸以前可是跟我说过,他当初追你就是因为你长得漂亮身材好,再这样下去我爸肯定要出轨找小三了啊!”
“说什么蠢话臭小子!”
“还不都是因为你!”卫母破涕而笑,卫蒙佯咳了几声说到:
“那个,我想让陆陆陪我上个厕所。”
我扶着卫蒙进了卫生间,卫蒙悄悄拿出琥珀檀木匣塞进我手里。
“这个东西你收好。”
“为什么不说?”那种丹药拿出来要是能批量生产不是很有用吗?
卫蒙抿了抿嘴唇:“这是高人叫你带出来的,肯定有什么特殊意义。那种丹药太不寻常拿出来肯定会引起轰动,而我们吃得只剩小半颗了,难道你想被抓去做人体试验吗?”
我闻言一懵:“不是还有七八颗吗?怎么只剩半颗了?”奇怪,我们按字条上的说的头三天一天三颗之后每天一颗这么吃,根本不可能吃完。
卫蒙支支吾吾的说:“那个,我看咱们都被找着了,那不马上就能出来了,嗯,就没省着吃……唉,一不小心就吃没了,这半颗还是我从嘴里抢救下来的。”
“……”如果不是他救了我.....就是他救了我也忍不住骂人了!
“你没事吃那个玩意儿干嘛?”有病啊!
“我饿啊!”
“放屁,一天一颗根本不会觉得饿好吗?我又不是没吃。”
“可是我嘴饿啊,都多久没吃东西了,草都啃光了。”卫蒙一脸委屈。
“你……”我一时无语,叹了口气:“唉,那你怎么不告诉叔叔阿姨,他们没问咱们吃什么喝什么吗?还有那个匣子,为什么藏起来?”
卫蒙瞬间变脸,目光狡狤,好像就等着我问这事儿:
“我告诉他们你挖麦冬根和蚯蚓给我吃、还给我打了条蛇,咱们互相喝尿……”
“咳咳咳……”我突然觉得喉咙里噎了一口老血。
“这琥珀檀木我爸能看出来,太贵重了,他肯定要直接上交,这事不能让他知道。你要好好保存仙人交给你的东西。”卫蒙摸了摸那云松瀑布的雕花,挺舍不得的。
我想了想,也是,那个白袍人影是我俩的救命恩人,他提出的要求,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怎么说我们都有义务完成。
琥珀檀木真的挺沉的,我好不容易把它“偷运”出去,找了个塑料袋装起来藏着,想想又觉得不安全,这个东西不管谁看都是个值钱物件,还是随身带着好。
听卫叔叔说这次地震主要受灾的是城南和城南郊区。我们学校是受灾最严重的了,周围人口密集、暑期补课的高二学生那时候普遍在午休,逃出来的不到一半,伤亡惨重。城南这边是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市政府想往这边转移,一直在建新城、搞开发区创意园,但暂时还没什么人气,就剩些老居民老住户,就算有新迁入的白天也都跑到城北上班去了。这边垮掉的建筑虽多,但其中很多是还在建的和建好了没什么人入住的。辛亏大家都爱挤在城北,不然还不知道还要挖出多少残肢断臂。
出了医疗站旁不远处有一个物品发放点,许多人在排队领水领食物。有的人衣衫褴褛,有的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有的神色悲戚有的悻悻,眼中都是沉重和茫然,静默的气氛让这样的炎夏升不起温度。
没有硝烟没有战争,这一切是大自然带来的杀戮,根本无从抵抗。
我和这里所有的人就像一个最普通的蚂蚁部族,汲汲营营修建着洞穴为繁衍忙碌,今天一只巨人大脚踩塌了所有求生的路,踩扁了所有我们引以为傲的盔甲和身体,我们却找不到憎恨的对象。因为踩塌了我们的家园,踩碎了我们的朋友亲人的,是造物的大脚。我们只能接受,只能感谢自己幸运被留下半条小命,实在可悲。
建立一个家需要多久?
要有夫妻、子女,有住宅、邻居,有亲戚、朋友,有工作、娱乐,生活有序。
毁掉半个城的人家要多久?
哗啦啦一瞬间。
生命和文明都是这么脆弱。
我踱步到了物品施放点后面,看见一个红色公告栏,上面贴着大大小小的寻人启事,我凑过去看了看:将近两百个名字,每一个都万分沉重,带着血和泪的希冀。
只不过这些名字当中,没有我的。
也没有Ja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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